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他的替身
這世間最容易流失的東西,莫過於時光。
轉眼間,匆匆數十年的光景已悄然流逝。
若悠身著一襲極地素白色的長裙,借青黃色的絲線,在裙擺秀出了奇巧遒勁的荷葉,又借粉紅色的絲線,描出一朵朵含羞待放的蓮花。
腰際用的是一根,和蓮花相輔相襯的素粉絲綢束腰帶,將那巧若水蛇一般,纖細不足一握的腰身勾勒出來,顯出身段的窈窕而婀娜多姿,淡雅脫俗又不失冷俊的貴氣。
領口沒過頸下的精致鎖骨,而交差相掩的是那略顯陡峭的雙峰,與腰間束身腰帶相襯托,更是線條優美,勝過萬花叢中一點紅。
靈動的鳥叫聲,在頭上開滿粉色的花樹間雀躍,若悠輕慢的揚起了頭,漫天粉色花際印入她眼,盛似一片泛濫的花海。
在那片花海中,隱藏的卻是她那清冷淡漠的眸光,那比花瓣嬌豔的唇自然輕抿出一條直線,無悲無喜,恰似最無味的苦澀清水。
一襲大風欺壓而過,瑤瑤瑟瑟卷落桃花樹上怒放的花瓣,飄飄灑灑,雖然染不紅整片天空,卻也染紅了樹下人的眸光。
千年不化的冰川似乎滴下了一顆水珠,蕩起了波光的漣漪。
若悠的嘴角,悄然掛上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她輕托出手,掌心接住的是一片殘花。
“又是一年春了。”眸光裏映襯著那抹殘,若悠低語出聲。
想起數十年前,也曾在那麽一棵桃花樹下,看了那麽一場桃花雨。
隻是。。。
那時一塊看花賞雨的人卻不在了。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她漫步在這花海中,眼簾微合,是在回憶過往的種種。
“小悠兒。”耳畔有清甜淡雅的男子聲音悠然響起,頭頂一把繪著青荷粉蓮的油紙傘遮了過來,擋住了花瓣間盛著的露水:“昨日夜裏剛下過一場雨,這花瓣樹葉間,隻怕還盛著不少未落地的雨滴,可別叫它們濕了你的衣衫。”
若悠收斂了眸光,微微的側過頭,眯眼打量著那突然出現的男子。
自從十多年前的那一場相遇,他們便再也未曾分開過,他脫去了彼時的稚氣,更是勝仙脫俗了。
猶記當年,自己在一場睡夢中醒來,執意要入京城尋仇,他卻誤以為自己是要去尋那莫測先生。
“那先生是怎麽樣的人?”那時他含著淚光這樣問。
“我裝作他如何?”那時他服軟低頭:“告訴我他是怎樣的人,我學他,他一顰一笑,他的語氣神態我都通通學來,做他的替身,隻要你別離開,別離開好不好?”
那時的自己就那樣愕然的看著他,甚至有那麽一秒的動搖。
不是因為真想他變成先生那樣,隻是因為有一個人,肯為你做出退步,甚至到不惜喪失自我的程度,是一件叫人很震撼的事。
“少爺。”若悠輕輕喚他,這是多年以來的習慣,當初說過做他的仆,那麽他便是主。
可嘴上雖然這樣叫,真正的關係卻大有不同。
“嗯?”慕蓮低頭側目,盈盈的笑意裝飾著眸光,他聽得仔細,看得認真。
若悠突然覺得難以開口:“我。。。該離開了。”
她雖說得小心翼翼,可是男子那握著傘柄的手,還是很明顯的一顫。
若悠斜低著頭,那絲顫抖被她悄然收入眼底:“娘親和姐姐還在等著我了。”
“是了。”暗啞的聲音雖然在極力隱忍,卻還是有那麽一絲顫抖的哭腔:“最後,最後過了這個春如何?”
“少爺。。。”若悠抬起頭來想婉約拒絕,卻撞上了他希翼受傷的一波秋,心下一軟:“那。。。最後這個春吧。”
同自己心愛之人一同賞花漫步,本應是一件開心的事,可是慕蓮卻因為之前的一番對話,變得悶悶不樂。
他故意落後若悠一步,替她撐著傘的同時悄悄打量著她的側臉。
小悠兒,雖說緣盡不可強留,可是你是否知道,你我之緣是天地所定,萬佛所造,這是萬世也剪不斷的糾纏。
隻是。。。
今生是否又與之前的萬世一樣,我總是慢了那麽一步,與你錯肩而過?
是否又比你那先生晚了一步,再也進不了你的心田?
即便是我放棄自我,什麽都學他。。。
若悠緩緩的停了下來:“少爺。”
慕蓮黯然傷神的思緒被拉了會來,又是好聽的“嗯”了一聲。
“你知道的,你不必變成先生那樣。”她也含這淡淡的憂傷:“你始終不是他。”
“我知道。”慕蓮接過了話:“可是小悠兒喜歡這樣的他,我便喜歡做這樣的我。”
“可這還是你嗎?”若悠轉過了身:“你本就風華絕代,不輸先生,自有萬千少女傾心於你,你又為何那樣強迫自己。。。”
“我願意。”他帶笑,雖然笑得牽強:“隻要你喜歡,我什麽都願意。”
“那我喜歡你做原來的那個你。”若悠出聲。
“原來的那個我?”慕蓮一愣,複而問道:“原來的我是怎樣的了?”
“少了一份淡雅,多了一份高傲;沒了一絲溫和,有了一絲霸道。”若悠提醒著他。
慕蓮搖頭:“不,你不喜歡高傲霸道之人。”
“可是。。。”若悠還欲再說,畢竟她心裏隻有莫測一人,又怎能叫別人為了自己而變成別人。
“別說了,我們回去吧。”慕蓮難得的第一次率先離開,不想在若悠麵前流露出可憐的悲哀。
為什麽?
為什麽她連一個做替身的機會都不給他?
他們一前一後回到了住處。
卻見南宮隆鎖眉站在小道正中,肩上掛著一個包袱,手上還是那把長年不換的折扇,好似要出遠門的樣子。
他看見走來的慕蓮,嚴謹出聲道:“慕蓮,收拾一下,冷蓮閣出事了。”
“冷蓮閣?”慕蓮頓腳立定,在繁華四落的風裏,悄然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裏站在著的是春天過後便要離開的若悠。
他。。。
舍不得。
舍不得在這最後不多的時日裏,還要離開。
“爹。”慕蓮回過頭來,望著腳尖:“我可不可不去?”
南宮隆不明所以,嚴厲喝斥道:“你身為冷蓮閣的閣主,你若是不去就不怕失了人心?”
“人心?”慕蓮臉色微白,他要那些人心有何用?
他一直想要的,奢望的,不過是身後人的那顆石頭心!
他沉默的撇過了頭,抿唇不想說話。
當年自南宮隆從京城回來以後,就變了個模樣,之前從不問世事的他,突然總把天下蒼生掛在嘴邊。
說什麽天下局勢動亂,怕會民不聊生所以才創建了冷蓮閣,培養了大批人馬,雖身在江湖卻是為朝廷辦事;而多年前南宮隆便自知武功不如慕蓮,於是直接將閣主一位讓於了他。
“你可是要棄這天下蒼生不顧?”南宮隆質問著他。
“我。。。”慕蓮不知該如何回話。
“怎麽會了,叔叔。”若悠走了過來,輕慢的將油紙傘收起,傘尖滴落的水珠不少,都碎在地上濕潤著土裏的青草:“慕蓮少爺那麽善良,怎麽會不理天下蒼生呢?”
“小悠兒。”慕蓮眸裏盛著憂傷,她從來都是石頭心,不解他的情:“若是他。。。他會怎麽做?”
“他?”若悠一愣,逐想起他是指那莫測先生,輕淺一笑:“他心係萬民,斷然會去。”
“可我心係的是你。”一句話差點破口而出,最後卻化成嘴角的一抹苦澀,說好要做替身,就事事都得像才對。
慕蓮從懷裏抽出一根通體晶瑩,乳白刻蓮的珠釵,遲疑了一下遞到了若悠跟前:“本想親手替你插上,怕你不願意。。。所以你還是自己戴吧。”
若悠接了過來,臉上並未多出半分喜色,不免叫慕蓮有些失落。
“謝謝公子。”她隻當這珠釵和他往日裏送的東西一樣,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玩物,也就隨便收了起來。
“那。。。我走了。”慕蓮的念念不舍。
“嗯。”若悠的無關痛癢。
“我會很快回來的。”他的癡心不悔。
“嗯。”她的雲淡風輕。
兩抹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遠處的天際,若悠立在原地許久許久,在確定他們是真的走遠不會回來以後;便身影一閃,回到了那片桃花林間。
拐了幾個詭異的彎,便瞧見一處被草叢遮掩住的山洞,那是早前若悠在無意中發現的,也不管是不是哪隻野獸的洞穴,她便占為己有。
她走了進去,剛準備伸手去拿火褶子,就發現那放在懷裏的乳白珠釵,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閃閃發光,照亮了一片黑暗,作用不比那火炬差。
“倒是一件稀罕物。”若悠撫摸著那支通透,還帶著微微涼意的釵,想起慕蓮之前帶著女兒家幽怨的表情,心口便覺得悶悶的。
“對不起了,少爺。”
她舉著珠釵向前走了幾步,在一巨大岩石前麵停了下來,從那後麵拖出了一個木箱,裏麵是一套男兒裝,以及一個黑色小巧蝙蝠形狀的麵具。
一會兒的時間,她就將衣服換上了,一看便知那衣服是量身定做而成,不大不小,不緊不鬆,穿在若悠身上挺拔的秀出了一身男兒家的俊氣,以及那女兒家的嬌豔。
將一頭瀑布似的青絲隨意的束起一個馬尾,眉眼精致的翹出了幽媚的弧度,一張黑色麵具,不客氣的擋住了下麵的傾世容顏。
若悠將換下來的素裙放回了箱裏,一個轉身如同蛟龍如海,蒼鷹臨空,向外麵的大千世界飛掠而去。。。
她躲過了人群,走了些小路,最後在一扉色迷迷之處停了下來。
麵前是一棟紅燈籠高掛的豪華建築,裏麵傳出的樂器之聲雜亂不齊,胭脂香味隨著夜幕下的浮雲亦卷亦疏,勾得人不知今昔何昔。
門前的女子都生的嬌豔無比,香肩罩在那不遮一物的薄紗之下,撩撥路人的獸欲,手中的蠶絲絲帕也不動的揮舞著,散發出誘人的香氣,嬌嬌滴滴的幾個尾音婉轉:“公子,進來和奴家品品酒,賞賞月,來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吧?”
路過的人嗅了那香,看了那美,自然是魂不守舍的就跟了進去,賞花品酒,風花雪夜去了。
而樓上的朱紅欄杆上,也依著那麽幾個妙齡女子,俏耳低語著什麽,時不時的蕩漾出幾曲嬌俏的,如銅鈴般的笑聲,引得過路人頻頻回頭;這時她們便挽起搖曳風中的袖擺,對樓下俊俏的公子哥招了招臂玉纖手:“公子,和奴家把酒言歡,‘淫’詩做對來呀!”
若悠就站在那滿是胭脂香味的樓頂,借著夜幕的黑,遮擋住自己英姿颯爽的身影,上一刻的麵無表情,在此時卻多出了一份,讓人不辨真假的和藹笑意。
身影虛晃幾下便消失不見。
下一刻就出現在一緋色靡靡的女子屋內。
紅浪在床榻之上翻滾,裏麵傳來的聲音如同貓兒的吟叫,伴著兩道粗糙的喘息聲傳到了若悠耳裏。
她也不去驚擾那兩人,自尋了一處坐下,方才她是破窗而入的,那窗子自然也就沒有關上。
自給自足的滿上了一杯酒,房裏叫人羞澀的聲音裹著迷香,著實叫人心癢難耐了;若悠淺淺的咂了一口杯子裏的酒,有點意興闌珊的聽著那激情表演。
不知過了多久,最激烈的一聲巨響和嚎叫過後,屋內就隻剩下那粗糙的喘息聲了。
若悠一手托著腮,一手的指尖在酒杯口處輕輕撫摸打轉。
“完事了嗎?”她聲音悠揚,巧若春日豔陽下吹奏的玉蕭笛,又似那月下輕挑的古琴玄;盡然找不到往日裏的那絲清冷決絕。
“是誰?”紅簾暖仗之後,有一個男子憤怒的聲音爆喝而出:“它奶奶,那個龜孫子敢在這偷聽大爺的好事?”
若悠身姿不動,打量著那個一邊提著褲子,一邊衝出來的男人。
他光著上半身,結實的腹肌倒也不錯,那肩頭弓起的肌肉線條也算漂亮;若悠仰頭將手中的酒水一口全倒進了喉,淺淺的打量一番後,玩味的說道:“眼光見漲了,並非是人皆上了。”
男子一呆,還算俊俏的臉上有點朦,愣是理解不了若悠話裏的含義,又見她臉上帶著半邊的遮顏麵具,隻道她是那夜裏偷豔的賊人,也就不準備再去深想;拳頭一舉,大喝一聲眼見就要衝上前了。
若悠淡然不動,也不準備出聲去攔。
“放肆。”
突然,一條不足三指寬的薄紗從簾後射出,伴隨著女子嫵媚的嬌喝聲,纏上那男子舉起未落的拳頭上,一個看似輕巧的提拉過後,那男子竟然懸空高速旋轉了個360度後,重重摔在了地上。
“嘖嘖嘖。”若悠咂著嘴,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將擱在手邊的折扇一展,說道:“軟香玉,你也是下的去手,自己的床伴都這麽不疼惜。”
珠簾輕慢的被挑了起來,女子理了理剛套上的衣衫,又扶了扶頭上的金步搖,最後抬頭癡怨的瞅了一眼若悠,這才扭著腰碎著步子走了過來。
“是那狗東西不長眼,竟然敢在少主麵前放肆。”她抓起若悠的皓腕,一個妖豔的旋轉就將自己擱在了若悠的懷裏:“少主真真是薄情的郎了,一別就是那麽多日,也不思戀奴家麽?”
她帶著迷香的手指,在若悠臉頰上輕柔的描繪著她的輪廓,撩撥之意十足。
“想,怎麽會不想了?”若悠任由她在自己臉上放肆,手中的折扇一收,也破為配合的挑起那女子的削尖下巴,語氣柔情,眸光卻清淡:“對美人,我可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軟香玉自然知道若悠不過是在陪她做戲,逗她玩兒;隨即嘴角一翹,指尖一挑,盡是想去摘下若悠的麵具:“那少主也叫香玉瞧瞧,好解了這苦澀的相思之愁啊。”
若悠的嘴角也輕抿帶笑,女子的那些小心思她早就知道了;隨即將那握著蠻腰的手掌微微一送,就將懷裏的人兒推了出去。
隻可惜那還未碰到麵具的手硬是在地上一彈,才勉強的沒有狼狽落地。
“少主。”被甩出去的女子嬌嗔含怨:“奴家隻是想看看你到底長的如何嘛!~”
“那可不行。”若悠緊了緊麵具,調笑的說道:“本公子風度翩翩貌勝潘安,若是給你看了去,隻怕會被你惦記上,最後落得個被你百般設計迷惑的下場,淪落成你那眾多床伴中的一員啊。”
軟香玉嘟起了嘴,老大的不樂意“奴家都跟少主這麽多年了,連少主的俊臉都沒見過,少主就不怕失了人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