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6章 禦前問對
禮笑言的內心的確豐富,可他難以承受接下來這一段漫長的無聲相視。
??皇帝用詫異的目光看著他,而他當然不能回以目光,那樣真的是大不敬了。雖然他很想這麽做,可那畢竟是大罪。
??就像你見了皇帝不下跪,這不就是找死麽。
??當然,作為現代人,給人下跪是一件非常難以忍受的事情。即使麵對的是皇帝,禮笑言也很難接受這種體製。
??好在他還是給這種事情找了一個看起來能讓自己接受的理由。
??“給父母親下跪,可以接受吧,給祖父母外祖父母下跪,可以接受吧。這些都能接受,那麽給同樣的長輩下跪也是可以的吧!所以給皇帝下跪也是可以的,你看這個皇帝年紀這麽大,就當他是爺爺輩的人,下跪磕頭也是應該的嘛,咱們現代還有過年給長輩磕頭拿壓歲錢的習俗呢!”
??“你果然很特別。”
??過了好一會,皇帝突然開口說話,臉上也露出一絲微笑來。
??禮笑言卻感到後背上一陣冷汗,此刻的他突然覺得自己太傻,有必要這樣顯得自己突兀嗎?
??他不敢接話,頭一低,看著局促在身前的雙手交織在一起,內心有些顫巍巍的害怕起來。
??這畢竟是皇帝,惹怒了皇帝,隻怕自己是真的出不了皇宮。
??之前自己之所以敢在詔獄裏與太監屈聞忠叫板,那是因為他相信屈聞忠根本不能拿自己怎樣,屈聞忠再如何對他恫嚇,在他眼裏也不過是一隻紙老虎而已。
??可皇帝是真老虎,可不是紙糊的。
??別說這天下是皇帝的,就說在這皇宮裏,皇帝完全可以以大不敬治他的罪。
??而沒有人能反駁這一條。
??夏宗邦不行,內閣諸位閣老也不行。
??“你是江左新安郡人?”皇帝的這句問話看起來很像是在拉家常,卻讓禮笑言原本緊張的心裏頓時放鬆了下來,看起來就像是皇帝已經看穿了他的內心一般。
??“回皇上,臣是新安人。”禮笑言又吞了一口口水,鎮定的回答。
??皇帝滿意地點點頭,卻又等了一會才又緩緩開口道:“你爹叫禮本善?”
??禮笑言聽了卻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皇帝怎麽會問起自己的父親,卻隻能點頭稱是。
??“你爺爺叫什麽?”
??這一問讓禮笑言皺起眉來,畢竟皇帝沒有理由問這個,除非是皇帝打算給自己封賞,順便給自己已經去世的祖輩掛個什麽官職以示恩寵?
??“回皇上,我祖父名諱行衣,白身。”
??禮笑言不明白皇帝為什麽要問這些。
??“哦,禮行衣。我聽說他本不是村裏人,是個孤兒,自小被陸家收養長大?”
??禮笑言點點頭,一臉狐疑的看著皇帝,頗有些大不敬的味道。
??他知道的也僅限於此,禮繁是自己的曾祖父也是他通過韶陵裏的信件推測出來的。
??皇帝忽然閉上了眼,像是在想什麽事情,臉上的表情卻十分僵硬。
??禮笑言有些吃不準皇帝的意思,也許這不過是皇帝的開場白吧,年紀大的人總是喜歡拐彎抹角的先跟你攀附一下。隻是身為皇帝也會如此,這讓禮笑言感覺有些奇怪。
??氣氛有些壓抑,他感到有些喘不過氣來,耳畔隻能聽見皇帝喉嚨裏偶爾發出的古怪聲響。那像是在咀嚼什麽,又像是在吞噬著什麽,這讓他感到一絲寒意。
??“知道今天我找你來為了什麽嗎?”
??皇帝閉著眼,冷冷地問。
??或許是皇帝不願與他對視,又或者這樣能讓禮笑言感到一種來自上位者的無形壓力。總之禮笑言已經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艱難。
??回想自己在高亙與哲鹿汗王會麵時,他都沒有這麽緊張。
??不過,他不是一個輕易被壓倒的人。
??“嗯,”禮笑言理了理自己的思緒,重新鎮定地說道,“應該是為了高亙之事吧。”
??“高亙?”皇帝冒出了這兩個字後,卻又重新陷入了沉默之中。
??禮笑言能看見皇帝的眉頭已經微微皺起,似乎對方並不滿意自己的回答。
??“不為高亙的事,還能以什麽理由召見自己?”禮笑言心裏還是覺得有些煩悶,“總不可能真的因為我是禮繁的後人來召見我吧,禮繁畢竟已經死了,就算他有大功被忽略了,那要追封他的後人,那也應該是我爺爺我父親的時候,現在都過去幾十年了,皇帝都在位近四十年才來平反?這也太可笑了,我倒寧願相信下一任皇帝登基時會這麽做,那樣更有利於帝王的統治。”
??在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後,皇帝終於又開口了。
??“那就說說高亙的事吧。”
??緊接著皇帝又閉上了嘴,連腦袋也後仰著靠在龍椅上。
??禮笑言知道皇帝的意思是讓自己從頭到尾說一遍高亙執行的事情,皇帝可不是那些太監,絕不可能會跟自己一句一句的互動。
??他要的是禮笑言自己的述說,也就是禮笑言的述職報告。
??這本就是禮笑言應該提交的,準確說,他應該提前準備好奏章,將事情完完本本的寫清楚,然後自己對著念一遍就可以了。
??可惜條件不允許。
??這一路走來,他哪有那個機會。
??本來他到了京城打算回家後先寫個述職報告,一式兩份,分別遞交顏閣老與通政院。通政院會直接送到皇帝麵前,這是他身為使節的特權,也是正式的述職流程。
??現在他隻能一邊整理思緒,一邊將這半年來發生的事情用口述的方式講出來。
??河東的事情自然不能講,那不是他的分內之事,他應該從出關後說到回到關內——雖然他自己都搞不清自己是如何回來的。
??雖然要說的東西很多,卻也不能太繁雜。
??皇帝特意召見自己,但絕不可能坐在這裏聽自己說上兩三天。
??按照禮笑言的判斷,皇帝最多隻允許自己說上半個時辰,甚至更短。
??準確說,禮笑言要說出皇帝最想要聽的事情,其他的一句話就可以概括。
??而且皇帝可不是來聽官場上的套路,否則召見自己的意義何在?
??禮笑言確定了思路,大致回顧了半年來的故事,又低頭思索了片刻,終於咳嗽一聲,開始對皇帝陳述起了自己出關以後的大小事宜。
??“……出關不久,因為意外,臣與商隊分開,卻在高亙牧民的幫助下見到了高亙汗王的大妃,大妃帶我前往金帳王城……哲鹿汗王基本同意向我朝稱臣,並願意出兵剿滅兀顏部的叛亂,隻可惜當晚遭遇刺客,傷重不治而死……”
??禮笑言以旁觀者的身份詳細的敘述了高亙的經曆,盡力不讓自己在高亙的活動成為故事裏的一部分。
??“……新汗王舉行登位大禮,大妃要求四王返回各自部落,沃卡王等人應允紛紛離開王城。當晚,哲鹿汗王之子雀弦王發動叛亂,囚禁了新汗王、大妃以及因病尚未來得及離開的塗雁王,隨後發兵襲擊身為攝政王的都烈王……”
??皇帝本來聽得津津有味,聽到這裏,忽然皺了皺眉,揮了揮衣袖打斷了禮笑言的說話。
??禮笑言停下陳述,不明白的看著微微睜眼的皇帝。
??“都烈王身為攝政王,為何也不允許留在王城?”
??禮笑言遲疑了一會,然後解釋道:“因為大妃並不希望他留在王城,這對年幼的新汗王來說,是一個危險。”
??皇帝點點頭,又揮了揮手,示意禮笑言繼續說下去,然後再次閉上了雙眼。
??禮笑言不明白為什麽皇帝要問這個,也沒做多想,便繼續說起高亙的變故來。
??“……接連數日天降暴雪,雀弦軍無法追擊都烈王,直至天晴後,雀弦軍全軍出動兵至葫蘆灘與都烈王的軍隊決戰,……雁愁峽外,都烈王反戈一擊,擊破雀弦中軍,雀弦軍大敗,都烈王直追至王城……”
??“等等,”皇帝忽然再次睜開眼睛,眼中猶如射出兩道精光,“你給我詳細說說雁愁峽這一戰,都烈王究竟是如何做到以少勝多,最後反敗為勝的!”
??“來了,終於來了,看來皇帝對胥賢良的事情有所耳聞。”禮笑言不露聲色的想著,心裏卻是特別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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