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夜來幽夢
雲霧飄渺的幻境,隱隱約約看著點什麽,一霎間,又是一片白茫茫。
恒帝疲憊地伸手揮了揮,試圖將這彌天的白霧散去,但是力不足,況且心無餘。隻是無神地晃動,甚至在內心底,希望這片雲霧一直不要散去,一直不要。
遠遠地,好像傳來一縷笛音,恒帝一陣,無力揮動著的手一僵,人一愣,手在前麵摩挲著,抬腳往前走去,走去,又傳來一聲笛聲,開始邁步往前跑。
跑著跑著,恍兮惚兮,自己還不是那個龍袍在身,一國在肩的皇帝,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簡簡單單的侯門子弟,閑來下場和幾個師傅較量比劃,興來呼朋喚友闖詩社鬥墨水。
恒帝晃晃頭,笛聲仿佛越來越近。
遙遙的好像看到了唐府後園的那池池台。
雲霧突然散去,一位身姿卓越的翩翩佳公子跑進了池台,清夏的陽光下,滿池剛剛塗上粉紅的嬌嫩荷花亭亭玉立,碧波上的白石橋曲曲折折,通向的方向便是他的最愛。
“瑾兒!”佳公子一聲愉悅的輕喚,俊朗的容貌因這聲音中的名字更顯得俊逸起來。
亭子裏的吹笛女子緩緩轉過頭來,少女不過十五年華,明眸皓齒,看見來人,微微一笑,刹那間,滿園失色。
瑾兒……看著遠處的少女,恒帝喃喃,一陣清風拂來,臉上卻是黏黏的一涼。
抬手,原來是落淚了啊。
再抬首,池台的中央,綠意蔥蘢的亭子間,男子興奮地將手中的玉佩晃了晃,女子一愣,卻是溫柔地笑開來,柔柔地接了過來,放在掌心細細端詳。
世傳,前皇後大膽求愛,追鳶求玉,得以博得恒帝之心。
其實,隻有幾個人知道,當年是他追的鳶,求的玉。
他追她的鳶,因為上麵有她的字;他求她收的玉,因為想娶她 。
隻是作為帝王前身,就算隻是懵懂追愛的青年,也需要一些矜持,需要一些內斂和沉穩,所以世人隻知前皇後天真浪漫,為求真愛,追鳶求玉。
看著池台間笑得一臉甜蜜的她,恒帝一陣癡愣。
幾年沒見了?十幾年了吧?
幾年沒見著你如此小女兒般甜蜜的笑意了?好幾十年了吧?
從我登上玉座?或許更早,從頻繁入宮,你是不是就料到了?先皇無子,沒想到卻看中了我。聰穎如你,肯定是知道的。
腦海裏,眉目依舊的你淺笑研研,纖指執笛。
那一小管玉笛,是他送的吧。
為了我,你退了家族定下的婚,雖隻是有名無實,但你對他愧疚,所贈之物舍不得扔。我知道,你不是不忘情,隻是因為沒有情。心細如你,坦誠如你,溫柔如你,怎麽舍得踐踏一個少年對你懵懂的愛意?
我懂,我都懂。
但是我不懂,瑾兒,為什麽當初我什麽都不是的時候,你願意在眾人不解的眼光裏嫁給我,但是當我登上玉座,卻永遠地離開了?
最後的最後,連玉都沒給我留下。臨死前,你都還托人將玉管千裏迢迢送回給了那人。我送你的那塊玉佩,卻是讓我這個枕邊人連找都沒找到。
瑾兒,你是為了不給我留念想,還是……你早已斷了念想?
“陛下?陛下?”
恒帝一驚,發現自己還在禦書房之間,眼前是思皇後擔憂的臉。
太子跪著已有一個時辰,但是昨夜徹夜未眠,臨近破曉才靠在龍座上小憩的帝王誰敢叫?可是萬一太子殿下貴體欠安,他們是萬死難以辭咎,思來想去,還是去將思皇後請了過來。
恒帝看了一眼思皇後,恍惚間,夢境中的種種回過神來,往旁邊挪了一下,錯開了思皇後攙扶的手。
思皇後一愣,卻是依舊淺笑,“陛下,總算醒了,太子在外麵可是跪久了。”
“太子?”恒帝整了整衣袖,沉聲道,“他還知道回來!宣。”
不一會兒,簾子一拉,太子明黃色的身影出現在簾旁。
袍子上膝蓋的位置有兩團灰,太子身姿挺拔,不卑不亢地請安道,“父皇安康,母後安康,兒臣給父皇母後請安。”
恒帝一聲冷哼。思皇後微笑著走下殿,“臣妾去給陛下和太子準備膳食。”便退了下去。
“太子,這些天,你都去哪了?”恒帝端起桌上還微微冒著熱氣的茶水,微微一抿。
“回父皇,兒臣隻是外出處理了點事。”
兩個父子一言一語間語氣平淡,倒像平日的請安問好事宜。
“哦?什麽事?”
“瑾皇後死因。”
半響的寂靜。
恒帝緩緩將手中的茶杯放下。
“哦?瑾皇後的死因?查的怎麽樣了?”
“兒臣還在查,隻是找到了這個東西。”太子淡淡地說,“想來,父皇一定也在找它。”
伸手在胸口摩挲了一下,伸出拳頭,恒帝狀似不在意,但雙眼是目不轉睛盯著這個拳頭,心裏有個答案呼之欲出。
太子臉上的淺笑不變,五指緩緩地展開,一個晶瑩剔透的玉佩安靜地躺在掌心。
恒帝突然站了起來,緩緩走了下來,天地間,眼裏隻剩下那塊玉佩。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見無言,惟有淚千行。
先皇後,閨名唐瑾,玉瑾的瑾。史稱瑾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