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顆星星
新年伊始,大家各歸其位。席瀾客戶遍布全球,尤其春夏新品發布會在即,二叔和三叔連夜飛回了歐洲。
初六夜裏,鍾叔開車去接琳達和沈千星回家。各大品牌的酒會舞會不斷,還有不少私人的邀約,女人忙碌起來不比男人輕鬆。從舞會出來都是深夜了,琳達在車裏打盹,沈千星望著略顯寂寥的街道,忽然問:“鍾叔,默琛今也沒回來嗎?”
鍾叔:“少爺傍晚回來過一趟,剛剛又出去了。”
沈千星幾沒見席默琛的人影了,忍不住問:“什麽事這麽忙啊?”
“一位用了幾十年的老鞋匠病了,少爺去看望。”
“祁老?”沈千星做了席夢幾年的助理,認識不少老匠人,這位姓祁的鞋匠是跟席瀾合作時間最久的,她想起一件事來,“我記得祁老的店鋪是不是就在附近的文化街?”
鍾叔在文化街入口處把她放下,沈千星拎著包,步行找到那家鞋店。不遠處,果然停著一輛眼熟的邁巴赫。深更半夜,祁老的店門都關了,沈千星上去敲了敲。
過了一會兒,祁老的兒子嚼著口香糖出來,略略一掃她的穿著,問:“來找席總的?”
沈千星不好意思地點頭。
“他在裏頭跟我父親話,你在這兒等一會兒。”祁讓她進來,端來一張凳子。
祁老的鞋店是做純手工定製的,店麵很,不了解內行的人多半想不到,席瀾的很多樣鞋都出自這家貌不驚人的鞋店老板之手。為了春夏大秀,祁老加班加點做了大批樣鞋,席默琛的三叔席爍是個對藝術有極致追求的人,特別喜歡修改東西,有時候甚至會根據模特走路的肩膀高低來調整設計。祁老的手藝經過幾十年錘煉,每回收到修改意見,都能準確了解席爍想要的是什麽,很快把新版改出來,但他畢竟上了年紀,忙完這場大秀人就病倒了。
沈千星關切地問:“祁老沒事吧?”
“年紀大了就會有各種毛病,沒事。”祁招呼她,“你隨便坐,我去給你倒水。”
他進了後院,沈千星坐下來,感覺腳底又痛又麻,都快廢掉了。趁沒人的時候,她把鞋子脫掉,趕緊用手揉一揉,低聲嘟囔:“嘶……痛死我了……”
席默琛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女孩弓著腰坐在凳子上,一手拎著造價昂貴的高跟鞋,一手在拚命揉腳。店裏燈光比較暗,沈千星肩上罩著貂皮外套,腰下一襲長裙銀光閃閃,所有光芒都匯聚到了她身上。
“你怎麽來了?”他皺眉。
聽到他的聲音,沈千星動作一頓,默默把手裏的鞋放下,站起來,臉上露出溫柔而不失尷尬的微笑。
“我來接你回家。”
她兩隻手拎包,乖乖巧巧地站在那裏,看他的眼睛裏有心,也有笑意。
對比之下,席默琛的態度算是冷淡的,他沒什麽,徑自從她身邊走過。
“上車。”
沈千星趕緊穿上鞋跟過去。席默琛上了車就閉目養神,沈千星懷疑他是不是半夜根本沒回來過。車子開出一段路,她斟酌著開口:“默琛,你這兩有時間嗎?”
“我明飛巴黎。”機械冰冷的語氣,仿佛韓莉可上身。
沈千星悻悻,那就是沒時間了。不失望是假的,好不容易過年,這個男人還是忙成狗,連幾閑暇時間都擠不出來。
“你有什麽事?”席默琛眼也不睜。
沈千星猶猶豫豫地開口:“我想去看我爸爸和哥哥……”
“讓家裏司機送你。”
她剛開了個頭,席默琛就打斷了她後麵的話,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沈千星覺得他最近的態度有些冷淡。她噘噘嘴,忍不住:“我的車已經修好了……”
“別開了。”男人再次打斷她,“你不適合開車。”
沈千星聲地辯解:“我也沒那麽差的……”
“你開車上的不是高速,是堂之路。”他話毫不客氣,像□□君主般下令,“這件事不用再討論了。”
沈千星閉嘴了。
這男人嗶嗶的時候,她的手已經摸到了靠枕,如果不是有司機在……她深吸一口氣。
捂不死你這張臭臉!
*
青山鎮距離S市有三個時的車程,風景優美,生活節奏緩慢,非常適合居住。鎮上有一家高級療養院,方圓數裏沒有車輛人流打擾,十分安靜。
今陽光很好,下午三點多的陽台依然明亮。地上散落著無數張用過的畫布,全被人畫上了各式各樣的顏色,有不少暈染出的色彩極其美麗。
茶桌邊上,沈千星一手托腮,聚精會神地看沈千陽畫畫。是畫畫,但在常人看來,他隻是在用畫筆塗抹顏料,沈千陽隨心所欲地用蘸取各種顏色,在畫布上塗出一團又一團馬行空稀奇古怪的顏色。
沈千陽麵容清秀,眉眼和沈千星有幾分相似,但他總是低著頭,幾乎不敢跟人對視,即使在畫畫的時候,眼神也是略顯呆滯的。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管沈千星跟他多少話,他都沒什麽反應。
“哥,你別畫了。”沈千星耐心看了半,把桌上的幾張設計圖拿過去,“你幫我看看這個,我試了好幾種藍色,都覺得不太理想。”
她把手伸過來的時候,沈千陽迅速縮起身體,似乎想躲開。他瞥一眼沈千星手裏的圖紙,立刻把注意力收回來,一動不動,跟她僵持著。
沈千星無奈,隻好把設計圖收回來,男人又坐直了身體,繼續畫他的畫。這時沈海拎著東西進來,喜滋滋地:“星星,我給你買了零食。”
“爸你別忙活了,我現在不愛吃零食。”沈千星完,見沈千陽放下畫筆和顏料盤,開始滿屋子轉,忙問,“哥你要幹什麽?”
沈千陽默不作聲,從電視機櫃裏翻出了遙控器,粗暴地摁下開關。電視毫無反應,他亂按一通,表情肉眼可見地急切起來。
“怎麽了?”沈海放下東西走過來,從他手裏拿過遙控器,試了幾下沒打開電視,皺眉,“陽陽要看電視,這遙控器是不是壞了?”
“是不是沒電了?這裏有新電池嗎?”沈千星,“換個電池看看。”
“好。”沈海去找電池,沈千陽坐進沙發裏,不安地捏著抱枕,嘴裏不停念叨幾個詞。
“電視、看電視……”
沈千星盡力安撫他,沈海換好電池,再試還是沒用,皺眉:“壞了,陽陽四點鍾一定要看電視的。”他對沈千星,“星星,我去找人來修,你看著哥哥。”
豈料他剛出門,沈千陽就站起來,走到電視機麵前,使勁拍打屏幕。沈千星跑過去阻止,勸:“哥你等一下,這電視開不了,等修好就能看了。”
沈千陽被她拉回去,然而沈他消停了沒多久,又起身去砸電視,這回用的是腦袋。他看上去很焦慮也很痛苦,撞完電視屏幕又去撞牆,嘴裏發出低吼。
“電視……要看電視!”
沈千星拉不住一個成年男人,隻好用手護著他的額頭,被沈千陽用力一撞,她疼得眼淚差點掉下來。
“哥——”
“陽陽!”幸好沈海回得快,還帶了個人來。他和沈千星一起把沈千陽拉開,看到兒子額頭泛紅,女兒白皙柔嫩的手掌也紅彤彤的,沈海心痛得不行。
“爸爸不應該讓那個護工請假,有他幫忙照顧陽陽,星星就不會受傷了。”
沈千星沒話,她死死地抱住沈千陽,聽著他焦躁不安地低吼,不心讓眼淚流淌下來。
十分鍾後。
電視修好了,被沈千陽砸了幾下,屏幕有點花,但還能用。四點半,他終於看上電視,安安靜靜坐在沙發上,懷裏抱著枕頭,看起來乖得不行。沈千星坐在另一邊,沈海在給她抹藥酒,父女兩個都有些疲憊。
“星星,你哥哥不是故意的。”沈海愧疚地。
“沒關係,我知道哥哥是因為心裏不安。”沈千星低聲回答,忽然想到前幾席默琛冷漠拒絕自己的樣子,心其實他不來也好,就不用讓他看到這些了。
她跟沈千陽一起看電視,歡快的音樂裏,湯姆貓被房東太太用掃把趕出家門,傑瑞哈哈大笑,一溜煙逃進了老鼠洞。
誰能想到,剛才沈千陽發瘋一樣鬧著要看的電視節目,竟然是一個兒童動畫。
他今年二十二歲,這個動畫他看了十年。每下午四點,他必須看兩個時動畫片,用半個時吃晚飯,然後畫畫,九點鍾準時上床睡覺。雷打不動的生活規律,任何一個細節被破壞,他的心靈世界都會失控崩潰。
沈千星很的時候就知道哥哥與眾不同,從來沒有怪過父親把更多愛用在哥哥身上。她知道,當年沈海把自己送去姑姑沈世玲家生活,也是無奈之舉。
她待到八點多,監督沈千陽洗漱完,跟沈海了聲,拎起包準備回酒店。不知怎麽回事,沈千陽似乎意識到她要走,突然走過來拽住她的手,拉到自己床邊,拍拍被子,:“睡覺……床……這裏……”
沈千星見他心思單純樣,沒忍住笑了:“哥,我長大了,已經結婚了,不能再跟你一起睡了。”
沈千陽低著頭,一言不發。
感覺到了他的舍不得,沈千星看著他,又有些難過,負氣似的又問:“哥,你知道我結婚了嗎?”
沈千陽沒反應。
沈千星歎氣,心裏不覺有點酸。沈海走過來,:“星星,陽陽舍不得你,要不你別走了,就睡我那兒,我這幾打地鋪。”
“爸,你風濕病不管了嗎?”沈千星,“要打地鋪也應該是我。”
“不行不行,我女兒是席家少夫人,嬌貴著呢。就這樣決定了,我給你收拾下,你不要去酒店了。”
沈海跑去收拾房間,沈千陽依然拽著沈千星的手不放,她無奈地:“好,那我不走了,就在這裏睡。”
*
沈千星去青山鎮那幾日,數千公裏外的巴黎舉辦了一場盛大的發布會,現場大牌雲集,群星閃耀,靡麗奢華不過如此。這個秀很成功,一夜之間就占領各大媒體頭條。席瀾集團剛剛發布的新品沒多久就被預訂空了,還有無數人托關係排隊就為拿個包。
秀後,大家舉著香檳遊走在這個用金錢堆砌的世界裏。媒體、客戶、合作品牌方都很滿意,每個人都如春風拂麵,親切交談之間不知賺取了多少財富。
席默琛和席爍在後台發生爭執,韓莉可在門外聽到裏頭傳來“你不懂設計”、“這方麵一點都不能省”之類的話,心驚膽戰。不久,微藍眼眸的男人麵無表情地走出來,席爍跟在他後麵,兩人互不話步入酒會,被來賓攔住敬酒。
走出酒店的時候,席默琛有點站不直了。冷風吹拂他的臉頰,胸口有股燥意。韓莉可和司機過來攙扶他,他隨手解開脖子上的圍巾,不心滑落在地,被韓莉可撿了回來。
車裏,席默琛倚靠真皮座椅,眼睛輕輕闔上,感覺很久沒喝這麽過頭了。司機和助理都不敢話打擾,一路沉默抵達下榻的酒店。他被人扶上樓,坐在沙發上緩了很久,感覺助理手裏有份文件,一直在他眼前晃。
他很不耐煩:“你拿的什麽?”
韓莉可猶豫了一下,心地:“這是近期客戶向我們推薦的新人設計師,剛剛席總監交給我的。您今很累了,不如先休息一晚,明再看。”
“現在就給我。”
席默琛扯過她手裏的文件,隨手翻了下,入眼是一件火焰紅裙,女星穿著它猶如身披戰袍,走在紅毯上無比閃耀奪目。然而男人的眼神是平靜無波的,他盯著那張圖看了好久,最後把它扔在地上。
夜風從窗戶透進來,吹動紙張嘩啦輕響,還送來十分熟悉的香水味。
席默琛眯了會兒,也不知過去了多久,他隱隱感覺有人在房間裏走動,有點吵,不禁皺眉:“沈千星。”
她站住了。
席默琛眼前浮現出她前幾可憐兮兮坐在板凳上揉腳的樣子,心裏悶了一會兒,他含糊不清地開口:“你腳還疼嗎?”
沒人回答,對方像是很訝異他會問出這個問題。
好一會兒,她心翼翼地:“……不疼了。”
聲音很低,有點怯怯的樣子,他沉默幾秒:“我頭疼。”
她慢慢靠過來,一雙手伸過來,輕輕按住他的太陽穴。女人手勁,這樣的按摩並不能緩解他的頭疼,但席默琛嗅到那股熟悉的甜香,心情莫名安定了些。
安靜的酒店房間,不話的兩個人,一切都像極了在家的時候。席默琛卻有種異樣的感覺,在女人悄悄靠過來的時候,那雙微藍的眸子驟然睜開,目光清明。
“你幹什麽?”他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