端倪1
中國八大菜係，撇掉川湘，傅家足足雇了六個完整班底，連平時吃蛋炒飯都是揚州大廚按照國宴規格烹飪。
??傅媽媽既然提前調查過黎珂的背景，自然知道她家鄉口味喜鹹不喜甜，輕油、輕芡、重本味，調味忌茴香陳皮之類的重料。食材以海鮮為主，時蔬為輔，多魚蝦少禽畜，吃的就是個鮮味。
??這次她讓傅百城帶黎珂來本就是要和黎珂修複關係。
??鐵娘子親自關照，效果立竿見影。端上桌的一盤盤生猛海鮮看得黎珂兩眼發直，和上次別有用心的鴻門宴大相徑庭。
??嗆蟹一定要最肥最鮮最多脂膏的梭子蟹，生剪開來用兌好紹興黃酒的鹽水浸泡醃製。
??毛蚶必須帶血，殼口還在微微開合，蚶肉仿佛仍有呼吸。
??醬油是清清爽爽的生抽，一點點廣東人喜歡往裏加的蒜泥蠔油都不許帶。
??從廚房附近路過時，空運而來的新鮮食材在一門之隔的大型海鮮養殖水箱裏撲騰，帶來一股海水特有的腥味。
??林悅下意識皺了皺鼻子，黎珂卻從聞到氣味開始就已食指大動。
??生於海邊，長於海邊。海水氣息比任何名貴奢華的香水都更能消解她的陌生感，如果好感度能用數值具現，此刻必定是滿頭明亮的紅色“+1”“+1”“+1”。
??薑還是老的辣。
??傅百城在背後暗暗對他媽收買人心的手段咋舌。
??黎珂上回味同嚼蠟，除了傅媽媽比陸遜八百裏連營更連綿不絕的精神攻擊，另一個原因就是滿桌的粵係甜口，對她一個能配著醬油吃下兩大碗白飯的漁港島民簡直是折磨。
??傅媽媽這次對她尤其關愛，雖然不至於做出親紆尊貴給她夾菜到碗裏之類ooc的行為，黃魚玉禿紅果鯉還是假裝不經意地一盤盤往她跟前轉。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傅百城剛朝嗆蟹動動筷子，就被傅媽媽用筷子打落，清脆的一聲“啪”。
??理由也很冠冕堂皇：“你吃不慣，還是換別的吧。”
??實則卻越過黎珂頭頂給了兒子一個警告的眼神：這是專門為黎珂做的，輪得到你嗎？
??埋頭苦吃的黎珂連忙把塞滿嘴裏的魚肉蚌肉蟶子肉咽下去，連連點頭表示讚同：“這個太生猛了。外地人去我們那旅遊，點這個想嚐嚐特產，結果腸胃受不了吃進醫院的不知道有多少。”
??陪太子上桌的林悅和陳秘書暗暗慶幸自己識相，知道這是傅媽媽特意為黎珂準備的，一口未動。
??傅百城板起臉，從鼻子裏發出一聲不滿的輕嗤。
??黎珂馬上改口：“不過嚐一點點沒事的，不要貪口就行。”
??傅百城不語，眼神不善，拇指指腹輕輕在碗沿刮了一小下。
??黎珂對他這副貓貓炸毛的模樣再熟悉不過，夾起一塊帶黃的蘸了香醋送到他碗裏，討好地拿小拇指悄悄抹了下他的虎口。
??嗆蟹入碗，陰轉多雲。抹那一下，多雲轉晴。
??傅百城洋洋得意，看了傅媽媽一眼。
??梅開二度，母子倆依舊是隔著一個黎珂用眼神激烈較勁，雷鳴電閃，霹靂冰雹，隻不過上次是爭執黎珂值不值得肯定，而這回是爭奪黎珂的肯定。
??一詞之差，天壤地別。
??傅媽媽故意把餐巾轉到黎珂麵前，黎珂敏銳地意識到主人反倒沒怎麽動筷。趁擦嘴的間隙，她擱下自己的碗，目光重點逡巡那幾盤林悅偏好的菜肴，上半身微微傾向傅媽媽：“阿姨，您胃口好像不大好？您喜歡什麽我給您推……”
??推字還沒吐全，她就見傅媽媽不愉快地抿出法令紋，連忙改口：“夾！”
??“咳咳。”身旁傳來兩聲做作的輕咳。
??她忙中側過頭望了一眼，隻見傅百城也空著個沒怎麽動過的碗滿臉嗷嗷待哺。
??自己沒有手啊？她不客氣地瞪過去，換來一個更凶狠的瞪視，她隻好把手一伸，沒想到傅百城居然這時給她擺譜：“幹嘛？”
??湯煲剛好挪動到麵前，黎珂執起湯勺：“給我碗啊，我幫你盛。”
??傅百城身體很誠實地遞過碗，嘴上卻說：“雖然我用不著別人幫忙，但看在你非要關心我的份上，就姑且給你這個機會吧。”
??黎珂：“……”
??怎麽辦，好想把熱湯甩他一臉。
??“黎珂。”傅媽媽的聲音牽著她轉回去，“在百城那裏住得還習慣？”
??湯勺癲狂了一下。好在她被傅百城的騷話耽擱，裏麵還一滴未盛，否則可能真把熱湯甩到傅百城臉上。
??黎珂見她神色不對，賠著笑解釋：“阿姨，不是您想的那樣，前段時間情況特殊，我還是住在學校。”
??不曾想傅媽媽指尖敲了敲桌麵：“學校有什麽好住的？比傅百城那間上億的別墅住得還舒服？”
??“……”
??鐵娘子一連點名了好幾家建築公司，“你們學校淨喜歡找這些臭魚爛蝦，能造出什麽好宿舍來？我們傅家做的房地產項目從來不跟他們合作。”
??似乎對她那套“特殊情況”“還住學校”的說辭十分不滿，黎珂送湯碗的手還被傅百城使勁捏了一下。
??前狼後虎，她隻得硬著頭皮說：“在學校還有課題沒做完……”
??傅百城見招拆招，鉚足了勁要趁機把同居的事變得名正言順：“你指的是我派給你那些？在我眼皮底下做不是更好？”
??“係裏馬上就要安排實習了。”
??“那可巧了，和數學院合作的實習單位百分之九十是姓傅的。”
??“我、我……”黎珂瘋狂攪拌腦漿，“我要參加社團活動！”
??他的手趁所有人都不注意摩挲了一下黎珂後腰：“去五星級賓館通宵那種？”
??林悅和陳秘書豎起耳朵，傅媽媽轉了下手上的戒指。
??“不是通宵三國殺！是最近社團二招，我、我……”她突然福至心靈，“我加入網球社了！新人訓練特別頻繁，而且不準遲到早退！甚至、甚至還有晨練！”
??她相信朱一輝不會介意讓她做個空降插班生的。
??“那也不要緊。”傅百城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陳秘書隨時都可以接送你。”
??謎之被cue的陳秘書一個激靈，起立致意：“非常樂意。”
??“據我所知，Y大供應熱水的合同快要到期，新的又遲遲談不攏，九月開始是隻有晚上六點半後才有熱水。既然如此，晨練之後馬上回來洗個熱水澡。中醫不是說你宮寒嗎？你也要更注意才是。”
??這人實在手眼通天，整套邏輯嚴絲合縫毫無破綻。
??黎珂根本不是對手，可憐兮兮垂死掙紮：“我的行李都還……”
??傅百城朗聲道：“陳秘書。”
??陳秘書早在他呼喚之前就已有了自知之明，應聲站起。
??傅媽媽衝他揮了揮手：“用不著小陳跑這一趟。小陳，坐。”
??她以勝利者的姿態拿出手機：“最近Y大學生實習的不少，校方聯係了搬家公司運行李。那家公司老板我碰巧能說上幾句話。”
??接下來的一通電話證明鐵娘子太過謙虛。
??何止是“碰巧”能說上“幾句話”，對麵那位老板恭敬的語氣說是她的孝順兒子都沒有人不信。
??一分半鍾後，她對黎珂莞爾一笑：“你把宿舍區號和房間號告訴他就可以，他立刻派專車給你送。你放心，其他學生的箱子他們還敢扔，你的東西他們一定像對待命根子那麽寶貴。如果磕了碰了，你可以馬上買新的，有多貴買多貴，他們按成交價賠十倍的價格給你。”
??黎珂：“……”
??原來這就是被霸道總裁本人和他媽一起寵愛的感覺。
??真是太至尊，太VIP了，好嗨哦，感覺人生到達了巔峰。
??飯後，林悅一臉嚴肅地把傅百城拉到一邊密談，留黎珂和傅媽媽兩個人單獨在偌大的起居室獨處。
??室內各個房間貫通感很強，從起居室埡口能隱約看到那兩人隔著琉璃牆的剪影。
??黎珂腰杆挺得筆直，目光不敢在傅媽媽身上多待，時不時跑偏到那兩個剪影上。
??“黎珂。”
??她像上課被老師點到名的小學生，精神十足，底氣卻不很足：“阿、阿姨……”
??傅媽媽和善地微笑：“別緊張，坐到阿姨身邊來。”
??奈何她鳳眼薄唇吊梢眉，五官裏多餘威嚴，唯獨缺少了和善的成分。
??黎珂不敢不從，屁股一挨沙發，手立刻被她拉住。她微微挑眉：“你這孩子，真的宮寒？手這麽涼，不好好調養可不行，會影響以後的生活。”
??她意有所指，一手墊在黎珂手下，另一手慢慢撫過她青藍血管畢現的手背：“你現在還覺得沒機會喜歡我嗎？”
??黎珂：“……”
??本來想借機提一提帶傅百城回家的事，但看現在這樣子……還是算了，萬一整個傅家浩浩蕩蕩跟著回去怎麽辦？她可遭不住。
??指尖緊張地劃過口袋的輪廓，輕輕刮了一下疊放在裏麵的紙張。
??陳澍。
??這個名字瞬間回溯心頭。
??她忽而意識到陰雲仍蕩在頭頂，腥風尚未平息，不知何時打響的槍.聲浪潮般趕赴眼前，提醒她故事待續。
??黎珂看了傅媽媽一眼。在這個人的圈子裏蔓延著陳澍的小道消息，雖然不太直接，但太太們思路清奇，常常於不意間傳出格外有用的情報。
??她對陳澍知之甚少。若不是他接手了雷浩事件調查小組，和她完全是兩道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線。一位酷愛拉幫結派，有特殊門路，剛剛升任亟待放三把火的新官，這三把火說不定很快就會燒到她身上。
??怎麽辦？還要不要繼續追查下去？
??徐主任說：“這件事很危險，你可得想清楚了再做。”
??鄒院長已經伏法，黨羽倒台大半，陳澍費力建立起的“粵D”集團可謂深受重創。該昭雪的沉冤既已昭雪，該挽回的未來也都挽回，黎珂知道世事總是難以做到極致的，所謂物極必反，事情若做絕則必自傷。
??就此收手，還是幹脆一口氣……
??“黎珂？”傅媽媽耐心等待她天人交戰半晌，終於提醒道，“你好像有話想對我說但又說不出口。”
??黎珂的手背被她輕拍了兩下。
??就像洞察一切的先知在安撫迷途的羔羊。
??黎珂在她X射線似的目光下深吸了一口氣，笑著粉飾過去：“我隻是再想能不能麻煩您給傅百城放個假？探親的那種。”
??龍眼，白果，百合，核桃，栗子，紅豆，紅棗，再來個糯米。
??……要不改成薏米？
??小孩子才做選擇，他全都要好了。
??傅百城想到什麽記什麽，備忘錄很快列起長長的滋補食療清單。
??他漫不經心的態度終於激怒了認真醞釀的林悅：“你到底有沒有在認真聽我說話？聽好了，我要說的事情非常特別極其重要……”
??傅百城輕飄飄給了個眼神。
??林悅氣焰頓熄。沒辦法，整整十年，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不是這麽容易克服的。
??“我非常特別極其肯定我已經給了你兩分鍾組織語言。”傅百城換了個重心，“現在我能有幸聽聽你的狗嘴裏要吐出什麽象牙了嗎？”
??“……”冷靜，冷靜。無數高中同學的教訓告訴她，傅百城永遠是無堅不摧毫發無損的，跟他置氣的結果隻會氣死自己。
??林悅做了個深呼吸：“劇情戰線拖得比較長，得從九月份說起。”
??傅百城掉頭就走，她趕緊抬高聲音：“黎！珂！”
??他停下腳步。
??林悅小跑跟上去，飛快接續道：“和我約完飯，回來的路上我感覺自己好像被人跟蹤，我認為他們說不定是什麽商業間諜，你知道的，電影裏經常這麽演。可是我讓人調查後居然發現……”
??又開始走。
??她趕緊回歸重點：“黎珂！他們盯上的人根本就不是我是黎珂！”
??重點果然效果卓著，剛剛還趕著離場的唯一聽眾回過頭死死盯著她催更：“繼續。”
??“那是一個有組織，有計劃的團體，受過嚴密的訓練，所有成員無一例外都是海外人士……我指的是太平洋，眼距再寬一點的話，那就白令海。”
??傅百城微微糾起眉頭。
??他想起來了，某些曾被擱置的畫麵。
??暴雨傾盆的九月，Y大高層宿舍火災後的一天，剛剛搬完宿舍，滿手滿背滿脖子清潔用具的黎珂。
??那輛莫名其妙濺了她一身泥水的黑車。黑色的車，字麵意思。
??以及從車門裏伸出的那隻黑手。黑色的手，字麵意思。
??回去後他馬上讓陸秘書查了那輛車的車牌號，卻得到它於兩天前失竊，車主已經報了警的消息。
??又兩天之後，它被人發現遺棄在廣州老城區某個曾與辛亥革命血脈相連的街角，跟紅豆沙和雞蛋腸的殘渣為伍。
??說一口流利港式粵語的車主對他千恩萬謝，民警裏有人認出了他，還問能不能與“廣州熱心市民傅先生”合照。
??當時不知該穿向何處的線頭，竟在此刻被林悅抓住遞到他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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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放毒=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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