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騙人
第二十章 騙人
寂寥的荒野上，兩輛外表簡易的馬車，五個身穿華麗的年少，和一個身著破爛的孩童，在白茫茫的雪地上，一片安靜。
“我見過你！你是聖女！”似乎不滿所有人的安靜，孩童指著方瑾又說了一句。眼底的篤定讓方瑾微愣。卻想不起來在那裏見過這個孩子。
“我們？見過？”方瑾看著孩童一臉驚訝和肯定，愣愣地指了指自己抬頭看了霜一眼。
霜感覺到方瑾疑惑的視線，隻是微微一笑。
她笑了，應該沒事吧。收到霜的微笑，方瑾微微放心。
放心？方瑾一愣，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變得那麽依賴小霜了？為什麽她的一個微笑會讓自己對突發的狀況放心，仿佛隻要她在，自己就一定會安全無恙的。
因為一起逃過命？還是因為冰雪中的一件衣服？方瑾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眼前的粉色身影。沒發現一旁的太子的雙眼也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
霜往前走了兩步，看著突然出現的孩子，柔聲問道：“孩子，你是在哪看到聖女的？”
“聖女！求你救救奶奶！求你了！”孩童卻是突然一跪，整個人伏到雪麵上。放在雪麵上的一雙小手又黑又紅，髒兮兮的，已然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別……你先起來。”方瑾一驚，慌張地往前踏了一步。霜微微一攔，看了她一眼，向男孩走去。
“孩子，你先起來。”霜將小男孩扶了起來，白皙的雙手在髒兮兮的破襖上顯得分外顯眼，霜的聲音確實如春風地溫和，“你是在哪裏看到那位姐姐的？嗯？”
男孩隻是看了霜一眼，眼底閃著防備和不屑，掙開霜的扶持，又往前走了一步，越過霜，對著方瑾說，“遊行的時候，你那時候在馬車裏！”
馬車？方瑾認真地想了想，突然一閃，一雙清澈略帶疑惑地大眼睛從眼前閃過。是剛來時遊行自己好奇拉開車簾時看到的！
“啊，難道你是那個時候的？”
“是。”看到方瑾恍然大悟，男孩臉上露出笑容，但很快就消失了，“聖女！求你救救我奶奶！”
“放肆！你竟敢直視天顏！跪下！”雪突然攔在方瑾的前麵，嗬斥道。
方瑾一愣，想說話，眼神接觸到站在男孩身後的霜，霜無聲地搖了搖頭。方瑾頓了頓，沒有出聲，眼睛也不敢看著孩童，撇在別處。
在小霜還沒說安全之前……自己還是……
看了看方瑾，男孩的眼底閃過許多情緒，最終咬了咬嘴唇，慢慢跪下，低伏在地，“聖女大人，請您……救救我奶奶。”
太子玩味地看著方瑾和霜之間的互動，往前走了幾步，眉角微挑，微微一笑，輕聲問道，“你奶奶怎麽了？”
“奶奶她病了。家裏沒有錢了。聖女大人！求求你！救救奶奶！隻有你，隻有您可以救奶奶了！”
“怎麽回事？”方瑾一愣。男孩眼底的堅決和懇求讓她隱隱地覺得不好。
是什麽讓一個男孩跪在冰雪中懇求自己？又為什麽口口聲聲說隻有自己才能救他的奶奶？而且是這麽一個莫名其妙出現的，眼底隱隱閃著倔強的男孩。
直到她看到男孩口中的奶奶的時候才知道。
知道紙醉金迷的皇宮外麵，知道平靜祥和的背麵，知道自己擔心自己小命時還有人在那麽努力地和死神搏鬥。
那是一間破茅屋，一扇門，一扇窗，窗戶已經破了，前麵就有一個木板把他擋著，擋掉了風雪，但是屋裏和屋外幾乎是一樣的寒冷。
一張四角小榻，上麵躺著一個臉色蒼白的老婦人。
老婦人的身上堆滿了稻草，一大堆稻草隨著老人微弱的呼吸微微上下起伏。
一張皺紋縱橫交錯因為饑餓而顯得幹癟的臉上，微微有點汗，卻是微微青色的蒼白。
“奶奶。”男孩走了過去，從懷中掏出一塊比較幹淨地絹子，幫老婦人擦了擦臉上的汗。
“你奶奶，她怎麽了？”方瑾最終還是忍不住，扶著霜攔在自己身前的手，出聲問道。
男孩的手一下一下地為昏迷中的老婦人拭汗，臉上掛著與年齡不符的悲痛。
“奶奶生病了，眼睛看不見了，人也動不了了，一直睡，一直睡，偶爾才醒一會兒。可是醒過來就全身疼痛……大夫說……看不出來是什麽病……”男孩的聲音逐漸哽咽。
“隻有您了！隻有您可以救奶奶！”男孩突然轉過來跪了下去，一張小臉已經滿是眼淚，嘴幹癟著，發出嗚嗚的哭泣聲。
你……”方瑾不忍地看著男孩，看了看病榻上的老人，無比揪心。
這是寒冬，零下數十度的寒冬，一個生病的老人，一個不滿十歲的孩童，沒有糧食，沒有衣物，靠著一堆稻草，以度過他們生命中最可怕的冬天。
“他們說，奶奶不是病，奶奶是著魔魘著了……隻有您，您可以救她！”
的確，著魔，這種鬼神之說，也隻有自己這個雖未天降聖女可以破除。難怪男孩口口聲聲說隻有自己救得了他奶奶。
“我……”方瑾往前踏出一步，霜卻再一次攔在了前麵。
方瑾一愣，卻是看著霜的動作乖乖站在原地不動，因為她從霜的眼神裏讀到了一種看清一切的高傲。
“小弟弟，是誰告訴你的？”霜笑著看著哭泣中的男孩，紅潤的嘴唇微動，緩緩地用好聽的嗓音說出讓男孩和方瑾都身體一僵的話語。
“是誰告訴你你奶奶是著魔？又是誰告訴你聖女大人在這？”霜緩緩地說，同時緩緩地低下身子，看著男孩微怔的神情。
男孩已經停止了哭泣，一雙大眼睛直直地看著霜，瞳孔微微放大，又很快地恢複常態。
所有人都看著男孩臉上的表情，男孩的額頭流下一滴汗水。
方瑾已經被霜扔出來的三個問題怔住，的確，自己想得太少了，這麽冰封雪地裏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一個知道自己是聖女的孩子，一個看起來不滿十歲的孩子。方瑾不由得僵直了身體。難道和剛才那些要殺自己的人是一夥的？他隻是博取自己的同情，在自己最沒有防備的時候，給一刀？想到這，方瑾似乎可以感覺到一把冰冷的利刃刺入自己的身體，冰封住自己流動的血液和心跳。
男孩還沒有說話，方瑾已經出聲打斷，轉過身，吩咐道：“好了，小霜，別問了。我累了。”
方瑾的聲音裏已經透著淡淡的了冷漠和拒絕。
“小雪，你幫我把老人送到城裏的醫館，照料好他們。小霜，我們走。”
“是。”雪微微一禮。
方瑾說完，已經推開門走了出去，霜狀似無意地起身，跟著離開。軒轅瀾眼底一閃，看著站在屋子中央發呆的孩童，嘴角仍是淡淡的微笑，也提步走了出去，軒轅珂若有所思地看了跪在地上的男孩一眼，跟著走了出去。
跪在地上的少年麵無表情，眼底閃過驚訝、遲疑和不甘。
一旁的雪看著男孩的表情幾經變化，最終歸於平靜，才走了過去。孩童注意到身邊的人，眼眸垂下，轉身走回床邊。
他知道，少女已經懷疑了自己，是不可能讓自己靠近她的了。
方瑾疾步走在前麵，感覺到霜已經追上，沒有回頭，抬起頭看著厚重感陰沉的天空，咽了咽口水，說，“我們回去。”
“是，大人。”
馬車就停在不遠處，方瑾停在車前，轉身對後麵的太子二皇子兩人，低著眼神，淡淡地說，“兩位殿下，我有點累，想睡覺，能麻煩你們兩個坐另一輛馬車麽？”
太子嘴角的笑意好像大了幾分，似乎看到方瑾嘴角那個礙眼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笑容消失了，很是愉悅。
軒轅珂正要說話，方瑾已經轉過身，扶著霜上了馬車。軒轅珂一愣，看了看沒有動靜的馬車，才往後走去。
馬車上，方瑾將自己縮進鬥篷裏，整個人縮成一團，靠在角落。
霜一進馬車，便看到角落處一團微微發抖的身影，嘴角的笑容又添了幾分，多了一些無奈，往團子靠去。
“大人，怎麽了？”輕輕地拍了拍，柔聲問道。
團狀沒有吱聲，繼續微抖。霜試著輕輕地拉了拉鬥篷，裏麵卻是緊了幾分。
馬車一陣晃動，開了。
“大人，您怎麽了？”霜又是柔聲問道，“您這樣蒙在鬥篷裏會難受的。”
慢慢地，霜聽見嗚咽聲，心下一緊，拉鬥篷的手增了幾分力。“大人，您哪裏不舒服，跟奴婢說啊，您這樣，奴婢很為難啊……”
鬥篷動了，一開，方瑾一臉眼淚鼻涕。
“小霜！嗚嗚！”一把抱住了霜，“我知道，我知道！很多人瞄著我，我很危險，我要小心，我真的知道，我不敢相信任何人，一個都不敢相信啊！一個都不敢啊！我看著我到這個世界上看到的第一個人我不敢相信，看到一臉溫柔的皇後我不敢相信，看到跟我一樣大的太子我不敢相信，看到一臉刀子嘴豆腐心的二皇子我也不敢相信……可是！可是……嗚嗚……”
知道的，不知道的，看得到的，看不到的，看得懂的，看不懂的，所有的所有，你們都在欺騙我，我假裝不知道，我假裝看不到，我假裝不在意……可是，你們不要再騙我好不好？
方瑾哭得一塌糊塗，伴著哭聲大聲地說，聲音裏夾著嗚咽，夾著痛苦，更夾著難以言喻的悲傷。
霜任由懷中的少女放肆地大哭，大聲地控訴，和無法抑製的、冰涼的眼淚，隻是伸出手抱住少女，輕輕地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後背，少女滾燙的眼淚，讓他有些疑惑，更有些心疼，這個善良的孩子，就算明明知道是欺騙，也會去幫助他們，不然怎麽會把雪留下？
他也知道少女嗚咽中努力想吐出口的那一句話：可是我真的想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