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禮
臨別時，三個人三個不同的方向。
??黎珂深深對劉老教授鞠了一躬，直起腰來時，臉上還帶著未完全褪去的沉重。徐主任飛快握了一下她的手：“黎珂，你要小心陳澍。”
??他已經打算退出體係，也不得不這麽做。
??身不由己地活了太久，即使會被打擊報複也無所謂，離開之前就讓他做一回告密者好了——
??“推免事件背後，是他的授意。”
??離譜，實在是離譜！
??傅百城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連徐主任的醋都吃。但看看這是什麽行為？四旬已婚男子還是前公職人員幹嘛在大庭廣眾之下拉著別人的女朋友靠這麽近說悄悄話？！活該他在廣州混不下去！
??他跨出車門一個箭步攔下黎珂的手，把她罩在身後：“徐主任，有什麽話讓我也聽聽？”
??黎珂抱住他胳膊往前跨了一步，又被他狠狠摁到身後去：“站著別動！以後你隻許隔著我才能跟這個人說話聽到沒有？”
??徐主任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打轉，與其說是震驚，倒更像恍然大悟：“黎珂，為了你的安全，我本不打算把這個給你的。”
??言下之意昭昭。他覺得憑黎珂是毫無勝算的，但若借助傅百城之力，或許還有同陳澍一戰的可能。
??他從西裝內袋裏掏出一本小冊子，還沒來得及打開就被傅百城一把奪了過去，神色不善：“那你現在給她做什麽？我要先過濾一遍，以免裏麵有不適合青少年的內容。”
??“黎珂，你……”
??傅百城一瞪眼，徐主任馬上唯唯諾諾：“傅總，麻煩您轉告黎珂，陳澍很不好對付，但早有人看不慣他已久。這件事很危險，必須想清楚了再做。行則行，不行則毀，到底怎麽做，就交給你們選擇吧。”
??“哦。”傅百城漫不經心地翻開冊子，“珂珂，聽見了嗎？”
??徐主任隻能看到一撮翹起的齊肩發在他袖口後拚命上下躍動。
??“……”所以這個傳話有什麽意義嗎？
??算了，人家情侶間的樂趣他不懂。
??傅百城量子速讀式翻閱了一遍，確認綠色無汙染，可以給黎珂過目。黎珂好奇地攀著他胳膊，踮起腳想看冊子上的內容。為了不讓她和徐主任照麵，傅百城把冊子斜斜舉到身側：“你自己翻頁。”
??是一份名單。
??翻頁時，黎珂冰冰的手指跟他的在頁底短暫糾纏而過。
??徐主任盯著那撮頭發良久，抿了抿嘴：“傅總……”
??傅百城斬釘截鐵：“沒錢，我媽，不用謝。”
??“紫菱洲勞煩您受累照看了，我感激不盡，若日後有用得上我之處……”
??傅百城斬鋼釘截精鐵：“沒有。”
??徐主任：“……”
??老板娘本不同意他把這份名單交給黎珂。
??“陳校長於我們有恩！你忘了你是怎麽升上主任，我們的職工宿舍怎麽來的，我們的房子首付怎麽湊齊的，紫菱洲又是誰替我們找的擔保人？我們怎麽能恩將仇報？”
??徐主任按住她雙肩：“鄒飛的所作所為，我不敢說全部，但絕大多數陳澍都知情。”
??有太多事她不知道。
??無需一一解釋，單這一句話，瞬間踩塌了陳澍金光閃閃的恩人形象。
??“……”
??“我們都對二十年前發生了什麽毫不知情。但我想……如果我們知道陳澍針對黎珂的原委，這個決定就會比現在好做得多。”
??短暫的啞然之後，老板娘微笑起來：“老公，我相信你的選擇總是正確的。”
??“傅總，再最後麻煩您傳給黎珂一句話。多多保重，後會……有期。”
??徐主任也走了。
??車流川湧，秋風漸涼，廣州大道旁垂根的老榕樹不住蕭蕭。
??黎珂這才重獲全身出鏡的自由，照著冊子標頭念道：“粵D。徐主任是給了我一份Y大潮汕同鄉會名單？”
??傅百城指著一個被畫了叉的名字：“這是你們……”這位不稱職的教研員才想起來自己也勉強算數學係一員，“我們前係主任。你覺得他是潮汕人嗎？”
??他不是嗎？
??黎珂被他問得一愣，努力在記憶中搜索，似乎能佐證對方出身潮汕的唯一證據就是曾和一口潮汕話的鄒院長走在一起的畫麵。
??傅百城幫她拉開車門，自己繞到另一邊坐上：“他是廣東新會人。國慶假期結束，他提著兩大袋陳皮分給每個人一份，說這是自己家鄉特產，他老婆寄來的。”
??身為土生土長的浙江人，黎珂表示奇怪的知識又增加了。
??鄒院長倒台後，數學院不少幹部跟著吃了瓜絡。其實不止數學院，Y大上下都進行了一次規模不小的人事換血，以財務處、教務處為重災區。
??“如果Y大真有這麽多潮汕同鄉當官，幹脆改名叫潮大好了。”傅百城嗤笑一聲翻回第一頁，示意她看到幸存名單中的第一位。
??陳澍。
??“很顯然，這些人都屬於陳澍一派。這幾個人是學校書記，”他的手指劃過緊跟陳澍之後的四五個名字，“黃前校長調動之後，陳澍在整個班底裏既不是資曆最老，也不是成就最高，甚至頭發都不是最少的。憑什麽是他？”
??派係。
??徐主任透露給黎珂的就是Y大內部的派係信息。
??即使身處同一所高校，有著統一的黨籍，明裏暗裏，鬥爭也從未停止。
??“最新可靠消息，頂多再過兩年，他就有機會做……”他把左手食指抵在右手食指第二指節處，“常委。”
??黎珂壓低聲音：“我能打聽一下你的最新可靠消息是從什麽途徑來的嗎？”
??傅百城用實際語言表示可以：“我媽。”
??“……”
??“女人對八卦的熱衷，即使當上高官夫人也絲毫不變。”他坦然明示。
??黎珂：“……”合著這消息還是從閨蜜會傳出來的哪。
??官，商；權，錢，自古就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傅家想走得高走得穩，就必須同政界緊密維持關係。也是距今約二十年前，傅家發生了一件差點撼動根基的大事。事後至今，傅媽媽就成了傅家與政界的重要社交紐帶。
??等等！她不經意向窗外一瞥，這不是回傅百城別墅的路！
??熟悉的景物，噩夢般的小天使噴泉。身體回憶起被那位飛天霹靂升級版傅百城支配的恐懼，寒毛於同一時刻齊齊整整全體起立。
??傅百城鉗住她戰栗不止的手腕：“放心，托省長夫人在她麵前說自己怎麽沒生個像你這樣女兒的福，她現在對你的好感度比之前高太多了。”
??那個身影已經從一坪之隔的門內款款走出。
??黎珂雙手抱頭瑟瑟發抖：“什、什麽意思？”
??“我高中同學采訪你的那期青年大學習。”傅百城翻出自己的朋友圈給她看，“你自己沒看過嗎？起碼十個官太太要麽公開要麽私底想當我便宜丈母娘。”
??一刷新，又跳出來一條用五個小愛心開頭的：“我女兒真棒[麽麽噠][麽麽噠][麽麽噠]！”
??他一看用戶名，臉色頓時一沉，撥通電話：“陸秘書，你從十月一日到今天上交的所有文件我統統不滿意，你聽清楚，是每一個字都不滿意，全、部、重、做！明天一早在我辦公桌上看不到你就卷鋪蓋滾蛋！”
??黎珂：“……”
??她惡狠狠瞪了裝紳士為她開車門的傅百城一眼，心想真是可惡。要是黎媽媽也給他來這麽個下馬威，讓他徹底擁有換位思考的能力多好。可惜黎媽媽肯定覺得他能看上她是她撿了大便宜。
??……更可惜的是，她自己也這麽認為。
??逃無可逃，避無可避，她隻好把手放進傅百城臂彎裏，硬著頭皮打了聲招呼：“阿姨好。”
??傅媽媽露出同上回如出一轍的微笑，朝她伸出手來要她握。
??黎珂往傅百城身後退了一步。
??傅媽媽不愧是□□湖，臉上的笑容絲毫不減，搖一搖手腕催她快點挽上來，“黎珂，這麽跟阿姨見外做什麽？還不快點跟阿姨……”
??“不用了吧。”
??傅媽媽兩眼微眯：“什麽？”
??看在她是長輩的份上，黎珂沒打開她的手，但聲勢卻也客氣不到哪裏去。“跟您說開了吧，我能看得出您不喜歡我，我也一樣。既然我們彼此討厭，又何必互相裝作友善？要不是看在傅百城的麵子上，我今天肯定不會來的！”
??黎珂殺人一向是要再誅心的：“很遺憾地告訴您，阿姨，如果不是您上回那樣故意刁難貶低我，我一定會喜歡您的。可惜，您已經失去了這個機會。”
??“……”
??戴著麵具生存的人往往最怵黎珂這樣的直球怪。
??傅媽媽表情出現一絲裂縫，嘴角一抖，下意識看向傅百城。黎珂也跟著看了他一眼，卻不敢像傅媽媽那樣盯著他看給他壓力，指尖下意識收緊。
??兩個人都把最終裁決權交到傅百城手上。
??母親還是女朋友，引無數英雄競折腰的世紀難題。
??草葉如銅絲根根指向蒼穹。
??一秒，兩秒。
??晚煙輕紗一樣貼著草坪，沉默著彌散。黎珂眼裏的光芒一點點黯淡，她的希望好像就這樣逐漸渺茫下去，渺茫成繞足的那團輕煙。
??她幾乎要閉上雙眼逃避，又不甘心就此示弱，強迫自己瞪著天使鍍滿夕陽的翅尖。
??傅百城把黎珂的反應看得一清二楚。微紅的眼角，扯皺的衣袖——她在害怕被他拋棄。她不是說，隻要他不放棄，她就絕不會先放手？又何必這麽沒有安全感？
??既然如此——
??他扒了一下黎珂的手，想讓她鬆開，誰知黎珂摟得太緊，居然沒能扒開。
??傅百城：“……”
??預估從開始就出現失誤，耍帥不成反遭滑鐵盧，這就很尷尬。
??情急之下，他隻得先說台詞：“媽。”
??手上不得不用力甩了一下把黎珂甩開，還不小心用力過猛，把她甩了個趔……
??黎珂上半身劃過一道不超過三十五度的弧線還來不及趄，衣領就被傅百城抓小雞一樣攥住，腰間一緊，整個人已橡皮糖一樣牢牢被他固定在懷裏。
??過程之峰回路轉，姿態之高難度，不愧是集處女座死傲嬌鋼鐵直男等等奇妙屬性於一體的傅總才能想出來的操作。
??——媽就算得罪那也還是他媽，要是得罪了黎珂真半年不給他上怎麽辦？
??他甚至還自鳴得意，語氣都在飄：“黎珂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已經決定就是她了，絕不更改。如果您不把她……嘶！”
??耍什麽雜技啊！少一點套路多一點真誠不行嗎？
??黎珂越想越氣，狠狠照著他腰間掐了一把，力道之大掐得他都破了防。
??導致剩下的台詞不得不忍痛說完：“……當正經兒媳婦看待，今天就到此為止了。我這就帶她走。”
??說完，忍痛摟著黎珂作勢就要走。
??“等一等。”
??傅百城轉過身來。他隻需一字步轉八字步，卻苦了黎珂不得不飛快小碎步才跟得上弧度。她翻白眼一樣狂瞪傅百城下頜無果，死命往他手上咬了一口。
??傅媽媽剛開口說：“走倒不……”
??就聽她兒子重重倒抽一口涼氣，身為母親不由關心則亂，“傅嘟嘟，你怎麽回事？”
??傅百城：“……”
??……
??世界仿佛被按下暫停鍵，就連天邊的雲朵都停滯了幾秒鍾。
??黎珂得到自由的第一件事就是回頭望向這位貴婦人，抬起一半的手還懸在空中沒有放下。最關切的肢體語言，最親昵的稱呼，配著最像班主任管教開小差學生的措辭。
??糟糕。她居然覺得對方有點可愛。
??傅媽媽很快恢複鎮定，換下虛假的慈祥麵孔。雷同的笑容，隻是多加了一點點長輩的矜持，“請等一下，我沒有趕你們走的意思。”
??和官太太們說是閨蜜淘，更像身份地位相當，隻有這些人堪與為伍。社交場的潛.規則太多，禁忌太多，厭惡虛偽，最終卻成為自己討厭的人。
??她其實還是更欣賞直來直去的說話方式。她對黎珂的排斥實則是一種領主對領地的防衛意識，無用之人絕不可能被她認可，而現實已然證明黎珂的價值。
??假以時日，這個女孩子能站在更高的高處，一步一步。說不定有一天，連她都會為之驚歎。
??哼，她就知道。傅百城可是她親生兒子，眼光怎麽可能差？
??她直接對起決定作用的人喊話：“黎珂，來都來了，至少也要吃過飯再走吧？”
??被傅百城這麽一打岔，意外窺見傅媽媽隱藏起來的冰山一角。好感度這種東西，從來都是觸底的反彈最快，黎珂還怎麽可能走得了？
??不僅不走，還掙開剛被她啃了一口的傅百城，試探著把手交給這位她一靠近立刻板起臉的貴婦。
??傅媽媽比順手牽羊更順手，一下子拉她過來。眼角瞥到不開心的兒子，眉角來了個得意的小跳。
??黎珂看得有些好笑，故意對她說：“阿姨，今天除了我們沒有其他人來吧？比如……”
??傅媽媽抓著她的手頓時緊了緊。
??不不不，上次她是故意叫林悅來給黎珂下馬威，這次純屬是剛跟林媽媽打完麻將，林悅還沒來得及退場，意外啊，意外！
??“Ha……嗨……”實在太不湊巧，那個“比如”就站在門口，尷尷尬尬，向擱淺在草坪上遲遲不入港的三人揮揮手。
??“呃……”這個招呼是向誰打的來著？傅百城？那是絕對不可能的。阿姨？不知是不是錯覺，阿姨表情似乎有些微妙。那就隻剩……
??黎珂笑容一收，暗暗較勁挪開傅媽媽的手，又一放，隻不過是對著林悅：“阿姨，您怎麽知道我跟林悅好久不見了？多謝您每次喊我吃飯都帶她玩。”
??哦豁，她長能耐了。
??她居然敢挽著林悅的手，當著兩位主人的麵自顧自走進屋子裏，頭都不帶回一下的那種。
??“啊？”林悅在走與留之間迷茫了一秒，最終被見到好姐妹的喜悅擊敗。
??徒留傅媽媽拚命給傅百城使眼色。
??快點把小悅趕走！
??嗬。我才不替你做這個惡人。
??這次真不是我讓她來的！
??那就讓她滾蛋啊。不就一句話的事？不用我教吧？小悅，馬上滾蛋，越遠越好，越快越好！
??雖然完全無聲，但傅百城眉飛色舞的神態和他使喚陳秘書完全異曲同工。
??傅媽媽：“……”可惡！生傅百城還不如生塊叉燒！
??※※※※※※※※※※※※※※※※※※※※
??感謝在2021-03-05 23:18:17~2021-03-06 22:12: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一路除草 7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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