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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隱寺平時香火就旺,今日尤甚,眾人魚貫而入,瞬間把偌大的佛院擠得滿滿當當。進了寺廟就沒有身份高低之分了,平民雖然不敢故意往貴族身邊擠,可是架不住人太多,你挨著我我挨著你難免碰到。圍著馮怡身邊的姐妹們也被擠成了三三兩兩,唯有成非盡忠職守地護在馮怡左右。馮欣也恰好遇到了閨中密友,便帶著丫鬟離開去和閨蜜一道了,馮鄭則因為一直牽掛著女巫石的事,幾次試著想著湊近馮怡,不過怎麽也越不過眾人。人實在太多了,在宋晞看來,這情景除了大部分人衣裳華貴點,和大街上的趕著買菜的集市景象也沒什麽分別。宋晞沒有當什麽護衛的自覺,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多高矮胖瘦各式各樣的古代人,被擠擠也無所謂,倒是馮鄭怕被陌生人擦撞,一直貼在宋晞身側後方,像個怕生的小媳婦。“哎呀!”馮鄭忽然痛呼一聲。宋晞被馮鄭連帶著扯著袖子踉蹌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回首便見馮鄭擰著眉頭目光不悅地看著邊上一個圓臉嬌憨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圓頭圓腦圓臉圓下巴,連眼睛都是圓圓的,看起來異常地討喜,身材倒是適中,並不算胖,卻也不瘦,看起來十分可親。可是她的性格卻不太討喜,從鼻子裏哼出一聲,用下巴看人,“本小姐踩你很重嗎?搞得這麽誇張,是不是想碰瓷?”馮鄭眉頭緊鎖,扶著宋晞,細聲細氣道,“你這小姑娘怎麽踩傷了人不僅不道歉,反而這般無禮?”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絲毫沒有威懾。小姑娘掏出袖子,一邊動作誇張地扇著風,一邊嗤笑道,“你個大男人,被我這麽嬌滴滴的小姑娘家踩了一腳跟要了命似的,難道不是在諷刺我胖嗎?你說是不是你先無禮的?還好意思教訓我?”馮鄭氣得臉色發紅,“你……你是何邏輯?!簡直無理取鬧!”小姑娘翻了個白眼,還要再說,一個氣喘籲籲的女孩聲音從身後傳來,“小……小姐,終於找到你了……大少爺二少爺都在後頭呢,你也走得也太,太快了……”小姑娘白眼直接翻給了自己丫鬟,“小杏,不是我說你,你好歹我是我們魏家的丫鬟,應該勤加鍛煉,爬這麽幾節路就喘成這樣說出去多丟我們魏家的臉,多丟我的臉。”丫鬟小杏吞了吞口水,一臉老實樣,“小姐,我以後一定強加鍛煉,不給小姐丟臉。”魏小姐拍拍她的肩膀,給予鼓勵,轉頭又瞥了馮鄭一眼,道,“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馮鄭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彪悍的女子,張了張口,實在不知說什麽好。魏小姐滿意地笑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臉不錯,就是身材太幹瘦,以後別這副娘娘腔的樣子還能出去勾搭兩個小姑娘,懂嗎?”說著頭發一甩,帶著丫鬟大步離開。馮鄭萬分委屈,忍不住跺著腳,“這人……這人……這人怎麽這樣?”“阿晞,你說——”他泫然欲泣,剛要開口,忽然發覺宋晞眼睛發直,不由一怔,“阿晞,你怎麽了?”宋晞目送著那名魏小姐豪邁的背影,隻覺得特別的親切,這種現代化的說話方式多久沒聽到了,她姓魏,或許就是四大神職家族的魏家。“阿晞?你在看什麽?”馮鄭伸手在他眼前劃了劃,宋晞眨眨眼“啊?”了一聲。馮鄭歎口氣,也不想訴苦了,看了看密密麻麻,隻能看到黑乎乎腦袋的人影,便道,“我們走吧,許能尋到怡姐姐。”不多時,偌大的佛院幾乎擠滿,唯有高台之上一處空餘。今日天氣尤其涼爽,一掃夏日的悶熱,清風拂麵吹散煩躁之氣,眾人翹首以盼,一個個伸長著腦袋,就差埋怨自己脖子不夠長了,宋晞帶著馮鄭挑了個好位置,霸占了一顆大樹,長劍一握,手裏舉著馮家護衛的腰牌,嚇跑了幾個想搶位子的人,引起了不少側目。有人故意用小聲又不是聾子就能聽見的音調道,“裴先生親口所言,凡是聽他講學不分貴賤,違者一旦發覺,從此驅逐,不得再入安隱寺一步。”宋晞嘁了一聲,表現出十足的仗勢欺人,“裴先生也隻能管得著安隱寺,管得著你家嗎?管得著馮家上你家揍你嗎?”開口那人頓時訥訥不敢言。宋晞狐假虎威,用警告的眼神掃視一遍,身邊位置立即空曠了許多。馮鄭有些不知所措,揪著宋晞的袖子,“阿晞,這樣做不好吧。”“小姐,沒事,這個位置看得特別清楚,還有個小石墩子,你要不站上去?”宋晞一臉輕鬆道。馮鄭被轉移了注意力,為難地看著石墩子,覺得站上去有失體統,擺擺手不再說什麽,宋晞便當仁不讓地站了上去,立即比所有人的高處半截身子,能把高台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馮瑜馮怡都這麽囂張,自覺穩坐京都第一大家族的位置,這點勢仗一仗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況且他就是來看一新鮮,也沒有什麽佛教信仰,安隱寺不來也沒什麽損失。剛這麽一想,原本喧嘩的人群忽然一靜,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在場所有人,無論老少皆直立垂袖,拱手彎腰,恭敬地行禮道,“裴先生。”宋晞一愣,沒想到這些人動作這麽整齊劃一,他看向高台,隻見一道修長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眼前。要說衣著打扮,那人絕不是尊貴繁複的,隻不過一身普通的青衣,沒有絲毫花樣裝飾,甚至布料也不是綾羅綢緞,就是布衣而已;要說長相,露出來的鼻唇下巴的確有些秀逸,不過眼睛部位係著一條長長的布帶,覆蓋了約半張臉,又擋住了最重要的眼睛,根本看不出長什麽模樣。不過,有那麽一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叫做氣質。自他出現,就有一讓人說不清道不明卻油然而生一股令人信服的氣質,即使被人攙扶著行走,也是絲毫不見畏縮,反而步伐篤定,姿態飄逸。他長身玉立,佇立在高台之上,隨著清風,衣擺獵獵,蒙著雙目的青帶長長地飄揚在腦後,聲音如同一道清泉悠然流淌,“諸位不辭辛苦,前來與裴某探討學問,裴某不勝榮幸。”“哪裏哪裏。”“裴先生真客氣。”“我們哪裏夠資格探討,特意是來聽裴先生教誨的。”……眾人或恭維或道不敢,聲音交雜在一起,嗡嗡聽不太清楚,總之就那幾個意思。宋晞嘖嘖兩聲,掏了掏耳朵,幹脆抱著手臂靠在樹幹上。他順勢朝眼前的人群中瞥過一眼,各個都是一臉死忠粉的模樣,好像自裴青平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是金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