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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審問

  “把陳妃摔倒時她身邊的奴才都帶上來。”顧明淵坐在寬大的太師椅上,眉目陰沉,整個人仿佛一把出鞘的劍,冷凝鋒利。以彩蝶為首的幾個婢女太監渾身髒兮兮地被拖上來,許是因為靈兒交代過不許用刑,他們身上倒是沒有傷痕,隻是似乎怕極了,從跪下開始就不停在哆嗦。顧明淵不斷轉動著白玉佛珠,似是要通過這個動作讓自己鎮定下來,他淡漠的視線在下麵人頭上一掃,最後落到彩蝶身上,沉聲道:“把你知道的都給本王說出來。說錯一個字,本王就扒了你的皮。”淡淡的語氣卻帶著駭人的殺氣,彩蝶的手顫抖了一下,險些趴在地上,她深深磕頭,帶著哭腔道:“回、回王爺,奴婢真的不清楚是誰做的,奴婢當時扶著娘娘在湖邊的青石子路上散步,娘娘不知怎的就滑了一跤,整個人重重地跌倒了……”顧明淵看向身後的侍衛,那侍衛對他微微點頭,而後上前一步,雙手奉上幾顆琉璃珠子,低聲道:“這是銀衣衛在娘娘滑倒的地方找到的。”顧明淵視線陰沉地拿起一顆珠子,隻見那寶石呈現青中帶藍的顏色,若是撒在青石子路的縫隙間,確實讓人防不勝防。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突然發怒,將那珠子狠狠擲在地上,“查!去給本王查這是哪裏的東西!”那脆東西彈跳幾下便到了文傑奶娘身邊,差點打到奶娘的頭。她驚呼一聲,忍不住顫巍巍地將頭垂得更低,視線的餘光卻突地掃到了身邊的珠子,隨即一愣,輕輕“咦”了一聲。顧明淵注意到她的樣子,眯了眯眼,森冷的視線定在她身上,問:“你認識這個?”壓抑的語調,仿佛山雨欲來。那婆子怕得話都說不利落了:“王爺明鑒,奴婢真的、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隻是,隻是隱約記得好像在傑哥兒荷包裏見過……”顧明淵瞳孔劇烈變色,刀鋒一樣的目光猛地射向流珠!流珠接觸到那視線就跟被雷劈中一般,下死力拚命磕頭,哭著道:“王爺!我們娘娘對您和傑哥兒都是十足的心,把王府的事看得比什麽都重要,她是絕對不會傷害未出世的小世子的!您千萬別冤枉了娘娘啊,她會冤死的啊……”顧明淵想到方才在屋外聽到靈兒急到要去闖宮的話,心裏的懷疑多少淡了些,隻是臉色依舊陰沉不變,問:“傑哥兒是由你家主子教養著,他一應物品也都是由你們主仆準備的,若不是你們給了他那東西,文傑一小小孩童敢出去偷了珠子撒在青石路上害人?混賬東西!”流珠好似說不出話來,隻流著淚拚命磕頭。


  問


  靜默中,顧明淵的心腹侍衛低頭想了想,卻再次走上前,小聲道:“王爺,二少爺昨兒個去過珍緋閣。”顧明淵抬頭,冷然的視線看著侍衛,侍衛對他輕輕點頭。顧明淵沉了沉氣,說:“把這珠子送去府庫查,看是哪裏來的,又是從哪裏出去的。”侍衛帶回來的消息在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府庫記載:豐啟五年,庶妃蕭氏晉封側妃,賞賜金銀珠寶若幹,其中就包括一盒翡翠琉璃珠。而蕭珍兒的貼身丫鬟也在被打得半死後招認,她曾經被蕭珍兒指使著找出這盒珠子,就在文傑過來的前一天,而在二少爺走後,這盒珠子也不見了。顧明淵拿著那書冊,還有書冊裏染血的供狀,指甲深深用力,顯出瘮人的白,半晌之後他獰笑開來:“把蕭氏帶過來。”無關的奴婢已經被拉了下去,蔽詞正廳內難得眾妃齊聚一堂,但是無一個人敢再花枝招展故意引王爺注意了,全是怎樣素淡便怎樣打扮,繃緊臉力圖不被顧明淵的怒火波及。一個時辰前陳盈姍徹底落了胎,劉太醫和後來趕來的章太醫費盡一生所學,終於勉強護得母體平安。章太醫說隻要好好保養,以盈姍年輕健康的身體很快就會再次為顧明淵懷上一個孩子。 但盈姍顯然不接受這樣的安慰,在屋裏哭得慘烈。“孩子!我的孩子!”那撕心裂肺的哀泣傳遍了整個王府。顧明淵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在見到蕭珍兒的一刹那,他控製不住地將手裏的茶杯用力扔出去,兩個字從細白的牙縫裏擠出去,帶著金屬摩擦般讓人耳根發酸的聲音:“賤人--”“砰!”茶杯準確地砸到了蕭珍兒的額頭上,碎裂開,尖銳的瓷片紮破了她的皮膚,一道蜿蜒的血液流了下來。蕭珍兒顫抖著手摸了摸,低頭一看,眼前一陣眩暈。靈兒別開視線,仿佛不忍看眼前這一幕。才踏入門的顧文傑哭著撲上去,擋在蕭珍兒麵前,對顧明淵哭求道:“父王,你為什麽要打母妃!為什麽要打母妃!”“不學好的東西!居然敢毒害自己的弟弟!那個哪裏是你的母妃!你的母妃是靈兒!”顧明淵怒氣勃勃,想到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啪”地一拍桌子就站起身,一腳蹬上文傑的肩膀!“啊!”瘦小的身體被踢了起來,饒是顧明淵留了勁兒,顧文傑還是被踹了個跟審


  頭!再爬起來時,咳咳幾聲嘴邊流出了血。“不!”蕭珍兒下意識伸手,想要把兒子護在自己身後,而靈兒卻比她更快,一個箭步過來便跪倒在顧明淵腿邊,緊緊抱著他的腿,絕望地大喊:“王爺!文傑還小,您要打就打我吧!”“滾開!我今天要打死這個不孝子!小小年紀就敢殺害弟弟,將來豈不是要殺母弑父!”他狠狠推了一把靈兒,卻又被靈兒不怕死一般緊緊纏了上來。“王爺--您的傷心我都懂……但是您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難道連僅剩的這一個都不要了嗎?”她的眼淚流了滿臉,哭得嗓子都啞了。這一句話,仿若誅心的劍,穩穩當當地插入顧明淵的身體,男人偉岸的身軀頭一次顫抖了……屋裏靜得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到,靈兒與蕭珍兒都擋在顧文傑身前,臉色慘白而緊張,其他妃子也緊繃著身體,不敢發一言。也不知過了多久,顧明淵微微一晃,閉了閉眼,緩緩回到座位上坐下。“蕭氏,你慫恿文傑在陳妃平日散步的路上撒下琉璃珠,導致陳妃流產,現在人證物證俱在,你可認罪?”伴著這一句話,侍衛沉默地走過來,在蕭珍兒腳邊丟下府庫登記冊,琉璃珠子,還有珍妃貼身丫鬟的口供。蕭珍兒抖著手,將地下這些所謂的人證物證一樣樣拿起來看,目光從呆滯到憤怒。終於她慢慢放下,抬頭看向跪在她前麵的靈兒……她被那個賤人陷害了!按照徐靈兒說的,現在這種種證據都應該指向雲羅才對!她真傻,居然會相信這個賤人的話,相信自己隻要幫她辦事,她就會放自己出來,甚至得回兒子……徐靈兒根本是在利用她!現在甚至還想殺害她!耳邊不期然響起她與徐靈兒的對話--“若你狡兔死走狗烹將我出賣,我怎麽辦?”“至少那時你也在王府,還有可以向王爺揭發我的機會,而不是在哪個窮鄉僻壤的別院裏……”當時,就是這句話打動了她。哈哈哈,徐靈兒,你當我不敢嗎?熱血湧上蕭珍兒頭頂!她不顧一切地朝前膝行兩步,“王爺!妾身冤枉!”她要告訴顧明淵,雖然她是讓文傑撒下琉璃珠的人,可指使她的人是靈兒!就算顧明淵治了她問


  殺害世子的死罪,她也不會讓靈兒幹幹淨淨地摘出去!而幾乎與她的話音同時,是靈兒的一聲悲愴哭喊:“王爺,千錯萬錯都是臣妾的錯!若不是臣妾不肯早些讓傑哥兒多去探望蕭妃,她也不至於在怨憤之下做出這種報複行徑!臣妾身為治府側室,上不能為王爺護佑後嗣,教好孩子,下不能及時排解後妃怨恨,以致釀成大禍,請王爺治我的罪吧!可……可傑哥兒隻是六歲稚童,他懂什麽呢?請王爺念在後嗣稀薄的分上,處置我和蕭妃,饒過文傑吧!嗚嗚……”她流著淚,深深叩首在地。蕭珍兒眼睛怒視暴漲,簡直要滴出血來,這個女人居然敢顛倒黑白到這種地步!胸腔一股氣直衝頭頂,她幾乎要生生暈厥過去!也就在這凝滯的一瞬間,流珠已哭著跪爬過來,抱住靈兒哀泣的身體,對顧明淵不住彎腰,流淚道:“王爺,您別處置娘娘,一切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辦事不經心才沒有看好二少爺……娘娘真的不容易,她在之前的事兒裏傷了身子,這輩子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她真的將二少爺視如己出,二少爺犯了錯她比誰都內疚自責……”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蕭珍兒,那一刻,好像她的思想和魂魄都脫離了身體,浮到半空中,看著下麵這一場可笑的鬧劇。靈兒咳嗽著,那嬌柔的話音仿佛在自己身邊,也仿佛是從遙遠的虛空傳來--“王爺,臣妾沒用……臣妾曾向您發誓,終其一生隻要傑哥兒一個孩子,一定將他教養成才,可沒想到在他心智未成熟時就已行差踏錯……您把我和傑哥兒一起發落到莊子裏吧,若是還不解恨,您就把我們娘兩個一起殺了好了……反正,反正傑哥兒現在這樣我這輩子也沒別的指望了……”她眼睛裏噙著淚,微微仰著頭對顧明淵道,說著,還笑了一下,淚珠滾落,淒美無比。蕭珍兒緩緩閉上眼,嗓子發出古怪的笑音,那笑和著血,又被咽了下去。原來是這樣啊,這就是靈兒的底牌。這個女人根本沒有懷孕,她從頭到尾都在騙自己,她也根本不擔心自己會出賣她,文傑就是她最大的保障。此時此刻,隻有靈兒保住了,被顧明淵顧念著,才有可能讓文傑平安無事,因為靈兒把她自己和文傑綁在了一起。至於她蕭珍兒?嗬嗬,當然是認罪受死了。什麽?不甘心受死?她還有什麽可不滿的?靈兒連臨終的安慰之言都說了啊——原來她根本不能生,她就沒有懷孕,文傑會是她這輩子唯一的兒子,自己還用擔心她不傾盡全力,像今日這般使盡陰謀詭計將文傑推到那個他所能到的最高位子上嗎?而作為一個母親,見到兒子安好,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審


  徐靈兒,簡直就是一隻披著人皮的惡鬼,她到人間謀算人心,害人性命,食人鮮血,有恃無恐,她攥著的最大利器就是--母愛。她賭自己不會在這時候還拉著文傑一起去死。可笑,可惜,她還真賭對了……做出這個決定沒有用多少時間,當蕭珍兒再次睜開眼時,方才眸底的憤怒瘋狂,就如被冬雪冰住的霜一般,冷凝住了,餘下的是隻有無盡的涼薄的霧,遮住了她的眸,也擋住了她的心。“王爺,您痛苦嗎?失去孩子您心痛嗎?”她輕輕地問,還帶著一點兒笑。顧明淵看著她的眼神是無盡的鄙夷和憎惡,一言未回。而到了此時,珍兒也已經不需要他的回答了,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自言自語一般道:“那你又知不知道,在你把我和文傑強行分離的那三百多個日日夜夜,我有多麽痛苦難挨?我就是要你也嚐嚐這錐心之痛--一個陳盈姍根本不夠,我多想留在你身邊,把所有要給你生孩子的女人都弄死……”顧明淵臉上的青色幾乎要掩飾不住,陰鷙的目光動也不動地盯在蕭珍兒身上,嘴裏的話卻是對著侍衛說的:“你們就任賤婦這樣瘋言瘋語?”侍衛嚇了一跳,忙不迭地衝過去要堵蕭珍兒的嘴,沒想到蕭珍兒動作更快,早在顧明淵話音一落的刹那,就猛地拿起身邊一塊茶碗碎片,瘋了一樣朝周圍揮舞起來,聲音尖厲道:“誰都別過來!別過來!”“啊——”妃子們嚇得四散退後,幾名侍衛也下意識護到了顧明淵、雲羅,還有幾位側妃跟前。蕭珍兒癲狂一樣笑著,腳下踉踉蹌蹌地在屋裏轉圈,看著這些被她嚇得花容失色的妃子,看著自始至終都好像事不關己,卻坐在最高位置的雲羅,看著麵目冷然的顧明淵,她曾經的夫君……最後,她的視線落到了與她最親密的人身上,她的兒子。文傑望著她的眼神沒有往日的依戀,也沒有敬慕,隻有恐懼,他被那個女人抱緊在懷裏,還下意識往後躲,好似那個女人能給他提供一個安全的港灣一般。他在怕什麽?怕她嗎?她是不會傷害他的啊……蕭珍兒怔著,望著,舉著碎片的手都在發抖,心髒猶如被一隻手狠狠攥緊,酸痛得厲害。罷了,罷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今天是她技不如人,落敗了,總歸要一死,兒子以後有人照看總比無人看顧的好。哪怕,照顧他的人是他的殺母仇人。蕭珍兒絕望狠厲的眼神死死盯向靈兒,若她敢虧待文傑,自己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她!


  問


  靈兒麵容淡淡的,隻是又將文傑摟得緊了一些。得到這無聲的保證,蕭珍兒笑開,流著淚,大約也沒什麽不放心的了。這一生,她從官宦之女到王侯之家,享盡了常人一生難以想象的榮華富貴,卻也付出了常人難以企及的心血謀算。而她,本來是不擅長這些的啊……記憶在這短暫的時間裏出現了混亂,她想到了自己幼時嬌俏地倚在父親膝頭,不準他出去公務,要他在家裏陪自己遊戲……想到她亭亭玉立時,被太後叫進宮中賞花,一回眸撞入那個男人的眼……想到自己被他執起了手,溫柔繾綣地說此生不負,許以高位,青雲直上……她本以為自己在臨死前的一刻會希望,若時光永遠停留在那風光榮耀時該多好,可此時此地,她分明想回到幼時家裏那棵大槐樹下,再坐在父親的腿上,聽他唱一段詩話。下輩子,不願再進帝王家。蕭珍兒突然扔了碎片,在眾人的驚呼中,一頭狠狠撞向牆壁。女人們都捂住了眼,隻有文傑在一聲慘叫後,連滾帶爬地從靈兒懷裏掙脫出來,奔向了她……“母妃!母妃你怎麽了?求求你起來,你起來啊!嗚嗚……”那孩子,哭得那麽傷心。在這個時候,大約隻有他會為自己的離去而難過吧。她吃力地抬起手,摸向兒子的頭,他還那麽小,那樣脆弱。他身體不好,天賦不高,又不得父親喜愛,自己死後這偌大的府邸裏便再沒有一個真正關心他的人了……登上小王爺的路艱且險,隻靠著徐靈兒那個賤人,真的能護持著她的孩子一路攀上去嗎?蕭珍兒的眼淚流出,心痛得難以抑製。她望向遠處的徐靈兒,眸底閃過陰霾決絕,她就再送這女人一份禮物,也算最後能為兒子做的事了……蕭珍兒嘴角浮起笑容,用盡最後的力氣,顫抖著抱住文傑,而後,朝著雲羅的方向硬撐著發出低低的哀求:“郡主,你要我做的事我都做了,請你……請你信守諾言……”一句話,震驚四座,顧明淵不可思議地望向雲羅,其餘妃子也是且驚且懼,隻有靈兒……透過蕭珍兒漸漸模糊了的視線,依稀能見到那個女人唇邊浮起了淡淡的滿意笑容。嗬嗬,她忽然想笑,大約連自己臨終會甘願被利用也在那賤人的算計之內吧?她大概真是不適合這裏的,幸好,她要離開了,去自由的地方……蕭珍兒的眼前漸漸昏暗眩暈,唇角勾起,手緩緩滑落……“母妃!”孩子的哭聲在那一刻響徹天際。


  審


  這一場喧囂過後,蕭珍兒被顧明淵下令以滕妾禮草草下葬,顧文傑幾乎哭到昏厥,堅持隨行。高位妃子有的假惺惺隨了些銀子,有的為避嫌幹脆早早離開。值得一提的便是雲羅,她被蕭珍兒當眾指證,卻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在眾人複雜的注視下,在顧明淵冷寒的目光中,拖著長長的曳尾裙,冷笑著翩然離去。靈兒扶著顧明淵轉回室內,子荷捧著安神茶跟在後頭,不住偷偷去看顧明淵,眼底隱隱有關切之色。靈兒注意到了,眸底閃過一道光,在進門的時候停下,對子荷淡淡吩咐道:“這裏不用你伺候了,我與王爺有話要談。”說著,伸手便拿過了子荷的托盤。子荷的手在半空中懸了片刻,終於慢慢放下,低下頭道:“是……”然後,一步步退下台階,為兩個人關上門。靈兒走進去,將安神茶奉到顧明淵手邊,用極輕的語音說:“王爺,您保重,小心身子啊……”好像生怕聲音大些會驚到他一般。顧明淵的神態疲憊,仿若一時間老了許多,胳膊放在桌上,手扶著額頭,眼睛微微閉著,眉峰緊皺在一起。靈兒見他沒有說話的意思,咬唇不知在想什麽,突然低頭跪地,“王爺,靈兒有罪,請您責罰。”顧明淵睜開雙眼,無奈道:“好好的跪什麽?你何罪之有?”“王爺,作為側室,妾身治府不嚴,沒有管束好妃子;作為母親,妾身疏忽,不能及時善導文傑。今日的慘劇泰半因臣妾所致,請您罷黜臣妾的位分吧,臣妾實在……實在愧對王爺……”靈兒流淚叩首。“好了,越說越不像話了。”顧明淵歎了口氣,坐直了,彎腰伸手扶住靈兒的肩膀,“本王知道你的苦,你雖有治府之權,卻無名分之實,約束底下並不方便。至於文傑……他生母健在時你這個養母大約也常常有心無力。本王並沒有怪你。”“王爺……”靈兒失聲痛哭,情難自已一般,抱住了顧明淵的雙腿。“行了,別哭了。”顧明淵難得溫和地安慰了她一會兒,待靈兒情緒平複下來,才微微用力將她拉起,“不要跪著了,起來跟本王說說話。”“哎,妾身失態,讓王爺笑話了。”靈兒擦擦眼淚,柔順地笑開,順著顧明淵牽引的力道在男人身邊坐下,柔弱無骨的手指放進他的掌心裏,問,“王爺想說什麽?”顧明淵漫不經心一般把玩著女子嬌嫩的手指,看不出情緒地問道:“罪婦蕭氏臨死前說的話你如何看?”“您是問……她指證姐姐是幕後人的事?”靈兒小心翼翼道。

  問


  顧明淵沉默地點點頭。靈兒抿抿唇,偏頭仿佛想了一會兒才斟酌著道:“我覺得僅以蕭氏臨終前模棱兩可的一句話,無憑無據,很難就這麽判定是雲羅姐姐指使蕭氏算計陳妃落胎,畢竟雲羅姐姐沒有這樣做的理由。”“哦,何以見得?”顧明淵低頭喝了口茶。靈兒掰著手,細數三大理由:“第一,雲羅姐姐雖然與陳妃有過口角,但姐姐位尊,陳妃實在不值一提,她若想處置陳妃大可以堂堂正正地來,不用做這些。第二,雲羅姐姐雖通醫術,可不見得就能調理好傑哥兒的身體,就算蕭氏是病急亂投醫,但用生命為代價去賭姐姐能治好傑哥兒還是太懸太險了……”她說得有理有據,顧明淵聽著麵色卻越發陰沉。是啊,雲羅曾與盈姍有口角,她內裏是極其孤傲的人,真能容得盈姍這種歌女出身的人頂撞她嗎?如果要出手對付盈姍,那麽堂堂正正和陰私方式又有何區別,總歸雲羅有恃無恐。而靈兒說的第二點更恰恰提醒了顧明淵,他在蕭氏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就在思考,雲羅有什麽能力指使珍妃這樣的人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最後還一頭碰死?他隻記得珍妃的潑辣、不認命,卻忘了她還是一個母親,為了孩子大約可以做盡一切。而雲羅的醫術,他是知道的……腦子裏不期然回響起雲羅曾經的話:你強留我在此處,就不怕我把你全府毒死?這句話如魔音灌耳,不斷在頭腦裏回蕩,帶著重重的鈍痛。他覺得身體有些不舒服,明明還沒到戌時,眼前已經隱隱有點模糊了,他沉了沉氣,用內力強行壓下不適,對靈兒沉聲問:“那第三點呢?”“第三點啊--”靈兒拖長聲音,已為人婦的女子笑笑,竟顯出一絲少女的嬌俏,她的眼神澄澈而堅定,“因為我相信雲羅姐姐。不論我們之前曾發生過什麽,不論我們還能不能做姐妹,我相信她是絕對不會對一個未出世的孩子下手的。”她輕輕舒了口氣,眼神望向窗外,仿佛在懷念什麽,“姐姐她……本性是個善良的人啊……如果我當初……”當初什麽?那聲音太低,顧明淵已聽不清楚。他靜靜地望著眼前的女子,心底有個地方慢慢變得柔軟。她其實很不容易呢。被自己欺騙著,強迫著,背叛了自己的姐姐,午夜夢回,顧明淵偶爾見過她靜靜起身,在窗外低低抽泣,她是不是在後悔?靈兒與曾經的他是多麽相似,明明無法靠近雲羅,卻還對雲羅有著無限的期冀與信賴。隻是如今的他已經不敢再像靈兒這般,敢肯定地說一句:姐姐不會這樣的。現在的雲羅太陌生,太瘋狂,連他都不知道她到底能做出什麽樣的事來了。但他不會深究下審


  去,也無法深究下去,證實雲羅害死了陳氏肚子裏的孩子根本毫無意義,他能拿她怎麽樣呢?他可以讓雲羅去給那個孩兒賠命嗎?他與眼前這個女子,分明心牽著同一個人……顧明淵握緊靈兒的手,用力放在自己的膝上。“啊……”靈兒出神著,好像剛反應過來似的,低頭不好意思地一笑,抿嘴道,“看臣妾,真是沒規矩,當著王爺還走神……”“無妨。”顧明淵搖搖頭,看外麵天色也不早了,溫聲道,“今日發生這麽多事,你且回去早點休息吧,別想太多。”“是,王爺。”靈兒柔順地站起來,幹脆地應道。這就是她與其他妃子的區別,從來不會追問顧明淵會不會過去用晚膳或者過夜--他去,她歡天喜地;他不去,她安於自然,這也是顧明淵最近發現她的又一討喜之處。男人的神色又柔和了幾分,主動起身牽起她的手,將她送到門口,如尋常人家說家常一樣,娓娓道:“文傑那孩子我以前疏於管教,是有些不懂事,但如今他生母都去了,以後也不會再有那些傻念頭了,你多體諒點,好好教導他,孩子長大了會孝順你的……”“王爺,您說的是什麽話——”靈兒跨出門檻,停在台階處,側身嗔怪地看了顧明淵一眼,“文傑是您的兒子,難道就不是我的?孩子都是父母前生的債,不論他心裏愛我還是怪我,我都會全心全意待他……”“好。”顧明淵拍拍她的手,看著她離開。他相信靈兒會善待那個孩子,畢竟文傑也是靈兒後半生的希望。可是,那樣一個注定不能繼承爵位的兒子,於他而言又有多大益處呢?他久久地站在回廊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濁氣,轉身回屋。子荷輕手輕腳地跟進來,問他是否要傳晚膳。顧明淵沒什麽胃口,搖了搖頭,默然片刻,又問道:“郡主……回來了嗎?”子荷神色黯然下去,福了福身答道:“回來了一下,又出去了,跟著的下人說是往荷花池方向走了。”“哦……”顧明淵微微頷首,又閉上了眼。子荷抿抿唇,垂眸掩飾住失落,靜靜退出屋子。顧明淵在房裏坐了會兒,喝完了一壺竹葉青,酒意上來了,漸漸覺得屋裏氣悶坐不住,便打開房門走了出去。他才一邁出去,銀衣衛就無聲無息地走過來,遞上一張字條。顧明淵打開一看,怔了一怔,隨即竟搖頭笑了出來,卻是蒼涼。


  問


  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居然連繡心都死了。他明明那樣憎惡那個女人,明明以前恨不得親手殺了她,可是這個日子裏,他收到這個消息竟一點兒也不覺得開心。揮手斥退了想要跟隨的侍衛、下人,男人穿著一襲絳紫色王服,獨自走在這偌大的攝政王府裏,外頭仍是夏末,而這座府邸卻好似已入了秋,園裏的花顯出了頹勢,樹上有泛黃的葉子隨風卷落,周圍那樣安靜,隻有颯颯的風聲。他遠遠看到了梁氏曾經的院子,他走過了靜妃的院子,他看到下人仆從正拿著木板朝珍緋閣走,準備將珍妃的院落封掉,明和院落外的石子路上已長起了青苔,還有敏敏……那個以前他不怎麽重視的女兒,她有一個同樣存在感薄弱的母親,好像半年前已經抑鬱而亡了……死了,死了,都死了。這個王府,已經空了那麽多,熟悉的人越來越少了。方才靈兒帶來的那丁點慰藉與溫暖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縈繞在心頭的一句話——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那些年在戰場上浴血奮戰,在朝堂上陰謀拚殺,到底是為的什麽?為何到現在,他竟連個說說知心話,聊聊過去開心或不開心的事的人都找不到了?他的妻子,孩子,都沒有了,到底為什麽在努力,他到底想要什麽?不知不覺間竟走到了荷花池的入口,清風微微,吹動一池荷香。遠遠地能看到一個穿著淡綠色衣裳的女子坐在秋千架下,神情淡漠,隨著秋千的晃動而前後搖擺,仿佛隨時會化風離去。顧明淵怔怔地看了一會兒,慢慢地走了過去,那動靜驚動了雲羅,她停了下來,仍坐在秋千板上看著他。顧明淵與她長久地對視,彈指一揮間,卻仿佛已走過了許多年。一時,有許多話不知能從何處說。最後,他擠出幹澀的問話:“為何一個人在這裏?伺候的下人呢?”雲羅嗤笑一聲,收回視線,目光悠遠地望向遠方,“我以為王爺是來興師問罪的。”“我若是問,你會認嗎?”顧明淵麵無表情道。雲羅揚眉,挑釁一般道:“你覺得呢?你相信蕭氏的話?”這樣的針鋒相對,這樣的互相試探,讓顧明淵打心眼裏覺得無限疲憊……夠了,夠了,還不夠嗎?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越過雲羅,走到湖邊負手而立,視線沉沉地望著鼓樓,“雲羅,這一輩子還有很長,你真要與本王這樣過下去嗎?”

  審


  雲羅抿緊唇,麵色冷然,沉默不語。顧明淵回過身來,一步步走到雲羅身前,高大的身形在她眼前投下一片暗影,他一字字問:“不論你願不願意,本王不願意了。”這個男人,終究示弱了。在這個無限寂寞孤獨的時刻,在他惶然駐足,覺得物是人非的時候,驀然回首,他最希望得到的竟還是雲羅的愛。他說:“雲羅,罷手吧。不論過去我們發生過什麽,不論誰對誰錯,我們今日一筆勾銷,從今天起,一切從頭來過。蕭氏的事情你想要說就告訴本王,不想說我也不勉強,但本王希望從此時起你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實話。本王不懼怕真相,隻要你能給我一個溫和的理由。”“什麽算……溫和的理由?” 顧明淵安靜地回過身,微微彎下腰,平視著她的雙眼,就如同多年前她還小,他還在無條件地愛護著她時那樣,“你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嗎?本王對你的容忍幾乎是沒有底線的,隻要你的出發點是因為愛,而不是恨。”伴著這一句低語,骨節分明的大手握住了她的小手,雲羅抬起頭,看向了他。那漆黑的眸子裏仿佛一潭神仙池,能將人吸進去,她的心酸澀得厲害,不知該喜還是該悲。這個站在豐啟最高峰的男人,他最無情,也最多情。他認輸了,他不介意她做任何事,哪怕她手刃他期望已久的子嗣,隻要她願意承認自己是因為愛他,因為嫉妒才做出這樣的事,而非是因為恨這個人,這座府。他對她的包容太深沉厚重,可他對她的信任了解卻太稀薄,他根本不懂她是個什麽樣的人。隻是她不打算解釋這些,她知道顧明淵想聽的也並不是這個,他希望得到的答案隻有一個,但她能給他嗎?上天早已在他們二人之間劃下了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他對她伸出手,她已不知該如何跨過——跨過裏麵無辜枉死的母親、太後趙雅、王妃繡心,還有她曾經的姐妹靈兒……雲羅沉默著,久久沒有回答,手卻一點點從顧明淵的手心裏抽出,顯出一種無聲的抗拒。顧明淵盯著她的手指慢慢與自己分開,那輕微的摩擦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卻在心底帶來鈍痛,就在她的手指即將徹底離開他的一刹那,他眼神一暗,再次做出了他平時想都不會想的事。那個自負到極致的男人,緊緊抓回她的手,牢牢扣在自己的手心裏,用近乎懇求的語氣,低沉沙啞的嗓音道:“雲羅,給我生個孩子吧。如果你願意,這王府未來誕生的問


  每一個孩子都將出自你的院子。”雲羅的身體猛地震動,抬頭不可思議地望進他的眼睛裏,而顧明淵的眸子裏有著與她同樣的震驚,好像自己都沒料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要為她廢黜後院,讓王府所有妃子名存實亡。在這個等級森嚴,男權至上,王權至上的豐啟王朝,這樣的事何止驚世駭俗。即使是兩個人感情最深刻濃烈的時候,顧明淵也沒有給出過這樣的承諾,可現在,在他們已經有了無數傷害誤會之後,他給出了……又有什麽用呢?還有什麽意義呢?雲羅明明是這樣想的,眼底卻不由自主溢出了眼淚,她一下下搖著頭,說不出話來。顧明淵溫柔地伸手抹去她的淚水,他的眼底也有血絲,明明笑著,卻好像醞釀出陳年的苦澀。他長臂圍到雲羅的腰上,將她慢慢拉進自己懷裏,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一種誘哄,低低地如輕吟:“雲羅,我們都累了,對不對?”那時,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暉籠罩在兩個人身上,仿佛他們天生就該密不可分,雲羅就如著了魔一般,就這樣被他一點兒一點兒拉入了懷。當她終於靠到顧明淵的肩頭時,眼睛怔怔地望著波瀾不起的湖麵,心底卻是一片茫然。就這樣嗎?她真的決定了嗎?放棄所有一切,後半生隻追隨這個男人,或許能過上一些平靜的日子,可自己能過得了良心那關嗎?而命運,為她做出了回答。天空忽然飛過一串百靈鳥,其中一隻鳥拍打翅膀的力道格外大,它低空飛行,撩起湖麵的水,發出刺耳的鳴叫,打碎這一園的靜謐。雲羅盯住它的嘴,片刻之後,僵住了身體,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又滿含絕望地坐直,緊緊望著幼鳥。幼鳥大叫著直衝過來,顧明淵眯緊眼,眼神冷厲。幼鳥嘎嘎大叫,忽地拉高身體,複又飛回高空,鳴叫聲再次響起,卻是與方才的頻率起伏一模一樣。大滴大滴的淚水從雲羅的眼眶裏爭先恐後掉落,她的手緊緊捏著秋千繩,痙攣一樣地顫抖,喉中發出壓抑決絕的哀號,整個身體都佝僂到了一起,突然她伸手捂住了胸口,好像裏麵有巨大的痛苦已承受不住。顧明淵嚇壞了,不再注視那詭異的鳥,放開雲羅,用力握著她的肩,盯住她,神色緊張而嚴肅,“雲羅,看著我,告訴我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明明剛剛還好好的!他一邊關注著雲羅,一邊已開始四下警戒。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方才態度已經有了軟化的雲羅,卻似瘋了一樣推開他,指著他的鼻子吼道:“顧明淵!你問我願不願意給你生孩子對嗎?我告訴你,我不願意!

  審


  死都不會願意的!陳盈姍的孩子就是我害掉的又怎樣!你真讓我惡心!你們都該下地獄!”顧明淵張著嘴,完全呆住了,想要將她拉回身邊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當夜,在芳花園裏昏睡著的盈姍轉醒,聽彩蝶說了蕭氏的臨終之言,帶著未淨的汙血強撐下床,跪求顧明淵主持公道。“王爺!您相信我,我知道是她,一定是她!她曾在花園裏當著那麽多人的麵罰跪臣妾,還揚言可以讓臣妾生讓臣妾死!她眼中根本沒有王法!”顧明淵多方哄勸,耐心用盡,麵色也漸漸冷了,斜睨著跪在他腳邊的女子道:“盈姍,一向最小意貼心,怎的這次就犯了糊塗?王法,什麽是王法?王法就是雲羅身份不同,僅憑你或蕭氏三言兩語不可能將她定罪!你這是在為難自己,也是在為難本王。”“不是的……妾身沒想為難王爺……”盈姍哭倒在地,跪伏著氣都喘不過來。顧明淵瞧著她的樣子,又略有不忍,彎腰伸手將她從地下扶起,攙到床上坐下,努力柔和了聲音道:“本王知道你這次受委屈了,雖然你沒有誕下麟兒,但本王仍會按產子慣例為你晉升--這樣,就賜你封號‘柔’,薪俸下人一應待遇全都按側妃例走,可好?”盈姍的臉色慘白,被他握著胳膊帶起身,低垂著麵一直流淚搖頭,聲音哽咽而無助,“不,我不要,我不需要這些……”顧明淵這一生僅有的低聲下氣都用到了雲羅身上,對別的女子溫言幾句便已經是他所能做到的極限了。現在盈姍這樣不知好歹,在他許以榮華厚祿之後還這般不依不饒,他心中不禁升起了些厭煩,鬆開拉著她的手,眉宇間恢複了往日的威嚴與冷淡,“那你要如何?”“王爺,是不是不論妾身說什麽,做什麽,您都不可能處置郡主?”“是。”顧明淵的眸子裏古井無波。盈姍在久久的沉默後,迎上他的視線,麵容決絕道:“好,那妾身什麽都不求,不要位分,不要薪俸,不要賜號,隻要——隻要郡主來為妾身苦命的孩兒行個禮……”顧明淵原本以為她會借機邀寵,提些過分的要求,已經做好了若她太不知分寸便拂袖離去的準備,可沒想到,盈姍說出的是這樣的話。盈姍對上他疑惑的視線,扯扯嘴角,似是想笑,但最終也沒笑出來,她抽泣著,神情茫然而哀傷,帶著幾分認命與頹敗道:“是妾身沒用,妾身身份卑微,所以無力為那個可憐的孩子討一個真相。妾身不敢奢求王爺徹查此事了,不敢擾亂王府安寧,不敢冒問

  犯郡主尊嚴,隻求您……您讓郡主來給那個無辜死去的孩子行個禮,送他上路,以慰他在天之靈……”她的姿態,已卑微到了骨子裏。顧明淵沉吟著,沒有說話。盈姍含淚望向他,嘴唇哆嗦著,突然繃直身體,如一把被拉到極致馬上就要折斷的弓,發出一聲痛苦的呼喊:“王爺!我再卑賤,孩子再卑賤,那也是您的骨血啊!”她頭發散亂,眼眶通紅,麵目都有些變了形,她是一個失去孩子的瘋狂母親。不期然的,一個時辰前,湖邊那個女子同樣瘋狂的表情衝入他的腦海——“陳盈姍的孩子就是我害掉的又怎樣!你真讓我惡心!你們都該下地獄!”顧明淵無限疲憊地長吐了一口氣,閉上眼,薄唇吐出一個字:“準。”


  審


  次日清晨,當子荷去傳了顧明淵的口諭時,雲羅冷笑三聲,她身邊的丫頭擔憂地扶住她的胳膊,卻被她擺手揮退。“子荷,王爺是叫我現在去給那位未出世的小世子行禮嗎?”雲羅咬重了“行禮”二字,冷傲而輕蔑。子荷默然點頭。“好吧,你等我去換一身衣裳來。”雲羅緩聲道,麵容沉靜地轉身回了內室。再出來時,她的一身裝扮卻驚了在場所有人。隻見她換上正紅色郡主吉服,頭戴金冠,足蹬宮鞋,脖子上掛著沉重的象征高貴身份的十八顆東海珍珠鏈串,那原本不屬於郡主的行頭,而是皇室和碩公主之物,是當初太後為籠絡她特意賞的,而雲羅竟把它也戴出來了。“郡主!你……”子荷身邊一個小丫頭低呼一聲,就想上前勸阻,雲羅卻目不斜視,以最孤高的姿態,挺然而立,一步步朝珍緋閣走去,她要為她沒有做過的事行禮道歉。隻是,道歉的方式將由她自己決定。與子荷同來的蔽詞另一名大丫頭子榆深覺不妥,疾步走去就想勸阻,卻被子荷攔下。“你別扯著我了!”子榆著急地低聲道,“你看郡主那樣子,是去道歉的嗎?明明是要跟王爺吵架去的!世子新喪,她怎能穿一身紅呢?”子荷垂著眸子,看不清眼底的神色,隻拉著她的手是緊緊的,“她是郡主。”一口細白的牙低而清晰地咬出這幾個字。那丫頭啞然,還想爭辯:“可是……”“沒有可是。”子荷吐了口氣,斷然打斷了她的話,目光悠遠地望著雲羅和她的下人浩浩蕩蕩離去的方向,一字字道,“她穿的是郡主的宮服,乃當朝皇太後所賜。”“……”子榆張著嘴,卻再也說不出話來。當朝太後賜下的吉服,穿著合宜與不合宜,又豈是她們這些小小婢子能置喙的?芳花園的花園裏,彩蝶一身縞素,帶著院裏的大丫頭支起桌子,鋪上白幔。因為小世子還沒有降生,所以連牌位都沒有,隻在桌上放了個盒子,裏麵裝著幾身給孩子做的衣裳,算是衣冠塚,聊表憑吊。盈姍哭得幾欲昏厥,若不是顧明淵扶著她,她早已摔倒在地。整個芳花園一片愁雲慘霧,而雲羅,就是在這個時候穿著一身大紅吉服,頭戴金冠,佩珍珠,率著一隊下人侍婢浩浩蕩蕩地進到院落。顧明淵看著她的裝扮被氣得臉色發青,“本王是要你來給世子送別,你這副打扮成何體統?”“王爺不是要我來送別的,而是要我來賠禮道歉的吧?”雲羅輕蔑一笑,兩手攏在袖裏,身姿挺拔,標準的貴女做派,好似所有人在她眼中都隻是螻蟻,她一字字道,“我倒是肯,隻怕折了陳氏和那個孩子的福祿。”“你閉嘴!”盈姍瘋了一樣就要朝雲羅撲過去,卻被顧明淵陰沉著臉攔腰抱住,她掙紮未果,回頭淒厲地哭喊道,“王爺啊!孩子不管做錯了什麽現在都不在了!他根本沒機會降臨到陽世了!郡主為什麽還要這般詛咒他!為什麽!孩子……我可憐的孩子啊……”那哭聲簡直刺到人的心裏。昨天下午雲羅在荷花池邊將他的心意與尊嚴狠狠踩在腳下的舊恨,與現在當眾頂撞完全不顧及他作為一個父親和王爺的感受的新仇,一起湧到顧明淵的眼前。男人的麵色陰沉如墨,神色卻是寡淡至極,他說:“你覺得陳氏和那個孩子不配嗎?本王卻偏偏要你行這個禮。來啊,按著她跪下。”隨著他的話音,兩名侍衛虎視眈眈地朝雲羅走過去。雲羅冷笑,忽然大喝一聲:“我看誰敢!”她從袖中掏出一卷金黃色的文書,當著所有人的麵展開——那是聖旨,是當今皇帝正式冊封雲羅為皇室郡主的聖旨——禦賜皇姓趙,上不跪公婆祖祠,下不跪王室宗親,鮮紅的玉璽印鑒便是至高無上的證明。“攝政王,你要謀逆嗎?”她盯著男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問道,每一字都似一把鋒利的刀,恨不能將他就此劈開,撕個粉碎。那一刻,顧明淵知道,他們兩個人之間再無轉圜餘地了,因為他再也不會對這個女人心軟了,他甚至連強留她在自己身邊的欲望都沒有了。若過去的念想隻會成為今日的問


  恥辱與負累,那麽回憶還不如隻當作一場回憶,留待酒桌談笑說。顧明淵一步一步慢慢走過去,沒了方才冷淡的模樣,唇邊竟露出一點兒意味不明的笑,就這樣,緩緩地走到了雲羅跟前。他抬起手,握住了那聖旨,雲羅與他一起拿著,眼神決絕,沒有半分退讓,無聲地對抗。兩個人明明挨得那麽近,但顧明淵覺得,他們已經走遠了。“郡主身份高貴,已不適合留在王府了,本王明日會上朝請旨,讓皇上為你另擇府居住。”他說。“如此,甚好。”她說。他們有那麽長的過去,結束時,亦不過三言兩語。那一日,雲羅搬出了蔽詞。那一夜,子荷在為顧明淵梳洗完畢,準備退出去的時候,被男人叫住了:“今晚,留下伺候吧。”他靠在床邊,手裏拿著一本書,穿著白色的中衣,微閉著眼道。子荷的手猛一顫抖,手中水盆裏的水灑出了一些,她的胸膛劇烈起伏著,用力深呼吸了幾次,才轉回身來,對顧明淵福身道:“是,王爺。奴婢--謝王爺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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