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馮鄭盯著宋晞，卻不肯開口，他保持這副狀態已經數日了，除了啃饅頭時基本不張嘴。宋晞掐著眉心，“那藥……”他一開口，馮鄭臉上血色盡失。宋晞心裏摻雜著不忍和懊悔的複雜情緒，但他慶幸現在馮鄭安然無恙，不過係統通知任務完成的提示遲遲未至，他心裏仍有不好的預感。宋晞頓了頓，還是有些心虛地逼問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的藥沒成功嗎？”馮鄭垂下眼簾，唇角緊繃，睫毛劇烈地翕動，似乎在壓抑著什麽。宋晞苦笑，“城內已經開始徹查乞丐了，你好歹也讓我能死的明白點。”馮鄭忽然伸出手緊緊握著宋晞的手，緩緩搖頭，聲音極為幹啞難聽，異常困難地吐出幾個字，“不……會……死。”宋晞麵色一變，“你的聲音怎麽會——”他以為馮鄭是遭受打擊不肯開口，卻沒想到他的聲音會變成這樣。馮鄭麵無表情，“是……馮……怡。”宋晞呼出一口氣，“你怎麽也是她的親人，她為什麽要這樣？”馮鄭對馮怡來說毫無威脅，為什麽馮怡要突然對馮鄭下死手，宋晞還是想不明白。馮鄭目光極為漠然，“定……讓……她……負……出……代……價！”他吐出這幾個字喉嚨再支持不住，猛地嘔出一口濃稠的鮮血。宋晞連忙扶住他，“好了，你別再開口了，我去給你打碗水來。”他說著轉身去翻院子的圍牆。這座廢宅隻有口荒井，平時乞丐們都是偷偷爬牆去隔壁打水，因為乞丐人多勢眾隔壁那家人也不敢阻攔，隻能捏著鼻子裝作不知。他爬上靠院角的一棵樹，翻過圍牆，腳步一落在院子裏就聽見隔壁人家在屋裏吃麵條的滋溜聲，肚子不爭氣地跟著咕嚕一聲。他歎口氣，摸到水缸邊，用乞丐碗舀了一碗，彎腰弓背往回走，走到院牆邊先把碗放在上麵，再墊著腳爬上去。一碗水好不容易打好，宋晞長舒了一口氣，突然感歎起來，自己當初怎麽也沒想到會混到這個份上，連喝口水都這麽艱難。係統咳道，“宋先生，純淨水一瓶20積分可兌換……”宋晞，“……”宋晞捧著碗邁入破宅，然而沒想到原本應該靠在草堆上的馮鄭消失不見了。他心下一頓，不由上前幾步，哢噠一聲，鞋底踩到一個東西，他低頭一看，一塊綠瑩瑩的玉佩落在雜草堆裏，他蹲下身子彎腰撿起來，上好的玉質，上好的工藝，款式很熟悉，是姬殤常掛在腰間的那枚。 是姬殤帶走了馮鄭，宋晞想到之前姬殤的讓他殺了馮鄭的命令，閉了閉眼，扔下那碗水，不再猶豫，直奔於府。於府的氣氛和整個京都一樣，戒備森嚴，連正門也多了一排護衛手執兵器嚴陣以待。宋晞弓腰駝背，畏畏縮縮地捧著破碗作乞討狀走近幾步，還沒靠近兩米就被一名護衛一腳踢開，“哪來兒的乞丐？連於府也敢來乞討！”宋晞就地滾了一圈，那名護衛力氣甚大，下腳毫不留情，宋晞的後腰被狠踢了一下，疼得直吸氣，半天爬不起來。就在此時，一雙灰撲撲的靴子出現在眼前，宋晞抬頭一看，原來是小黑。他摸著下巴，頗為有趣地欣賞了一會兒宋晞現在的打扮，然後嘿嘿笑道，“快起來吧，公子要見你。”宋晞扶著腰慢吞吞地爬起來，在那些護衛訝異的目光中被小黑光明正大地帶進了於府。於府，紫竹軒。微風吹過，院角的那叢紫竹嘩啦作響，花香混著竹香伴隨著清風拂麵而來。相比於府其他院落的緊張氣氛，姬殤的紫竹軒分外清閑，依舊除了小黑沒有其他仆從。小黑並沒有帶宋晞直接去見姬殤，而是把他帶進了另一間水汽彌漫的屋子。小黑故意捏著鼻子道，“你太臭了，別熏著公子。我在門口等你，快點洗完出來。”宋晞苦笑，人的適應能力果然是最強的，以前那個小有潔癖的宋大少爺現在也成了久在鮑肆不聞其臭的魚攤小販了。他慢吞吞地脫著髒衣服，小心地邁進浴桶裏，不是他不想快，而是後腰著實被踢得狠了。過了不知多久，小黑蹲在門口已經不耐煩時，宋晞終於推門而出。小黑上下打量著他，見他臉上的鍋灰泥巴洗幹淨了，露出一張白皙潔淨的臉，穿著一身月白長袍，泰然自若地站在自己麵前，哪裏還像乞丐，簡直是個尊貴不能再尊貴的少爺。他哼了一聲，隻覺得是公子這身舊衣服襯托了此人的氣質罷了。“走吧，公子該等急了。”小黑催促道。宋晞默默無語，微微吸了一口氣，提步跟在小黑的身後。姬殤並不在主屋，而在書房。午後的陽光甚是暖和，姬殤穿著一身紫色繡竹紋的長衫，發冠未束，或許是因為眉眼被發絲遮住看不清楚，身上那種冰雕般的氣息驅散不少。他專注在紙筆之上，對二人的到來渾然不在意。小黑不敢出聲，宋晞也隻能安靜等待。一炷香的功夫，姬殤寫好了手中的信，他把信折好放入信封，遞給小黑，“送走。”小黑十分機靈地接過信，彎腰退下來，於是書房隻剩下姬殤和宋晞兩個人。姬殤沒有先開口的打算，而是緩緩坐在書桌邊，倒了一杯清茶，慢慢啜飲著，目光也淡淡地投向窗外，完全沒有搭理宋晞的意思。宋晞等了幾秒，還是沒憋住，張口問道，“不知道大哥把馮鄭怎麽樣了？”“哐！”姬殤猛地把手中的茶杯砸在桌上，茶水迸濺出來，濕了手。宋晞心一跳，偷偷抬起眼簾覷著他的神色。隻見姬殤喜怒難辨，看著自己道，“為兄從來不知晞弟是這樣重情重義之人。自己毒發在即卻隻擔心犯下死罪的朋友。”聽到死罪，宋晞閉了閉眼，沉聲道，“或許——是你指使馮怡換下綾羅紗，導致禽獸園慘案。”如果不是馮怡一心沉入愛河，受到姬殤的利用，宋晞想不通她有什麽理由對同是馮家人的馮鄭下死手。姬殤眼中那一抹真假難辨的笑意也消失了，他手指扣著桌麵，斂下眼簾，不緊不慢道，“原來晞弟一直把為兄當成罪魁禍首。”宋晞軟聲道，“大哥，馮鄭隻是個沒用的女巫，他能對你有什麽威脅？你高抬貴手放他一條生路吧，大哥若有事需要我做的盡管提。”這是宋晞第一次用如此真誠的語氣和姬殤交談，馮鄭已經足夠倒黴了，而且他的倒黴或多或少和自己有脫不了的幹係，宋晞覺得自己有責任把這個可憐的孩子救出苦海。豈料他越是真誠，姬殤的神色就越是陰沉，宋晞的聲音越來越小，抿了抿唇，不敢再開口，怕自己弄巧成拙。姬殤冷笑一聲，“我吩咐的事你一件兩件當成耳旁風，如今為了馮鄭倒答應得這麽實在。不過可惜我沒什麽事需要你做的，因為馮鄭已經死了。”宋晞瞳孔放大，不敢置信道，“你說什麽?”“未時三刻，馮鄭在街市口除以極刑，五馬分屍，亂屍拋入亂葬崗，現在恐怕連屍首都找不全了。”姬殤語氣淡然得好像在討論天氣。宋晞腳步一軟，整個人愴然地坐在地上，心裏說不出得難受，眼裏幹澀澀的，舌頭有些發苦。姬殤靜靜地凝視他片刻，忽然直起身來，幾步上前拎起宋晞的衣領，幽暗的目光像是要看進他的眼眸深處，聲音危險道，“死了一個馮鄭就這麽難受？嗯？”宋晞粗魯地扯開他的手，眼眶發紅，神情厭惡，“姬殤，你夠了吧！”姬殤看著自己甩開的手不在意地笑笑，“夠？不夠。人類太過愚蠢，這個世界本該由狼人來主宰。”宋晞目光極為憤恨地死死盯著他，現在的姬殤才是真正的姬殤吧，充滿野心和欲望，對微弱的人類生命不屑一顧。宋晞越是痛恨，內心越是冷靜，他緩緩闔上眼，腦海中出現了那個一臉天真茫然的小姬殤。姬殤似有察覺，臉色微變，瞬間出手握緊宋晞的手腕，“你在做什麽？”宋晞睜開眼睛，唇角勾起譏誚的笑意，“讓你嚐嚐什麽叫身不由己！什麽叫自作自受！”宋晞話音落下的那一刹那，腦海中的小姬殤麻木地拿起一把匕首抵住自己的胸口，現實中的姬殤手也不受控製地拔起桌案的匕首，姿勢一模一樣分毫不差地抵住了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