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半個時辰後,宋晞靠在樹幹上聽得昏昏欲睡,耳朵被灌滿了之乎者也。他不禁想起小時候被壓著學國學課的情景,那國學老師也個愛之乎者也的,每每搖頭晃腦教人一遍又一遍地背誦文言文,直教人聽得頭暈眼花,暈暈乎乎,迷迷瞪瞪,恰如療效最好的催眠曲。在場之人,除了那個圓乎乎的魏小姐和宋晞一樣無聊地打著哈欠外,其餘人倒是或點頭或沉思或交口稱讚,個個口口聲聲說著“裴先生高智。”裴青平不急不緩道,“裴某雖雙目已盲,卻心不盲。四季交替,萬物有靈,預言者可見微知著,以小見大,見一粒沙便可知大地,見一滴水便可曉滄海,裴某這雙眼睛雖再也分辨不了敵人之真身,卻願把畢生所學所知誨與諸位,望可共勉。”他話音一落,有個膀大腰圓之人站出來,拱手道,“裴先生,在下乃神職守衛魏府二子,有一困惑數年不解,今日求先生解答。”裴青平斂袖側身,準確無疑地麵向魏家老二的方向,“不知魏公子有何請教,裴某但有所知,知無不言。”魏老二魏武麵色猶豫地看了看自家最小的妹妹——也是全家都寵著捧在手心的三小姐——魏苒苒。魏苒苒擠眉弄眼,催促她哥快問。魏武一閉眼一跺腳,直直地吼出一句,“不知裴先生已過而立之年為何還不曾婚配?”此言一出,台下嘩然,在座的凡是女子,無不屏息靜氣,揪緊帕子,大氣不敢出,凡是男子都目露驚怔,不知道魏家老二為何突然問出這麽魯莽的問題。於魏兩家都是以武力攝人的家族,於家算是低調內斂些,可是這魏家是跋扈粗魯慣了的,凡是世家聚會,其他貴族皆舉止斯文,進退有度,偏這魏家一吃飯就如餓狼撲食,一喝酒就是整壺牛飲,一旦談笑,那如洪鍾般的笑聲能把旁人的聲音悉數蓋沒了。平時看在他家是四大家族的份上,自然沒人敢跟他們計較,可是這裴先生乃出自第一預言家族,親哥哥還是萬人敬仰的國師大人,魏武還敢口無遮攔,就是不敬之罪了。台上裴青平沉默不語,台下鴉雀無聲,眾人都等著裴先生如何嗬斥於他。魏武也不是個真傻的,臉漲得通紅,想要後退,卻被自家小妹一腳踩下,她那笑眯眯的圓眼裏麵閃爍著隻有自己才懂的威脅。當下他深吸口氣,心道,得罪誰也比得罪自家妹妹好,便鼓起勇氣,道,“並非魏某多管閑事,實乃預言家族之興衰幹係到天下安穩,國師大人終身侍國,無法婚配,裴家繁衍子嗣的重任便落在裴先生您的身上,試問當今世上,還有誰能有裴家的神力純粹?裴先生學富五車,才高八鬥,更有一顆惠及天下的善心,為何時至今日也不肯婚配,延續裴氏神職血脈呢?”魏武越說越順口,把昨日小妹交給自己背的話倒豆子似的全吐了出來,方覺腹中舒暢,朝身邊的小妹瞧了一眼,見她朝自己豎著大拇指,知道這是稱讚的意思,便摸著圓滾滾的肚子謙虛地笑笑。魏苒苒湊過去小聲道,“放心吧二哥,春宮圖我早塞在你的床頭下了,本就沒打算交給爹。”魏武緊張地朝她“噓”了幾聲,聲音壓得更低,“快別說了,別給人聽到了。”魏苒苒轉轉圓溜溜的眼珠子,又朝他擠擠眼睛,表示“隻有就你我知道”。此時台下有人搭了一句話,“魏家二少爺所言雖不合時宜,不過,也並非全無道理,裴家神力著實關乎天下蒼生啊。”宋晞精神一震,一堂國學課莫名其妙變成了關於老師終身大事的倫理課,這個轉變還挺新鮮的,他仗著絕對高度,把剛才魏小姐和她哥哥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心道,這個小姑娘也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不,更準確來說,還是個煽風點火的始作俑者。不過,她關心裴青平的終身大事做什麽?難道被這個瞎了眼的“國學大師”迷住了?台上裴青平看不出表情,動作卻沒有變,似乎一時不知怎麽回答,見他不說話,台下嗡嗡的說話聲就更亂了。忽然他一抬臂,衣袖輕動,底下的聲音立即一靜。“沒想裴某的婚姻大事竟然讓諸位如此關心,著實教人慚愧。裴某雙目已盲,雖可與諸位探討學問,卻恐不能做個令妻子滿意的丈夫。”裴青平說到這裏時頓了頓。台下立即有女子聲音激動道,“裴先生,若裴先生願娶,小女子張氏婉兒即刻便嫁,絕無怨言!”“裴先生,妾乃飄零之人,不敢求正妻之位,隻求能侍奉君側,求得一兒半女,為裴家傳後!”“裴先生,我也願嫁與先生,隻求能得半分垂憐。”“裴先生……”宋晞瞠目結舌,裴青平瞎了兩隻眼睛還能讓京都這麽多女子求著喊著要嫁,魅力比那些明星偶像有過之而無不及,嘖嘖,果然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比傳言還誇張呢。宋晞想著自己要是裴青平被這麽多女人喊著要嫁一定會嘴角抽搐,無語望天,二話不說,撩蹄子就走。不過裴青平不是宋晞,從他露出的臉龐來看,表情絲毫未動,仍舊是淡定如風。“裴某感謝各位小姐的厚愛。”他開口問道,“不知諸位可知曉裴家神力為何如此純粹?”底下又一靜,等著他的回答。隻聽裴青平平靜道,“因為裴家隻會娶有預言神力的女子為妻。並非裴某不想娶親,而是裴某不願血脈之力摻雜一絲一毫的雜質。”這下底下那些躍躍欲試的女子都默不作聲了,有人麵紅耳赤自覺羞慚,有人甚至落淚不止,狂奔而去。一場學術交流大會由倫理劇又變成了鬧劇,真叫眾人感慨不已,除了宋晞,他隻覺精神了百倍,這劇情比電視劇好看多了。跑了幾個女子無甚大礙,交流會繼續進行,就在不少人攢著一肚子疑問想要問出個狼人十大攻略的時候,裴青平再度開口,“其實,此次前來,還是要向諸位引薦我的摯交好友,姬殤公子。裴某與他結交數日,發現其所知所學更勝於裴某,且年歲尚淺,著實令人驚訝慚愧,裴某知大才,便特意請他前來參加此次聚會,諸位或可因他而有所得。”眾人茫然四顧,不知怎麽突然冒出一個姬殤公子,還讓裴先生如此刮目相看,隻有宋晞瞪得眼珠子快脫眶了,一個狼人,一個披著人皮的狼人,不僅住進了守衛的家,竟然勾搭上了一個預言家?!這是要翻天的節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