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如坐針氈
鄔曼歪著頭沒明白,想到了面前這人不太聰明的以前。又見眼前的這副認真模樣其實很賞心悅目了,咧開了嘴;「謝謝你,皇兄。」
錦逸王鄔賢把情急之下湊過去的身子略向後退了退。他看著她對著自己笑,風也跟著溫柔起來。那雙像是注視著自己的眼神卻空洞洞的。像是透過自己,看著別人。
他猛地轉過頭,順著那雙他以為看著自己的方向。他看到了不遠處粉面公子遙遙望過來,臉上堆滿歡喜。
是這樣啊。鄔賢有些窘迫地轉過身來,將背挺得筆直。
白七遞熱毛巾過來的時候,鄔曼順著鄔賢的視線,也看到了隔了兩桌的那個人。十六七歲,無知無畏的樣子。笑起來,生意盎然。「小七,是不是怪好看的?」
「是好看。這趟最值得看的,不就是這滿園子好看的公子、小姐。」白七接過公主已經用好的毛巾,又退到了一旁。
鄔曼轉過頭饒有興味地看了眼僵直坐著的鄔賢,又掃視了一圈園子里好看的公子小姐。
有人大方地對自己頷首;有人來不及收回偷偷看過來的視線;有人竊竊私語還不時看向自己的方向;更有人目不轉睛盯過來,像是透著殷切。
鄔曼忽然想起來,那時候他問「你有什麼打算嗎?」原來是這樣。鄔曼坐直了身子,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如坐針氈。
她看著主座那對璧人,看著遠處人影憧憧、觥籌交錯,好不熱鬧。她把筵席安排地這樣好。她又看了眼太子妃,看了眼這滿花園開著屏的孔雀。
鄔曼擰著眉,緊咬著牙槽。她又想起了,那一年。 一秒記住http://m.bqge.org
梁安十一年,阿娘生病了。他纏著大師兄,帶自己去阿娘臨時住著的莊子。
莊子上來來往往全是人,裝著血水的銅盆被飛快地端出來,熱水和毛巾,又被飛快地送進去。透著香氣的點心盒被人急急忙忙送進去,已經涼了的湯盅又被清出來……
他聽見一向很穩得住的師父,說話聲音都有些顫,「你放心,豆子那裡有我。」
「別告訴她。」鄔曼扶著門框慢慢爬過門檻,就要越過床屏看到阿娘的時候,聽到阿娘虛弱卻很堅定的聲音:「不要告訴曼曼。」
不要告訴曼曼。
她躲在牆角蹲坐在地上,透過層層的竹林,她彷彿聽到了太子哥哥凌亂的腳步聲。她聽到他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阿娘,我是您的孩兒。我是鄔燁啊。」她聽到了太子哥哥滿心的傷心難過。她知道他的難過。每當阿娘那樣看著她,像是在看個陌生人,她就覺得真的太難過、太委屈了。
「阿娘,你是不是不要我了?」鄔曼聽了也跟著哭,捂著嘴巴,眼淚一行一行。
她聽到過宮人們私下議論,說皇太子沒人喜歡。名字都取得隨意。鄔燁,可不就是嗚咽,好哭包嗎。沒人會喜歡好哭包。
鄔曼就擦乾眼淚。很輕聲地問自己:我不是好哭包,阿娘,你喜歡我,要我好不好?
夜裡的時候,她看見師父輕聲和太子哥哥說著話。說了許久許久,久到她蜷縮在一邊打了個盹,再醒來。師父才和太子哥哥話別:「太子回去吧,臣告退。」
她想她也該去和師父道個別。她要陪著阿娘,陪著太子哥哥,暫時先不回去吃那些很苦又很疼的葯。她悄悄跟在他身後,猶豫著該怎麼攔住他,又該怎麼講出口。
師父停了下,轉過身望向身後的遠處。月光下,她看到了師父爛做一團的臉。她嚇了一跳,師父卻很快轉過身去,又更快地走遠了。
她就是在這個時候見到陸瀟瀟的。陸瀟瀟哭得那麼好看,她還很關心太子哥哥。她告訴她說,太子整日不吃不喝,晚上也不肯休息。她擔心他。
「他明天怎麼熬得住。晚上如果能休息一會兒半會兒就好了。」她期待的眼睛看著她,「如果有什麼葯可以讓他好好睡一覺就好了。哪怕,明天要被他罵一頓,我也不在乎。」
她不該被師父的臉嚇住的。如果她沒有急急忙忙讓師兄回去和師父解釋就好了。
或許她就不會直接帶著陸瀟瀟去見了太子哥哥。也不會在太子哥哥那麼強硬的要派人送陸瀟瀟回家的時候站出來阻止。
她看著太子哥哥乾裂的嘴唇,終究還是把合歡皮的粉混進茶水裡,想讓太子哥哥能安心睡個好覺。
她不該在清晨醒來的第一時間,揪住躺在太子哥哥床上的陸瀟瀟,指責她夜裡打暈了自己。也不該半夜帶了人去太子哥哥的居所,讓太子哥哥百口莫辯。
那樣多的人,圍在那裡。她沒有錯過陸瀟瀟一瞬間驚慌失措后,一閃而過的得意。她看著她緊緊裹著被子,還是能讓淚水無聲地流了滿臉卻不覺難看。
她聞到了空氣里隱隱約約還殘存著的奇怪的熏香味道。她很用力才搖醒了什麼也不知道的太子哥哥。他捂著頭,像是很不舒服,卻還是關心的看著自己。不,不是合歡皮。
他什麼都不知道,只是看著自己也跟著著急。她什麼都明白了,她害死太子哥哥了。
她的太子哥哥,在熱孝里娶了太子妃。她的太子哥哥,該有多難受。
「小七,我大概酒多了,陪我回去吧。」鄔曼現在感覺很不好,像是透不過氣來。「讓他們都撤下吧,你扶著我走走醒醒酒。」
白七於是趕緊拿上羊皮斗篷,跟上公主。看了眼緊跟上來的錦逸王鄔賢,和外面都以為是百里居危的百里奇,白七沒有阻攔。
「小七,我想回去看看阿娘。」鄔曼緊了緊出門時白七給自己披上的羊皮斗篷。
白七皺了下眉。想到了先皇后故去了很多年,想到了那道「無詔不得入霞飛」的旨意。
「好,我們回去看看你阿娘。」體會著那份低落,鄔賢輕聲說:「我們明天就啟程。」
「曼曼,你想不想以後就留在霞飛陪著你母后。霞飛畢竟氣候溫暖,對你身體也是好的。」鄔賢斟酌著,「或者你想以後就待在韓陽成。這以後,你有想過么?」
她看著他,又看了看白七。「你今天探了我的脈,你會看病?」這以後,我不想去想。
「會一些。」鄔賢愣住了。但表情很自然。
「我身體怎麼樣了?」鄔曼就也搭上了自己的寸口。
「餘毒未清。」鄔賢看著她的表情,又說「脈象上看,其他還有些看不太出來。但只看青藤砂,活不過月底。」
活不過月底。嗯,鄔曼想了想,是最好活不過月底。她轉過頭又看向身後的百里奇。「你說你剛好有對症的葯,也不行嗎?」
「我不會看病。」百里奇想了想,又說;「這些葯,公主用起來可能不會太好。」
嗯。師父也是這麼說。那就到月底吧。她想了想又對著百里奇:「你回去吧。告訴太子哥哥,我知道,都知道了。別擔心我。讓他照顧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