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容易重新過回了被禁錮的生活,事實上她是有片刻自由的,隻被允許在親王府內。她私下裏曾觀察過主樓的侍衛監控,密集程度幾乎超出了正常範圍,加上時刻待在門口的兩名侍女,她要逃脫的可能性為零。讓她這樣屈辱地代替另外一個女人在他身邊,她亦做不到。她在等一個機會。用生病騙他這樣的把戲隻一次就夠了,索爾再不會相信她了。她知道這樣一個機會總會到來,或許是一天、一個月,又或許是一年、十年,總是會來。她不急不躁,就這樣一天天地坐在房間的大落地窗旁看著那四季不敗的玫瑰,算著日子,每天隻是象征性地吃一點東西,喝足夠的水,很少的睡眠,人也一天天瘦了下來,到了最後,幾乎是食不下咽。而且,她發現了一件可悲的事情。她這個月的月事沒有來。最初她以為是飲食不規律造成的,可半個月後依舊沒有來,而且她有了晨吐的習慣,不能聞到牛奶的味道,不喜油膩……作為一個地球人,她有常識知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撫摸著自己的小腹,容易看著窗外的目光越來越沉寂,她最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醫療隊是在她某天早晨晨吐之後來的,那天她還未起床便聞到了侍女放在自己床邊的牛奶,胃裏頓時如翻江倒海一般,爬下床幾乎連鞋子都來不及穿便跑進衛生間對著馬桶大吐一番,一直吐到完全沒有力氣,靠著牆壁喘了一會兒,又洗漱幹淨才打開衛生間的門,然後便愣在了那裏。四個穿白袍的男人站在地毯上,手裏拿著她沒見過的儀器,索爾站在他們後麵。陽光透過落地窗打在他的臉上,讓他那原本冷峻的麵容顯得越發俊逸,不可否認,她曾被這樣的他迷倒過。容易呆呆地站在衛生間門口,身上還穿著純白睡衣,手裏拿著一條毛巾,表情有些發滯。索爾聲音喑啞,卻溫柔:“易易,過來。”容易反射性地後退一步,但最終還是走上前站在醫生麵前,簡單地回應這場鬧劇:“要怎麽查?”那醫療官略帶歉意地看她一眼,走上前示意她把手臂抬起來,容易照做,她也想知道自己的猜測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她不敢想下去。有兩個醫療官在她背後扯起帷布,這仿佛是犯人拍照的姿勢,卻也是不需要身體接觸就能夠直接給出答案的最好辦法。平頭醫療官拿了一根三十厘米長的圓金屬棒貼近她身側上下掃描了一番,帷布上很快便顯示出她全身的經絡骨骼,還有腹部,有一顆小肉球,拳頭那麽大,甚至還看不出來到底是什麽。容易回頭去看,那影像動了動,卻照得依舊清晰,隻是隨著她側身變得窄了一些,她的臉色沉了沉,最害怕的,終究躲不過。她懷孕了。
醫療官撤出去之後,又隻剩下她和索爾兩個人相對,他們有過很多次這樣的時刻,以前快樂的記憶,現在容易都覺得厭煩了。她直接提出談判條件:“如果你想要這個孩子的話,我生下來給你,你放我自由;如果你不要的話,那麽正好,我們想到一起去了。”見他沒有反應,容易繼續道:“如果你要的隻是這段記憶的話……”沉吟一下,“我不能全部給你,我可以還給你三分之二,以後如果有機會,我會全部還給你,你讓我走。”索爾知道此刻她對自己的抵抗,於是隻是站在原地:“易易,我不想禁錮你,但是我不想讓你走。”容易聲音低沉:“你是不是一定要逼死我?”索爾轉過頭:“我也不會讓你死。”行屍走肉?嗬嗬,他要她變成行屍走肉。容易算是徹底失望了:“那我用孩子換關婭一條命,我要她活著。”索爾這次終於鬆口:“好。”他們之間再無感情,隻有交易。私下裏,容易一直在留意關婭的消息,她每日通過不同的途徑看新聞,卻從沒有任何關於動亂的事情,關婭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而關婭,到底又知道了什麽樣的秘密呢?
當日,索爾離開之後,立刻有性格溫柔、嘴角時刻帶笑的陪護官入住容易的領地。她的話總是很輕很溫柔:“夫人,喝點溫水潤潤腸胃。”“夫人,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夫人,花瓶裏的滿天星枯萎了。”“夫人,營養單上的東西必須要吃完。”“夫人,當你想吐的時候就深呼吸一口氣。”容易是在某天上午在陪護官亂七的陪伴下,足足在湖邊呼吸了一個小時的新鮮空氣之後,回到自己的房間的時候遇到索爾的,那天她起得早,被亂七帶著在湖邊運動了許久有些累,準備回去補眠,誰知才走到床邊便看到了索爾躺在他們曾經的床上,身上的軍裝都沒有脫掉,就那麽懶懶地蓋著被子一角睡著了。他的半條腿還垂在地上,似乎累極了,平日裏睡覺沒有聲音的他此刻都能夠讓人清晰地聽到他的呼吸聲,而且他的眉頭即便是在睡夢中也緊緊蹙起,似乎是在煩惱什麽事情……亂七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上前將索爾的腿扶上了床,又把被子整個蓋在他身上,一看便知道是習慣照顧人的陪護官。容易扭頭便走,她原本住的房間就在隔壁,既然索爾霸占了原本屬於他們的房間,那麽她回自己的客房便是。她在心裏暗暗發誓,永遠不會再同他共處一室。亂七跟上來,習慣性地幫她收拾房間,把每樣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又去幫她鋪床疊被。容易坐在椅子上看著,她現在已經學會了沉默應對所有事情。待到亂七將所有東西都收拾幹淨,坐在床的一角柔聲和容易說話:“其實親王殿下很關心你,每日都有問你的事情。”容易的麵色並無波動,自她發現事情的真相至今,她都並未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而且她也不像剛發現的時候情緒波動那麽大了,這麽久的禁錮已經讓她的心慢慢平和了下來,她想的隻是該怎麽離開,她的自尊不允許自己當別人的替身。“如果你是我的話,你可以容忍就這樣即使他不愛你也待在他身邊嗎?”亂七用手指彈了彈裙擺,甚至還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如果這種事情發生在我身上的話,對我來說是無上的榮耀。”榮耀?她們視最高指揮官的寵愛為榮耀,這是多麽變態的一種現象。可是在這樣的社會大環境下,似乎又是理所當然的。“你們所有的情緒都是被機械寫入的,你們並沒有愛情。”亂七沒有在這件事情上繼續和她探討,而是道:“我還有一個妹妹,夫人猜叫什麽。”“亂七八糟。”容易幾乎已經想到了她的妹妹是什麽樣一個人。“我妹妹有一百多種人格,當初製造我們的時候,出現了程序亂碼,製造者便亂寫一通,最後竟然造出了兩個符合要求的機器人,介於我妹妹的多重人格,他給我們起名叫亂七八糟。”容易有了一絲興趣:“那你呢?”亂七難得見她對什麽事情有興趣,連語氣都比平日活潑了許多:“工廠製造的機器人,除了那些最低等、沒有思想的勞工之外,每個人身上都有屬於自己的性格。盛氣淩人的、活潑的、冷靜的、沉穩的、急躁的很多很多,但是我沒有,我的性格完全取決於我的工作類別。如果我是法官或者律師,那麽我就是沉穩、冷靜、果斷的人;如果我是售貨員,那麽我是熱情好客、擅長聊天的人。而此刻我是你的陪護官,所以我是細心溫柔且耐心的人。”“哦?”容易挑眉,“那你做過很多工作?”“IT、醫護人員、律師、法官、貿易、私營店主、軍官、保鏢、售貨員、管家等等,很多很多。”亂七說這些事情的時候並沒有驕傲,麵上全是平和,仿佛會所有這些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或者說她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麽特殊之處。而容易一下子便明白了,她和她的妹妹八糟並不是由亂碼造成的,她們是全能型機器人,幾乎可以做所有你能夠想到的和你不能想到的工作。她故作不在意地道:“那你們忠誠於誰?”“當然是親王殿下。”容易頓覺無趣,不想再聽下去。亂七照顧容易已經有數天時間,出於機器人特有的敏銳,她能夠清晰地捕捉到容易的低落情緒。平時除了必要時刻,容易甚至都不開口講話,隻是坐在那裏望著窗外。有一次亂七好奇地問她:“夫人在看什麽?”
容易隻回答了兩個字:“自由。”她不懂容易內心深處的感情,就像容易不能理解她們的愚忠一樣,她也不能理解容易已經得到了親王殿下,卻又想要自由的愚蠢想法。這次是容易第一次對某件事情感興趣,所以她想趁此機會多和她說說話,打開她的心結,至少讓她心情輕鬆起來。“我妹妹有一次出現的人格是一個掏糞工人,為了完成工作,她把家裏的馬桶都拆開了,汙水一下子漫進了房間,整個樓層都飄著一股異樣的味道。昨天更是離譜,夫人猜猜她這次是什麽角色?”容易毫無反應。亂七壓低聲音喊了一聲:“夫人?”容易微微閉著眼睛,背部靠著桌子,已經昏昏欲睡,懷孕讓她更多時間感覺到累,可是她每天的行程幾乎已經被亂七安排得滿滿當當的,甚至還要看育子光碟。亂七走到椅子邊單膝跪地,按了一下椅子下的按鈕,底部立刻出現四隻輪子,將容易帶至床邊,亂七輕鬆地將她扶到床上。其間容易隻是翻了個身子,蒙蒙朧朧看了她一眼便再次睡去。亂七站在她的床邊看了一會兒,慢慢眼中放出紅光,將她的身體上下探視了一番,見沒有異樣才慢慢收了光束,然後退出房間。在離門口不遠處,索爾就在那裏站著。亂七走上前走到他身邊匯報:“夫人情緒穩定,隻是地球人身體孱弱,懷孕易睡,現在已經睡著了。”“她最近心情怎麽樣?”索爾在外人麵前從不流露出任何情緒,甚至從不關心別人,但最近他經常做的事情便是詢問容易周圍的人她的心情如何,或者做了什麽特別的事。亂七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該用什麽樣的話來形容比較合適:“夫人平時心情平靜,沒有感受到有高興的時候,但有些時候會情緒特別低落。”索爾的臉霎時間便冷了一度,他怎麽會不明白亂七的意思。容易平時的心情隻能說是平靜,但是見過他之後會變得特別失落。亂七又道:“夫人還讓我問您一件事。”索爾皺眉,其實他每天都有來看容易,有時候她睡著了,有時候她醒著,卻假裝睡著了,而有些時候,在外麵花園裏或者湖邊遇到,她幹脆轉臉假裝沒有看到他。而如今,她想問他一個問題都不願親自來問了,都是通過別人的口來問。他開口:“你告訴她,我已經放了關婭,如果以後她不觸犯法令的話,後半生應該會無憂。”亂七微愣,很快便恢複正常,她隻是沒想到親王殿下竟然知道容易想要問的是什麽,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索爾自口袋中拿出一支藥膏遞給亂七:“你幫她做腹部按摩,可以減少嘔吐惡心。”亂七看著那支藥膏微微皺眉,接過藥膏:“可是不會對胎兒有傷害嗎?”索爾篤定地道:“不會。”亂七點點頭,既然親王殿下都這麽說了,那麽她完全信服。索爾平日從來沒有耐心和別人說這麽多話,可是今日每說一句都要沉默許久,且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隻是想知道容易更多的狀態。“近幾天她有沒有情緒稍好的時候?”亂七搖搖頭:“她一直很壓抑,需要發泄,如果她的情緒一直這樣下去,可能會傷害到孩子,我想,讓她見見親人或者朋友會不會好一些?”索爾沒有回答她,隻微微點頭,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