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5章 初見皇帝
當禮笑言得知身處皇宮之中,就隱隱猜測整件事的背後是否有皇帝在操縱。
??如果換做殿試以前的他,會將一切都歸咎於這些太監的膽大妄為。
??在他曾經看過的曆史書以及小說影視裏,但凡皇帝身邊的太監,都是無恥宵小的鼠輩。
??像引發三國動蕩的十常侍,掌握廢立皇帝大權的唐末宦官,明代的劉瑾魏忠賢等等,幾乎沒有什麽正麵形象。
??而如今這個太昊王朝,司禮監的特權又淩駕內閣之上,天下的士子們又都以口誅筆伐私秉筆太監為樂事。
??但,禮笑言在翰林院待了一年,早已清楚所謂的太監專權不過是黨爭的一種借口。
??司禮監雖然有批紅的權力,但朝政大事都集中於內閣,甚至連皇帝都不是決策者而更像是一個簽字蓋章的工具人。這也就是很多人會說當今皇帝雖然在位近四十年,卻疏於政事,極少蒞臨每日朝會——因為他實在提不起興趣去和那些每日裏勾心鬥角的大臣見麵。
??禮笑言相信如果是自己做了皇帝,肯定也不願意每天像個木頭偶像一樣坐在皇位上,看著那些口若懸河的大臣在麵前吵得臉紅脖子粗。
??當然有關內閣吵架的事情,他也是聽人說的,並沒有親見,可每個人都這麽說,顯然不僅僅是一種傳聞。而且不光是內閣能吵翻天,就是各部院也都是一樣,就連翰林院裏眾位學士聚在一起討論個修院門的小事都能爭個子醜寅卯,而且往往還能跑題,一路說道七八年前的另一樁小事上去。
??好事者還美其名曰,正本朔源。
??禮笑言打聽過,大部分京城的機構都是這樣。
??黨爭是普遍的,隻不過有的比較激烈,有的比較溫和。
??他回憶起學生時代看過的一部小說還是電影裏,有這麽一句非常有意思的話。
??“隻要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
??人即江湖。
??所謂江湖不過是小說家對黨爭的一種太平粉飾。
??把江湖這個詞更換得直白一些,禮笑言理解的就更深了。
??“隻要有人,就有派係,有派係就有爭鬥,所謂明爭暗鬥,不過是政治與戰爭的兩麵。”
??……
??“禮笑言,抬起頭,讓朕好好看看你。”
??龍椅之上坐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
??這就是帝國的皇帝,太祖高皇帝以下第十二世子孫,太昊開國以來第十九位皇帝,年號泰享,如今已在位三十九年,也是太昊史上在位時間第二長的皇帝。
??本來匍匐於地不能目視龍顏的禮笑言,不得不仰麵視君——如果沒有皇帝的首肯,這會被視作大不敬犯下殺頭之罪。
??當然,即使有皇帝的允許,禮笑言也不可以直視龍顏,他隻能微微的從皇帝的臉上一掃而過,然後平視皇帝身上的龍袍——今天皇帝穿的是一件黑色的繡金龍袍。
??其實古代的皇帝並不會一直穿黃色的龍袍,相反他們大多數隻會在重大的祭祀典禮上身著明黃色的黃袍禮服,其他時候他們盡可能的選擇自己喜歡的顏色。
??當然最重要的是衣服上必須繡上五爪金龍,這是其他人不得擁有的標誌。
??雖然隻是在皇帝的臉上大略的掃視了一眼,禮笑言卻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慈祥。
??這讓禮笑言感覺到一種極其罕有的溫馨,仿佛在山間小路迷路時遇見一位垂釣的老者。
??“嗯,”皇帝忽然朝身旁的掌印太監孫循揮了揮手,卻沒有再說話。
??孫循立刻會意,後退數步,然後才招招手,帶著所有的宦官離開了這間宮殿。
??禮笑言一下子頭皮充血。
??“皇帝要單獨與我談話!”
??他感到十分緊張、興奮、好奇,還有莫名的期待。
??之前與任何人單獨說話,他都沒有這樣的心境。
??這畢竟是在皇宮大殿內與皇帝的單獨會談。
??當然,這並不是他第一次見到皇帝。
??第一次他是在殿試的時候。
??準確來說是殿試結束,唱名的時候。
??不過他並不是前十名,沒有資格進入正殿,隻能在殿下和二甲三甲的其餘進士跪拜在地。那時他與皇帝的直線距離甚至超過了一百米,基本上根本看不清人的樣子。
??而且,他甚至沒有看清皇帝穿了什麽衣服,儀式就結束了。
??本來,按照祖製,散館時皇帝也會見他們一次。
??可惜這麽多年來形成的拖遝習慣,加之各種內部操作以及跑官路數,吏部的派遣任命早已不能在散館的同一時間完成。因而原本安排在散館同時,皇帝會給與所有畢業的庶吉士以當麵的恩賞,也就成了一種古老傳說,後續的任命派遣也就轉由傳令太監或者通政院的官員來完成。
??禮笑言就更慘,其他人散館之後陸陸續續接到了任命書,而他的任命書一直掛在吏部沒有下發,而由於南陵衛之行結束後就接到了內閣的臨時外派,也就讓他的禦史官職任命形式直接被取消。
??但你要說這是禮笑言第二次與皇帝相見,理論上也是不對的。
??按製,每年皇帝都必須在很多特定的日子出現,大年初一就不必說了,京城百官都要來皇宮慶賀新年。但在那種日子,別說禮笑言這種連品級都沒有的庶吉士,就算是三品高官都隻能站在大殿外麵的台階下,根本看不到皇帝一眼。
??至於仲春亥日皇帝要在先農壇祭祀先農神並親耕,這種事情早就流於形式,而年歲以高的皇帝也早就不出席,往往由親王代替。
??所以禮笑言能真正看見皇帝,這是第二次。可由於第一次最多是皇帝能看見他,他並沒能抬頭看皇帝。
??這樣算來,這是他第一次看見皇帝的模樣。
??在禮笑言看來,這位已經六十四歲的老人,眼神裏並沒有想象中的嚴肅與刻板,反而處處透著一絲特別的親切感。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這位二十六歲登基的皇帝曆經三十九年的政治風雨而鍛煉出來的氣勢,但至少,看起來不是什麽壞事。
??“也許他和孫循一樣,想問我有關高亙的事。”
??禮笑言揣測著,畢竟作為一名從七品的小官,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入得了這位老皇帝的法眼。畢竟在京城裏,比起自己,夏宗邦那樣的人才應該是皇帝應該注意的政壇新秀。
??而且,高亙是數百年來太昊王朝一直無法解決的邊境問題。
??他想起自己的曾祖禮繁,禮繁不就是死在通穀關外與高亙的戰爭裏嗎?
??想到這裏,他心中一動,這位六十多歲的老人,或許是真正能解開他心中對於曾祖禮繁的迷惑。
??隻是禮繁的名字不見於朝廷的史料,貿貿然提問,隻怕皇帝是絕不會回答的,反而還會引起殺生之禍呢。
??按捺住心中的激動,禮笑言吞了一口口水,低下了頭,然後努力用最平靜的語氣說話。
??“皇上聖安。”
??最無聊無趣的開場白,卻是非說不可的話,這是規定的形式,也是必要的手續。
??卻聽皇帝“嗯”了一聲,緩緩的開口道:“不必多禮,起來說話吧。”
??被皇帝允許起身說話,這在太昊王朝可以算得上是莫大的榮耀,畢竟這樣的榮耀隻會留給三品以上的官員。如果是三品以下的年輕官員,實際是不敢接受皇帝的這份榮寵的,否則會被認為是不知廉恥。
??但禮笑言不在乎這些,他大大方方的站起身,隻是躬身朝皇帝行了一禮,然後就站在那裏。似乎這一刻他忘記了作為臣子應有的禮節與謙讓,實際上他是非常不喜歡跪在地上的感覺。
??雖然覺得有些不妥,可他並不是跪久了真以為自己是個奴仆的古代人。
??在他的內心,始終能平等對待每個人,並不因為誰的品級高貴而高看一眼。
??“這是現代社會的價值觀,無法磨滅的心靈印記。”
??他覺得保留這樣的思維,才能讓自己覺得是活著的。
??否則如果完全與古代人一樣,那麽自己不就“死”了麽?
??他微微抬頭,隻見皇帝正以詫異的目光看著自己。很顯然皇帝對自己這種就坡下驢的舉動顯得非常不解,甚至還有點不滿。
??“管他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點,即使是古代也有和我一樣氣質高潔的大臣吧!”禮笑言想了半天,卻也想不出哪位古代名人和自己有過類似的舉動。
??“管他,我就是我,怎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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