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顆星星
沈千星夜裏沒睡安穩，早上又被奇怪的動靜吵醒，睜開眼的瞬間差點從床上滾下去。沈千陽捧著個飯碗站在她床邊，一邊吃一邊瞅睡懶覺的妹妹，嘴巴上沾了飯，還有幾粒在往下掉。
“哥你嚇死我了！”沈千星驚魂未定，跳下床把他推出門外，“我不是跟你過嗎？未經允許，男孩子不能隨便進女孩子房間。”
“畫……”沈千陽含糊不清地。
“什麽？”沈千星湊近，不一會兒反應過來，蹦噠噠跑去找自己帶來的那幾張設計圖，發現已經被重新上好色了，原來的藍裙被改成了漸變的霧霾紫，就像夕陽落山不久，餘暉暈染出來的空。
沈千陽把一片流動的雲霞從邊裁剪下來了。
“哥你太棒啦！”沈千星不顧沈千陽的排斥，用力抱了他一下，不過男人得到表揚也沒什麽反應，甚至想逃避熱情的妹妹。
沈千星把手機裏存的照片調出來，給他看趙蔓的裙子，滿懷期待地問：“你還記著這張畫嗎？我把它變成衣服了，好不好看？”
沈千陽瞅了兩眼，點頭。
沈千星很開心，：“這件衣服我也會做出來的，哥哥，我想讓你的才華被更多人看到。”
其實在沈千陽的世界裏，這沒什麽意義，但沈千星還是想這樣做，她想讓人們知道，像哥哥這樣的人和其他所謂正常人是一樣的，區別隻在於他們理解和表達這個世界的方式不一樣。
吃過早飯，沈千陽又坐在畫板前鼓搗顏料。沈千星沒空看席瀾春夏發布會的現場直播，想拉著哥哥一起看重播。鏡頭掃過角落裏某位未露臉的觀眾，她眼疾手快按了暫停，特意把手機舉到沈千陽麵前，指著那半截西裝褲對哥哥：“哥，你知道嗎？我跟這個人結婚了。”
如果沈千陽是普通人的思維，他可能會問妹妹怎麽能從半截腿就判斷那個人的身份，但沈千星能認出來，因為席默琛的鞋和別人不一樣。
一生摯愛。她老公的所有鞋子都是全世界獨一無二。
沈海去外麵接了個電話，看他們兄妹坐在一塊，斟酌著開口：“星星，下次要沒什麽事，你就不要來看我們了，都結婚了，你應該多把心思花在老公身上，盡量每都陪著他，現在你為了我們錯過這麽重要的活動，多不值……”
沈千星回頭：“要不然我現在就回席家？”
沈海忙：“別別，既然來了，你就在這裏多待幾，晚點回去，對，晚點回去。”他歎氣，“爸爸隻是想告訴你，女人結婚了應該把精力放在老公那兒，尤其像席家這麽有錢的家庭，你要有什麽疏忽會被人議論的，再萬一出了什麽事……”
“爸，你到底想什麽？”沈千星覺得他莫名其妙的，平時喜歡拿這套來教她就算了，這幾他們三個人明明很開心，看得出沈海對她的到來很高興，突然又來這茬，是想趕她走嗎？
“沒、沒什麽，我就隨便。”沈海眼神躲躲閃閃，不敢看她，借口走掉了。
沈千星心裏憋悶，跟哥哥話得不到回應，爸爸又喜歡教導她女人結了婚應該怎麽樣，好在黃馥雯打電話過來了，她忍不住抱著手機訴苦。
“沈千星，你還在你哥那兒呢？”黃馥雯猶猶豫豫地，“要不……你早點回席家去。”
“我爸跟我別扭就算了，你話怎麽也吞吞吐吐的？”沈千星直覺不太對，“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黃馥雯支吾了半，眼一閉心一狠，連珠炮似的跟她坦白了：“是這樣我早上起來看見個爆料但很快就刪了席瀾不是辦了個聲勢浩大的發布會高調回歸市場嗎我想是不是有人故意在這時候搞這麽一出……”
“什麽爆料？”沈千星的心突然沉了下去，黃馥雯特意打電話來通知，明這事多半與她有關。
“一些亂七八糟的圖，我怕會被刪就存下來了……不過我覺得你還是不要看了……”
“發給我。”她越瞞著沈千星就越想看，都到這個份上了，她要是還裝聾作啞那就是傻逼。
黃馥雯給沈千星打電話的本意就是覺得可能沒人告訴她，作為朋友，自己不應該把她蒙在鼓裏。沈千星堅持要看，她索性在微信上把所有東西發了過來。
五六張曖昧的圖片和一段文字。
圖片拍得很模糊，但混血兒的特征還是能輕易辨認。沈千星光看鞋都能認出席默琛，如今看到那一頭然微卷的亞麻色頭發，更是毫無懷疑。
是一些他和女人的親密照。
“某奢侈品公司高層與女助理有染……助理穿了一件性感的晚禮服，和老板姿態親密……在酒店房間逗留近一個時……二人在陽台接吻……婚外情實錘……”
沈千星從看到韓莉可圍著那條深灰色羊絨圍巾的時候，手就控製不住發抖了。
發完這些，黃馥雯沒了壓力，心裏一舒坦就開始破口大罵：“我早那個姓韓的女人沒安什麽好心！你老公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都結婚了還讓這種年輕女人留在身邊幹助理的活兒，要沒活兒他就能幹助理，這兩個人絕對早有一腿！”
*
席瀾集團，寫字樓下。
男人邁開長腿從邁巴赫下來，第二助理徐戰戰兢兢迎上去，不敢靠他太近，又怕錯過命令，走得快不是，慢也不是，整個人都快分裂了。
“查清楚了沒？”
徐非常不熟練地打開記事本，哆哆嗦嗦地匯報：“公關部剛剛來的消息……懷疑是藍家的動作……記那個藍家……不過藍總好像不知情……具體還、還在查……”
顛三倒四、語無倫次地完，她簡直想在自己的重點高校畢業證前自盡。
“東西都撤掉了？”
徐點頭：“帖子都刪了，圖片也撤幹淨了，現在網上看不到任何相關謠言。”
樓裏比往常安靜許多，進出的員工紛紛低頭避開兩個人。席默琛走進電梯，一直緊繃的臉色終於稍有緩和，吩咐：“聯係席總監……”剛幾個字，他頓了頓，忽然轉了話頭，“沈千星呢？”
“……啊？”徐的目光出現了短暫的茫然。
“我太太。”席默琛冷臉。
徐在心裏把自己殺了第二回，謹慎心地回答：“少夫人還在青山鎮。”
席默琛靜默片刻：“這件事不用讓她知道。”
“是。”徐低聲，“人事部發了通知，任何人不能在公司內外議論傳謠。”
直到這時，席默琛從昨晚開始心頭就有的那股燥意散去了些許，他定了定神，繼續把沒交代完的事情吩咐下去：“聯係席總監……”
電梯門打開，徐也記錄得差不多了，怯怯地問：“人事部留了五位初試入圍者，您什麽時候有時間見他們？”
席默琛頭也不回：“不要女人。”
徐握筆的手猛地哆嗦起來：“這回都、都是男性……”
“我這周會抽出時間來，在此之前，你先辛苦一下。”
徐鬆了口氣，又想起一件事，追進辦公室問：“對了席總，祁老讓他的兒子祁送來一雙樣鞋，交代隻能交到您手上。”
席默琛腳步一頓，似乎想起了什麽事，過了一會兒，他吩咐：“下班前給我。”
回到辦公桌，他把手裏捏著的一份文件放在桌上，封麵微微卷邊，露出了下麵的金色火焰。
十分鍾後，徐冒死敲開他的辦公室，顫巍巍地報告。
“席總裁來電話了……”
*
沈千星坐在返回S市的車裏，沈海語重心長的一番話還在她耳邊回響。
“星星，回去見到席默琛以後，你千萬要保持冷靜，或許這裏頭有什麽誤會。夫妻吵架最怕衝動，萬一鬧翻了，處境更難堪的那個是你。你姑姑今還打電話來，讓我勸你最好忍住，當做這一切沒發生，不然鬧大了，你和席家切斷聯係，她紀家不會再管我跟你哥哥……”
沈千星聽到自己麻木的聲音：“爸，你是因為哥哥想勸我不要跟席默琛離婚嗎？其實沒關係，我會負責養你們的。”
“星星啊，你媽媽就是因為跟了沒錢又沒本事的我才會受那麽多苦，早早地去了。她本來應該過得像個公主一樣，就是因為我們當初太衝動，為了愛情拋下一切遠走他鄉，她死的時候你跟陽陽還不會話……你媽媽遇上我已經很不幸了，我不想我女兒還那麽辛苦。席家能讓你過得好，有些事能忍就忍吧……”
臨行前，司機好像聽沈海了什麽，回去的路上在放一首歌。沈千星坐在車裏，憂傷的旋律始終圍繞著她。
“Faher,dearfaher,yu\'vedneegrearng
（爸爸，親愛的爸爸，你對你的女兒犯下一個巨大的錯誤）
Yuhavearriedeabyhisyung
（你把我嫁給了一個沒有成年的男孩）
Iaieelveandheisbufureen
（我二十四，他十四）
He\'syungbuhe\'sdailygring
（他還年輕，但他正日複一日成長）
Daugher,deardaugher,I\'vedneyunrng
（女兒,，親愛的女兒，我給你的安排並沒有錯）
Ihavearriedyuagrealrd\'ssn
（我把你嫁給豪門的兒子）
HeillbeaanfryuhenIadeadandgne
（一旦我老去，他將是你依靠的男人）
……”
窗外的風景匆匆掠過，聽著基調悲傷的男女對唱，沈千星抹了下眼角的濕潤，手機在包裏瘋狂震動，她按了接聽。
“表姐，這兩年席太太的日子過得爽嗎？我早過，搶別人東西是不會有好下場的。”紀雲熙在電話那頭笑得輕蔑，“你以為席默琛是因為愛你才跟你結婚的嗎？我告訴你錯了！你跟他不是門當戶對，他娶了你，卻不用顧忌你，因為你那個拖油瓶哥哥，他在外麵做什麽你都不敢跟他離婚。對了，你是不是不知道前兩年席宣懿給他送了多少女人？”
沈千星握著電話，感覺自己渾身冰涼，不敢相信耳朵聽到的。一夜之間，那個她喜歡並且信任的男人，仿佛變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我有一些東西想給你看看。”紀雲熙發給她幾張照片，然後，“咱們好歹是表姐妹，我好心勸你一句，實在忍不了就離婚算了，把席太太的位置讓給有能力的人，你再找個好人嫁了，過輕鬆一點，放心吧，有前任席太太的名頭，多的是男人願意娶你……”
沈千星沒去管她後麵的那些，看完藍菲向男人露大腿的照片後，她顫抖著手撥打了席宣懿的手機。
“有事？”席宣懿人在法國，正睡得迷迷糊糊，接到沈千星的電話，他沒什麽好氣，“沈千星，知道太多對你沒什麽好處，這次是默琛不心玩到別人鏡頭前去了，你就當什麽都不知道，跟以前一樣老老實實待在家裏，我們家總有你一口飯吃，明白嗎？”
“這次？”沈千星捂住嘴，很用力才沒讓自己哭出聲來，她想控製住情緒，拚了命地想控製，但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這一瞬間，她仿佛知道了什麽叫心如刀絞，什麽叫肝腸寸斷，世上最極致的痛苦不過如此。
掛了電話，車子剛好開到園區大門外。麵前有一座古樸繡花鞋的雕像，底部有行大字：“一生摯愛。”
何其諷刺。
司機觀察了下她的臉色，不太確定地問：“少夫人，要進去嗎？”
沈千星擦幹眼淚，抬頭園區裏頭那座恢弘的寫字樓，高空玻璃折射出冰冷的光澤。
“要。”她輕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