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暮夜裡朝權端倪,紅塵中初現禪機
茂苑城如畫,閶門瓦欲流。綴滿銀星的帷幕,氤氳著凄迷杳杳。歸鳥撲稜稜自尋歸處,似將九重的暗流翻出,叫囂黎明塵起、曙光欲來。
西風裊裊鑽入室內,微微撩動層層錦簾上掛著的流蘇。
那廂才緩緩出聲言道:「回廠公的話,因前日科舉事繁,陛下處的奏章文書大多由您秉筆分批,故有事不敢言報。」
「何事?」
燭火映著那張清俊的面容,轉一羊脂玉的手肅停,抬眼睨他,眸中晦暗不明,倒留精明顯。
小太監上前幾步,低語的呢喃細說詭秘的隱事,是防隔牆有耳的謹慎:
「陳侍郎的公子連日來不見蹤影,錦衣衛已是著手調查,想來不太妙。」
銅漏輾轉千百回衢,砸向的刻鐘是記敘流盡的光陰,雲母屏風燭影深,鑲透的雕螭紋染了他的面,眸影里不羈少顯的冷笑。
也不知那丟了獨根兒的老狐狸,又會是怎樣的焦著。
半晌才道:「多老遠的事?這節骨眼上也真壓得住腳。」
「是陳侍郎自己壓住不許外傳,本就是他的兒子,旁人能多幾分嘴?只錦衣衛這回怕又是要搶了風頭,索性六扇門的人也指不上,但也太不把咱東廠的放在眼裡了。」 記住網址http://m.bqge。org
到底還是歷練少了,氣性總歸小了,居高位磨的是急,下位端的是穩,可惜逐權者向來難通。
元青覆掌過案上,摩挲著杯盤紋路,側視的顏獨攬十分的清絕。
「錦上繁花,天家寵溺,那是獨一份的,旁人如何比得?統儀鸞司,掌帝儀仗,不是些上不得檯面的宦臣能夠左右的。」
此番言語,此種神情,再是清楚不過,可不就是犯了她的忌諱,自己說得的事,可未必能容旁人言。那小太監只往地上一跪,也不管膝下的冰涼與疼,只顧著求饒:
「廠公饒命,奴才說錯了話。」
嗜血的殺戮染了手掌的根基,誰人不知這位元青性情喜怒無常。笑便是他最好的掩器,話語之間奪人命是再尋常不過。
縱使未見動怒,骨子裡滲出的威勢竄了寒意入骨,也足以震懾不少,不著痕迹的發落亦使人難以承受,是迷了意識。
那是天然的壓迫,免去了多少仰人鼻息的卑憐,卻讓跪著的慄慄危懼。
卻聽凄厲的啼鳴打破夜的靜謐,月隱星移,燭弱煙沉,已是很晚了。
「明兒個瞧瞧去吧,原也是東廠職責之內的。」
他一揮手,那人心中清明,也著實竊喜了一瞬,起身拱手便離去,雲簾流蘇稀碎的叮嚀也帶去抑著的迷沉,也著實讓那小太監鬆了口氣,室內威壓也於此時盡皆湮滅。
元青眸中晦暗閃過,起身往內室而去,引著微弱的燭火,留下暗沉的陰霾向著渺渺香霧散去。
如今的她早已過了那個嬌嬌的年紀,依偎父母身側終究成了過往的綺夢,追尋不得。
望盡千里的國都傾覆,向來只是未亡人罷了,秉筆直書下薈萃的也當為往昔的輝煌。
只是造化弄人,一權交割而已,便是山川顛倒,日月翻覆。
日升半空,霞光籠罩,雲藹里透過重重晨曦,東華門中晨鐘鳴響,是人間煙火盡逐之時。
上京城中萬戶活動,人人各行其事,自承其責。大多承的是紅塵的買賣,享的是初升煙火的澄澈。
瓦肆,酒舍,茶館和飯館各處都掛起了彩旗幌子,以招攬生意。
但凡這時,定也有些才子佳人相邀逛市,端的是雅趣,談的嘛,自然便是文採風流誰更甚一籌。
「沈兄的字端勁挺秀、骨氣通達,小弟是自愧不如,若流於市井,必定大賣。」
歐陽瑜開半扇裝了個風流公子,只笑睨沈寧安,顯然是玩笑居多。
沈寧安瞥一眼,渡一時的清歡於無形,早見著前面的包子鋪了,只惦記那方煙火氣。
「你這可又是胡說了,文人的風骨不可移,士大夫恥於談錢,叫人聽去可得編排出不少話來。」
「我又不是虛圖這些名聲的,錢物都沒有,誰還在乎那什麼風流,只是打腫臉充胖子,強自端著。沈兄這般逸韻高致之才,竟還想這些個。
所謂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不正是這個道理。」
「行了,我不與你扯,吃包子去嘍。」
沈寧安幾次三番聽過他說教,偏這人說起來還是沒完沒了,任誰受得住,抓住一個空隙便往那包子鋪走去。
世間美味,多不勝數。瞧著那色白面柔的包子,打小念的便是這一口。所謂食色性也,男女之愛尚且不提,這口腹之慾定是要滿足的。
「老闆來一盤包子。」
「好咧,二位稍坐片刻,馬上就來了。」
那老翁答應乾脆,只自顧忙得不可開交。
歐陽瑜自是沒法,只得跟了上來,這兩人近日來總是一處,像是離了誰不行一般,得虧沈寧安如今充作男兒身,要不然這男女大防可不得馬虎。
歐陽瑜合扇,收回袖內,只皺著眉頭彎下身來,手指在那粗陋的凳子上拂一把,半晌也不坐下來。
「怎麼?歐陽大少爺是不習慣了。」
他直起身子,面色不太好,似是有氣般說道:
「沈兄還說呢,這麼些有鋪面的店不去,偏得來這麼個小攤。」
「誒,此言差矣,紅塵浮世,吃慣了珍饈玉食,偶爾換換口味也是好的。小攤鋪的未必不好,吃的是人情味,反倒更有人間煙火氣息。
縴手搓來玉數尋,嫩黃煎出黃里嫩。蘇東坡的話不可謂不信了。」
歐陽瑜聽罷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坐了下來,心裡卻在想倒真是要嘗嘗這煙火氣息的包子是什麼味道。
但瞧著這處人吃的倒是一個滿足,許是真好也不一定。
「包子來了,熱騰騰的肉包。」
老翁笑吟吟的將包子放在了桌上,沈寧安湊鼻聞了過去,不禁讚歎一句:
「真香!」
「公子好眼識,小老兒這包子,但凡嘗過的都說好。適才見公子那番言辭,直是說到了人心坎里,我賣包子也就是圖的讓人開心。有話說人間至味是清歡,世人追求眾星捧月,方不知歡愉平樂便是最好。
眼見他起朱樓,眼看他晏賓客,眼見他樓塌了,繁華過後,卻只道鏡花水月罷了,唯一珍惜的便也就是眼前之物。」
這兩人面面相覷,都覺得不可思議,耳邊叫賣聲有之,孩童竟相搖著撥浪鼓竟相追逐打鬧,好不熱鬧,歐陽瑜出口說道:
「老闆學識真好,想來從前定不是一般人罷。」
那老翁深深嘆了一口氣:「早已過去的事不提也罷,如今總歸是很滿足。所謂天下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者難並。」
沈寧安聽罷也覺蒼涼,為著心中的不平而背井離鄉,雙親膝下尚未承歡,也不知他們如何,可在怪她這個不孝女。
「也罷,既已這般,那就吃包子了。」
忽的數馬踏平川,前後足有數十人,帶著一襲風漫卷而來,吹了滿地的沙塵,將衣衫也撩起一角,煞是破壞氛圍。
沈寧安剛咬一口的包子就這般放下了,心裡甚為不滿:「皇城天子腳下,就敢這麼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