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爭鬥
王公大臣會議。趙牧與太後高坐上首,攝政王在側方,一眾宗親和朝堂首輔齊聚在下,共同商量雲羅郡主的婚事。顧明淵的麵容隱隱還透著病態的蒼白,可神色間威儀不改,他淡淡啜了一口茶道:“這件事本王反對。”趙牧忍耐著問:“哦?攝政王為何不同意呢?”“和親不論曆朝曆代都象征著求和與屈辱,我豐啟曆經三朝才勉強在眾強環繞之地取得平等話語權,皇上這回對戎狄低頭了,下次又要對誰低頭呢?”“放肆!”趙牧被顧明淵輕蔑的語氣氣瘋了,抬手就用力重重拍在桌上,可立刻就被趙雅拉住了。“哎,皇帝,你王叔父即使說話直了些,也是把你當成一家人,怕你行差踏錯。”趙雅按住了兒子的手,笑盈盈地迎上了顧明淵刀鋒一般的注視,問,“王爺不會與牧兒一般計較吧?”幾句話便將皇帝與攝政王口角的國事,拉平到了家事的位置。顧明淵麵無表情地靜默片刻,別開視線道:“太後言重了。”“哈哈哈——”趙雅掩唇而笑,接過趙牧無禮之過後,又繼續方才的話題,“王爺說得有理,和親之事畢竟有失體麵,但難道賠款賠物就不會折了我豐啟的麵子了嗎?終歸是要選一樣的啊……”顧明淵猛地握緊了扶手,身形不動,隻是臉色更陰沉了幾分,沉默片刻才道:“上次戰事失利也算本王禦下無方之失,若太後和皇上準許,本王願親率十萬大軍出征,不勝戎狄誓不還朝!”他冷冷地望向趙雅,口裏的話卻是對趙牧問:“不知皇上以為如何?”趙雅與兒子對視一眼,垂眸妖嬈低笑,輕吟一般道:“王爺不畏艱險身先士卒,本宮深為敬服,然現今國庫空虛,我豐啟無力再承受一次兵事,還望王爺三思呢——”她的話說得再婉轉好聽,也掩蓋不住內裏的諷刺之意——國家已經傾盡全力給你的人打了一次仗,你輸了,還要再打一次嗎?顧明淵呼吸一頓,慢慢地眯住眼,陰寒冷峻的目光仿佛要將趙雅一寸寸淩遲一般,叫人渾身發涼。趙雅在他的注視下喉嚨一哽,轉開頭,沉了沉氣才繼續對下麵的人笑道:“當然了,若是攝政王堅持不舍愛妹遠嫁他方,我們也能理解,畢竟顧家一門勞苦功高,我們一定要顧念王爺的感受的——這樣,我們也可以還按照之前的協議,賠款十萬兩黃金十萬兩白銀。隻是戶部實在拿不出這些錢了,哀家做主明年大內節衣縮食,先拿出三萬兩白銀,朝中各位大人依照官職捐獻五千到兩萬兩不等,其餘不足的可向民間征收新稅,哦……就叫平安稅吧,反正是為換取安寧而收,可不是國家納的。各位大人覺得如何啊?”她笑眯眯地問。眾人麵麵相覷,臉色都不太好看,片刻之後,幾乎所有人一齊站了起來,撩袍跪地道:“臣等以為不宜妄加稅賦,請太後皇上三思!”“皇上!這次戎狄王太子是十分有誠意地求親來的,非但不要我們賠銀,還鄭重其事下聘,足見對郡主這位未來太子妃的重視,這正是我們兩國修秦晉之好的機會啊!”“是啊,皇上,何況當日在獵場上您親口許諾會答應戎狄王太子一個要求,一言九鼎,若輕易違背恐會再引起兵禍啊!”“皇上……”“皇上……”最後,所有的懇求都匯成一句話:“請太後皇上三思--”在那一片山呼中,隻有顧明淵和他的心腹邢將軍沒有動,顧明淵臉色鐵青,攏在袖內的手一點點攥緊,幾乎就要發作!邢將軍猛地從後拉住他,暗暗搖頭,示意形勢不利,千萬不要衝動。太後在上首將顧明淵的怒氣和邢將軍的勸止全都看在眼裏,狹長的美目微微挑起,偏要做出為難的樣子,嬌柔歎道:“唉,王爺你看這……”她掐出蘭花指,對著下麵泛泛一指。眾大臣回過頭,看向顧明淵;邢將軍屏氣凝神,盯著他;趙牧的目光也望了過來。議事廳裏一時安靜得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楚。顧明淵沉沉地吐了一口氣,戴著墨綠色翡翠扳指的手重重落在扶手上,發出“啪”的清脆一響,隨後站起身道:“本王也覺得眾位大臣所慮甚為有理,待本王回去想一想吧。”“王爺!”趙雅不甘心地還想再說,卻被顧明淵揮手打斷,“行了,本王累了。”說罷,朝上首草草一禮,轉身便大步離去。他這樣無禮,全然不把太後和皇帝放在眼裏,但剛才為了各自利益而隱晦地反對顧明淵的眾大臣,卻無一個人敢直言叫住他。這就是當朝攝政王的威儀,是顧家百年世家流傳下的威赫,就算這個男人戰事失利,失去虎符,與郡主的奇聞異事鬧得滿城風雨、灰頭土臉,可他依然是豐啟王朝第一人,無人敢直麵其鋒。“顧、明、淵。”趙雅的目光掃過下首一眾裝聾作啞的大臣,最終盯住了顧明淵的背影,目光宛如看向情人一樣含笑而溫柔,隻是嘴裏吐出無聲的低語,卻好像毒蛇芯子伸出來——輕輕一舔,冰涼。邢將軍緊隨其後告退而去,在離開大殿前不經意回頭看了一眼,隻見趙牧低垂著頭,眉宇間透著陰鬱,心裏不禁湧上了一種奇怪的感覺——當今太後如此強勢,今日也算贏了漂亮的一仗,逼得顧明淵退走,可為何看皇帝的樣子並不十分高興似的?然而這個念頭隻是一閃,很快就過去了,畢竟排解自家主子的憂愁才是他首要該做的事。
邢將軍策馬疾馳,一路追著顧明淵回了王府,眼見著那個從來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以一種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氣勢,緊抿著唇大步走回蔽詞,“咣當”一聲一腳踹開了門,大下午的,外頭奴才愣是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撲通”跪了一地,高喊著:“王爺息怒,王爺息怒……”他歎了口氣,擺手示意無關的人下去,正要叫子荷端一碗安神茶上來,卻發現那個平日從不離主屋半步的一等丫鬟居然沒在,他皺皺眉,也沒多想,隨手點了另一個大丫頭子榆去烹茶。子榆唯唯諾諾著下去,邢將軍則拾級而上,進屋關上了門。顧明淵見他進來了,隻看了他一眼,就別過了頭去。邢將軍瞧著他的樣子忍不住想笑,“王爺,您這是跟誰生悶氣呢?”顧明淵冷著臉一動不動,也不吭聲。邢將軍無奈一笑,坐到顧明淵身邊,要他一個粗人勸這些情情愛愛的事可真難,可他不勸又不行。“王爺,您知道我是個粗人,可也是個直人、忠人,這滿天下的我就服您一個!要是您說您跟那位美貌的小郡主兩情相悅,天天在一起快活得很,老邢我就是散盡家財也願意為您帶兵披甲上陣,跟那幫戎狄孫子決一死戰,就要您一句話!”顧明淵皺眉望向他,薄唇微微張了張,卻沒說出話來。邢向天扯扯嘴角苦笑,拉著身下的大梨花木椅子,又往顧明淵身邊湊了湊,語重心長道:“這就是了啊,王爺,那位郡主自從搬到您這王府裏,您說說這裏出了多少事了?失火過,遇刺過,王妃貶斥了,庶妃小產了,整個後廚房的人都死過一茬了——不不,您別這麽看著我,怪嚇人的,我沒說咱那郡主是個殺人狂魔啊,我就覺得吧,郡主可能真跟您這王府八字不合,打她來了就沒消停過。當然,要是您兩個人都開心,我們當奴才的也沒話說,可你們開心嗎?開心的話郡主為何搬出去了,您為何病了一場?”顧明淵緩緩閉上眼,雙手緊緊按在扶手上,從來傲然的眉峰間隱隱顯出痛楚。
邢向天不忍繼續戳他傷疤,停下話,長歎一聲道:“王爺,放手吧,不是你的強求不來啊……”放手嗎?在驀然沉寂下來的房間裏,顧明淵靜靜聆聽著自己心跳的聲音:咚、咚……一下一下,緩而沉重,就如同過去許多年雲羅在他漫長的生命長河裏留下的刻骨銘心的痕跡。他知道他和她的緣分已經走到了盡頭,可是想到這一生一世都永遠再不複相見,莫名地,還是覺得空落落的。沒有誰比他更清楚,趙雅是不會放任一個活的雲羅離開豐啟的,還有她那個神秘消失了多年的母親。情愛與國家,他總要選擇一樣的,他不想自己選,所以便由雲羅自己去選吧。他打定主意,正要開口對邢向天說,門口卻發出一聲輕響,隻見子榆捧著茶輕手輕腳進來,對兩個人行了禮,分別上茶。顧明淵暫時收了話頭。邢將軍拿起茶盞呷了一口,齜牙咧嘴道:“不對不對,這味兒不對,子荷那丫頭呢?讓她來給我們沏茶!”他笑嘻嘻地向顧明淵要求,而自己的主子卻沒像往日一般打趣,反倒出乎意料地沉默了下來。“向天,有件事我還沒告訴你……”他用的自稱是我,一句話,說得極慢,仿佛難以開口。邢向天的心裏突地一跳,笑容都變得有些勉強,“子荷可是您、您的近身大丫頭,總不至於出什麽岔子吧?王府的守衛這樣森嚴——”他說話速度漸快,人都有些慌了。“沒有,她沒出事。”顧明淵趕緊安撫他道,“隻是--鍾氏日前已經被我擢升為格格了,所以不在書房伺候了。”“擢升為……格格?”邢將軍仿佛一時沒明白這句話所代表的意思一般,怔怔地重複道。腦子裏亂作了一團,一時想到當年他第一次在園子裏與子荷撞了個滿懷,女子羞怯著惱得紅臉;一時又想到他第一次對顧明淵表明心跡時,自家主子說會為他記掛著這事……他張張嘴,想問很多,最後吐出的話卻是:“……您不是不喜歡她嗎?”這話其實有些僭越了,但顧明淵什麽都沒說,隻是沉默著轉開了視線。邢向天低下頭,扯扯嘴角苦笑出來:“對不起,王爺,我不是那個意思。”顧明淵搖搖頭:“沒關係。”邢向天沉了沉氣,好似已經從剛才的打擊裏回過神來,直視著強笑道:“那個,王爺您知道的,我這幾年雖然喜歡子……不,是荷格格,但我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壞規矩的事兒,荷格格也沒有對奴才假以顏色過……”顧明淵歎了口氣,伸出手,拍了拍他道:“你放心,我沒有疑你們什麽。”一句話,就讓一個鐵骨錚錚的軍士紅了眼。“王爺,我再求您一件事行嗎?”他問。顧明淵用鼓勵的眼神示意他說。邢向天憨笑了一下,撓著頭,眼底還有些發紅的濕潤,磕磕巴巴道:“那個,您也知道,我這隻癩蛤蟆眼饞人家那天鵝好多年了,雖然現在主仆有別了,但我還是希望她能好。荷、荷格格真的是個好女人,她伺候了您這麽多年,眼裏心裏隻有您,您就當是憐憫她,也當是給我這個粗人一個薄麵,賜她一個高一些的位分吧,別讓她受委屈……”他狠狠地別過頭,用力揉揉自己的眼,故作爽朗地笑開:“其實她在您這兒比跟我好多了,哈哈,我家那隻母老虎我又降不住,白白委屈了一個好女子……”“邢將軍——”顧明淵皺著眉站了起來,猶豫著彎腰想拍拍他的肩。邢向天卻比他更快,“噌”地起了身,“那什麽,王爺我還有事就先走了,我剛才——剛才其實也就是隨便說說,您別把我的瘋話當一回事啊!”說罷,慌裏慌張行了個禮,逃也似的就往門口奔!“向天!”顧明淵在後頭高喊一聲。邢將軍背對著他僵住,雙手握緊,但沒回頭。顧明淵眯了眯眼,沉穩的聲音宛若承諾:“鍾氏子荷秀外慧中,溫順賢良,立有庶妃之德。”邢向天慢慢仰起頭,不知在想什麽,過了會兒,才傳來略微沙啞的語音:“奴才謝王爺恩典。”說罷,大踏步出了門。他的背影很快就融進了黃昏中,男人盯著大敞著的房門看了一會兒,忽然想到邢向天第一次在自己麵前提起子荷,似乎是三年多前了,而這幾年,虎威將軍府裏也沒有進過新人……顧明淵少年掌權,這一生殺伐決斷,喜憎好惡全由著自己性子來,天下之大無人能說個不字。但頭一次,他在除了雲羅以外的事上產生了一絲絲猶疑——那一天,他是不是不該要了子荷?若為一個女人導致忠臣離心,委實太不值了。他伸手拿起桌上的鈴鐺輕輕搖了搖,子榆很快進來了,對他福身一禮道:“王爺有什麽吩咐嗎?”“你現在去叫荷格格出來,讓她送一送邢將軍。”頓了頓又道,“不用急著回來。”
子榆猛地抬起頭,頗為訝異地看向顧明淵,卻見男人麵容平靜,毫無波瀾,隻一雙眼極為幽深,難以窺破他的想法。子榆心下一驚,趕緊低下頭,答應著倒退出去,不自覺地對子荷產生了一點點憐憫。即使做了主子又如何,在這個即將入夜的時刻,還不是被王爺派去安撫心情不佳的將軍?這事要是在後院傳開了,可就是一個汙點了,女人的清白重於生命呢。邢向天悶著頭走到門口,臉色沉悶,一路向他行禮的下人都被他無視了。小廝牽著馬過來,他一躍而上,正要打馬而去,身後卻忽然響起氣喘籲籲的呼喊:“將軍!”那柔柔的語音,是那樣熟悉,邢向天猛地僵在了馬上……他慢慢回頭,就見子荷穿著簇新的格格宮裝,一路小跑著,見自己停下了,才扶住王府象征著權力的深棕色沉重大門微微喘氣,因為跑動她的臉頰微紅,看著動人極了。“你、你怎麽來了?”邢向天結巴著問道,還下意識用餘光左右看了看,好像生怕被人注意到一樣。子荷低下頭笑了笑,隻是笑意卻未達眼底,真怕有什麽流言蜚語的話,又為何要在王爺麵前提她?她心中怨憤,臉上卻越發溫婉,放下手站直了和聲道:“將軍莫要多慮,是王爺囑咐我來送送你的。”“這--怕是不好吧?”邢向天悶悶道,可到底是翻身下了馬。子荷下了台階走到他身邊。小廝牽著馬遠遠在後頭跟著,給他們足夠的空間。兩個人默默走在街道上,此處還是王府範圍,除了隔三岔五靜靜走過的巡邏侍衛外,再無閑雜人等。在這漸深的夜色裏,邢向天聞著身側佳人傳來的陣陣幽香,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馬,可他隨即就想到旁邊這個女人已經是王爺的了,即將成為王府上了名冊的正兒八經的庶妃,這麽想著,那些亂糟糟的想法就都變成了苦澀。“你不該來的。”他低聲道。子荷漂亮的眼睛低垂著,兩手捏著帕子,“王爺要我來跟你話別,我也有話想和將軍說。”她停下腳步,仿佛下定決心一般,咬著唇抬頭望進邢向天的眼睛裏:“我知道將軍這幾年來一直錯愛於我,子荷無德無能,深感愧疚。您曾明裏暗裏多次助我,子荷雖未言明,但也深記於心。隻可惜現在羅敷有夫,您的恩情我可能隻能來世結草銜環以待了,現在我給將軍磕個頭,聊表心意。”說著,就要跪下去。“哎!不可不可!”邢向天慌得跟著半跪在地,有力的大手一下扶住了子荷纖瘦柔軟的雙臂,隨即就像被她的身子燙到了一般,又驚慌地收回了手,結結巴巴道,“荷、荷格格,您現在是王爺的女人了,怎麽能跪我呢?您——您是主子啊……”最後幾個字,聲音漸漸低了,像是一顆黃連在口裏化開一樣,苦得很。子荷堅持跪在地上,輕聲道:“將軍千萬別這樣說,子荷知道,要是沒有您的成全,我這個格格隨時可以化為烏有……”邢向天扯扯嘴角,想笑一下,可最終也沒笑出來,慢慢道:“你這話才叫我無地自容。我不能給你幸福,難道還能攔著你幸福不成?”子荷仿若受驚的小鹿一樣,紅著眼連連搖頭,“將軍!子荷沒有這個意思--”邢向天卻抬手止住了她的話,向來憨厚直爽的麵容難得沉靜,一字字道:“子荷,在我麵前你無須如此偽裝,我注視你的時間遠比你想象的要長得多,我知道你是多麽聰明的一個女人。你放心,我永遠不會成為你和王爺間的阻礙,就算得不到你,我也是希望你好的。”頓了頓,他的聲音低了些,好像努力想對她笑一下,卻沒笑出來,“我已經向王爺懇求賜你高位,你很快就是庶妃娘娘了。”子荷沉默下來,一直低垂著的眸子慢慢抬起,張了張嘴,終於沒再說出那些無辜而委屈的話,隻是淡淡一句:“謝謝你。”這三個字聽在邢向天耳中,卻比那些生動豔麗的笑容或溫婉可憐的淚水要美好得多。他又恢複了那傻兮兮的樣子,摸著後腦勺道:“不用謝。隻要你日子過得舒心就好。”子荷踢著腳下的石子,默默往前走,聲音很輕,好像風吹動鈴鐺:“談何容易?府中的高位妃子多如過江之鯽--”她的話突然被邢向天打斷:“她們何嚐是你的對手?”子荷停下腳步,望著他笑開,“是啊,我的對手從來就隻有那位郡主一個,隻要有她在一天,王爺永遠看不到我。”“你說的是……雲羅郡主?”“還會有誰?”子荷輕笑一聲,透著微嘲。邢向天皺著眉,麵色猶豫,半晌之後才好像下定決心一樣道:“你不用擔心,她不會是你的威脅的,郡主很快就要遠嫁了,王爺這輩子都見不到她了。”子荷的眼睛裏倏然冒出了懾人的亮光,那喜悅的神色把整張臉照得更加明亮,她激動地握住邢向天的胳膊,連往日的矜持都顧不得了,聲音微微發顫地問:“你、你說的是真的?她一定會走嗎?已經決定了嗎?”邢向天緩緩低頭看向子荷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認識她這許多年來,這好像還是她第一次主動觸碰自己,原來她的手這樣軟。她的眼裏透著歡喜和笑意,那是真實的開心,因他的話而產生的開心。這個在沙場上戎馬半生,見慣生死沉浮的男人,在這一刻竟產生了一種詭異的幸福。他突然覺得,這個結果其實挺好,雲羅遠嫁挺好。此後,顧明淵得到了世上最可愛的女人,子荷收獲尊榮與終生的幸福,郡主獲得了自由,而他,至少擁有了子荷最後一個笑容。那,就這樣吧。邢向天狠狠閉了閉眼,壓下眼底的濕潤,然後咧開嘴對子荷一笑,大手重重地拍在子荷的小手上,鄭重道:“是,你放心吧,郡主一定會走,走得遠遠的。”一字一句,重如千鈞,是當朝虎威大將軍的承諾。子荷笑開,容色如百合花般妍美,用清脆婉轉的語音誠懇道:“將軍,子荷會記得你一輩子的。”朦朧的夜色下,周圍的風仿佛都暖和了些,卷著扶柳翠樹的清淺香氣,將人深深地包裹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