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宋晞爬了一天的山，體力耗盡，不覺一夜無夢，睡得香沉，第二日醒時也暢快舒適，正想洗漱完繞著籬笆跑上幾圈，一推開屋門就見一個男子的身影正埋著頭移植著草藥。那人身形消瘦，梳著成年的發髻，玉冠上橫插一枚碧璽簪子，一身綠地暗紋的長袍看起來頗為貴氣，和他蹲在地上手拿鏟刀的姿態不符。宋晞稍顯猶疑，“小姐？”馮鄭轉過身來，看到宋晞眼底的驚訝，擠出一絲苦笑，“阿晞……”原來鄭管事每次找馮鄭就壓著他換回男裝，馮鄭平日裏是能逃就逃，不過今日要去安隱寺聽裴先生講課，五論高門大戶還是平民子弟都有資格前去，屆時定是人滿為患，因而鄭管事強令馮鄭換上男裝，否則就上報大女巫不讓他出去丟人現眼，馮鄭別無他法隻好忍著淚換上自己最不願穿的男裝。馮家子嗣龐大，光是兩人一輛的馬車就有十餘輛，宋晞這是第二次見到這麽多馮家人擠擠攘攘擁在一處了。宋晞這小半輩子見過太多人了，對一麵之緣的都懶得記臉，何況還是一大家子看起來差不多長相的臉，除了馮怡和馮鄭，其他人在他眼中並無分別，不過和馮鄭同坐一輛馬車裏的馮欣看起來倒有些和善。馮鄭一見到馮欣就親親熱熱地上前握住她的手，軟聲道，“欣姐姐。”馮欣笑容溫婉，“阿鄭，聽說你昨日又去采藥了？”馮鄭點點頭，嬌聲討好道，“我采了姐姐最愛的幽蘭心，姐姐可用來調製熏香。”馮欣道，“阿鄭對姐姐真好，待我製好香送與你一份。”馮鄭笑嘻嘻道，“謝謝欣姐姐。”他穿著男裝，如果不開口，就憑長相還是個貴氣的少爺公子，一旦開口，簡直比女人還女人，馮欣身後的小丫頭顯然接受無能，偏過臉不忍看，馮欣卻神色如常，不知是習慣了，還是寵愛弟弟，不忍苛責。長長的車隊駛往西郊，宋晞沒資格坐在車內，拿了把配送的寶劍護在馬車一旁，說是護衛，不過就是做做樣子，馮欣的專屬護衛成安也在一旁，他無論從長相還是言行上就跟馮府訓練出來的那些個黑臉護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平平無奇的長相，沒什麽表情的冰塊臉，還有標準軍事化踏步動作……宋晞四下看了看，並沒有找到李大根的身影，隨行的護衛大多是女巫的專屬護衛，李大根此時應該還辛辛苦苦地在校場鍛煉吧。越往西郊，馬車越多，馬匹更是一匹接著一匹，看那些華麗的頂蓋，名貴的寶馬便知都是些京都有名望的家族子弟，穿著普通的平民也有許多，但都不敢往馬路中間擠，隻敢縮在路邊，低頭哈腰恭送身份高於自己的貴族先行。安隱寺乃是享譽京都的大寺，主持方丈智善大師據說是史上第一個全職神職，經常在外雲遊，為平民祛除狼患，雖i甚少在寺內，名望卻是少有人及。而裴青平雖小了一輩，卻能在眼盲後結識智善大師，得他讚賞，互為師友，可見裴青平的不凡。從京都西門到安隱寺十分地近，出城走了約摸半個時辰便見一座莊嚴宏大的寺廟佇立在安隱寺半山腰，巍峨聳立，金碧輝煌，讓人一眼便覺雖得佛光普照心生向往。宋晞掏掏耳朵，隨著越來越多的人流匯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誇讚裴青平的聲音快聽得他耳朵起繭了。有人說，在未瞎眼之前，裴青平的預言能力遠超他的親哥哥，也是如今的大國師裴青江，誰知竟在雲霞山被狼人毀了對預言家而言最為寶貴的眼睛，真是天妒英才。有人說，裴青平曾經如何地風流倜儻一時無兩絕豔出塵，令全京都未嫁女子都心笙搖動，盼得回顧，若不是瞎了眼，連陛下最為寵愛的大公主都欲屈身入裴府下嫁。還有人說裴青平雖瞎了眼卻未曾頹廢，反而不分貴賤於安隱寺內廣授所學，令廣大平民亦有所得，乃是當世之楷模。總之這是個瞎了眼還牛叉衝天，令世人仰望的完人。對於這個快趕上孔夫子的傳奇男人，宋晞是懷著三分好奇，三分質疑，三分不屑，還有一分無聊的意思。雖然明麵上不說，但作為一個誕生於高科技時代的新人類，對這個建立在遊戲之上的古代版狼人殺世界還是有著很大的優越感的，這裏的村民和古代那些麵朝黃土背朝天大字不識兩個的農民沒什麽區別，女巫不就是高級一點的大夫，什麽獵者守衛跟古代會幾手功夫的打手也相差無幾，所以——神力呢？高大上的神力呢？神職的牛叉之處呢？就和幾個能變狼變人的西方故事裏的狼人打打殺殺而已，如果這就是神力，這就是神職，自己還能跟著係統後麵分分鍾學會，又有什麽出奇的？宋晞晃著掛在腰跨上的長劍，一邊跟著隊伍一邊頗為自得地想。忽然隊伍停了，宋晞抬頭一看原來是到了山腳台階處了，馬匹和馬車都上不去，看來這些嬌貴的少爺小姐隻能徒步爬山了，不過這登山台階修得低矮結實又平整，爬起來絲毫不費力，和昨日雲霞山之旅不可同日而語。宋晞杵在一邊等著車裏的馮鄭下來，而成冬卻極為恭敬地擺好標準姿勢，弓腰抬臂等候馮欣輕搭著他的胳膊下馬車。宋晞，“……”原來護衛是要這樣的麽？所幸馮鄭並不計較這些，也沒把宋晞當成一般的護衛，自己踩著腳凳子下了馬車，見宋晞攤著手不知所措的模樣甚至笑了笑。這次他沒有女裝飄飄的衣袖，也一時忘了掩嘴，笑起來倒像個明朗的少年。馮家老太太一共生了四個女兒一個兒子，兒子最小，也就是馮鄭的親爹，馮鄭雖算不上同輩們年紀最小的，但因為一直固執地認為自己是女孩便被排擠，所以馬車也落到了最後。老太太的大女兒馮瑜無兒無女，論排資論輩，自然是二女兒馮慧家的馮怡最大，名望也最高，因而她的馬車是第一輛。至於馮欣，則是老太太三女兒的嫡女，性格溫和，對馮鄭雖不認同卻有同情，所以陪在了最後。十幾個馮家子女無人敢越過馮怡，倒是有半數依偎在其左右，如同眾星捧月，其餘也是想擠但沒擠進去的，因而顯得落在後頭的馮鄭和馮欣尤為突兀。馮鄭是個多愁善感的，見此情景，剛牽起的笑容淡了下去，馮欣伸手牽他，成冬目不斜視，一直亦步亦趨跟在馮欣身後的丫鬟欲言又止，宋晞摸摸鼻子，覺得沒自己什麽事便四下張望著，一行人神色各異依次進了安隱寺的山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