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梅湘寧
捂著胸口好一會，鳳凰石才消停，不再震動，不再發熱。
??禮笑言緊張的整個身子都一動不動，好在周士樾從地上站起來，擋在他的身前。沒有人注意到他的臉色剛才變得異常通紅。
??“你們能來先看我這個行將入土之人，也算是給了我幾分薄麵，”梅思衍慢慢的落座，又對身旁的孫子梅複如說道，“葉先生的茶你也昨天就喝過了，就別在這裏閑著了，快去外邊幫你父親和叔叔做點事，別總讓你湘寧妹妹在那裏忙活。”
??“是，爺爺，”梅複如轉身就朝門外走去，根本不看座下之人。
??禮笑言覺得這人心中的傲氣遠勝他人，就算是夏宗邦那樣的天之驕子也沒有他這般自負與狂妄。
??“叫湘寧過來，”梅思衍又叮囑了一句，“我這背上又有些算賬，還是她的手藝好些。”
??……
??梅複如才出門，便有兩個仆人被招呼進來給新來的客人擺弄桌子，他們帶來了幹淨的草席和蒲團。
??禮笑言這才發現梅思衍的這間客廳充滿了“複古”的氣息，沒有一把椅子。主人與客人都是坐在一張小毯子上，身前是一張低矮的小桌，大概隻有一米長。當然你也可以坐在蒲團上，那樣屁股會舒服一些。不過天氣這般炎熱，還不如直接坐在草席上，更為涼快。
??不知道這是梅思衍故意設置，還是因為那位一直不說話的“天下第一茶人”的要求。禮笑言在江左州就知道有一些風流人士在茶道上的要求是與眾不同的，甚至是難以想象的苛刻。
??這種苛刻特別強調飲茶的環境與時辰，所謂天時地利人和，三才匯聚。講究天時，就一定要注意茶葉的采摘時間，雨前茶世最基本的要求。而采摘的時辰決定了茶葉的品質，以高山雲霧茶為例，必須在太陽將出未出之時。
??至於地利，主要是指產地。各地的茶葉雖有不同，製作方法也不同，但時間的要求都差不太多。而且隨著製茶手藝的提高，產地也不在成為茶品的標準。
??早年製茶工藝簡陋，非常考究茶人的煮茶手藝，煮的不好，茶就很難喝了。後來製茶手藝多以炒曬烘培製幹，一則便與保存，二則茶香能夠長期保持。這也導致茶人這一概念漸漸從中原消失，畢竟普通人去雜貨鋪買幾兩茶葉，燒壺開水，衝泡一下，就能享受茶水的清香了。這讓以煮茶為生的茶人漸漸失去謀生手段，而茶樓裏拿著長嘴大茶壺表演雜耍的茶博士們更是取代了茶人的地位，而且觀賞性更為老百姓所愛。
??禮笑言看著那“天下第一茶人”桌前的一樣奇怪東西，認了半天才確信那是茶筅。這就更確定這位老人家是“複古”茶藝的傳人。隻有以前的飲茶法需要使用到茶筅這種特殊的工具，而太昊時代已經都改用泡茶法，根本用不到茶筅。
??老人從身後的背囊裏取出一個小小的布囊，將一小團茶餅倒在一個茶罐裏，然後拿著一小根圓頭木棍慢慢的搗起來。茶罐放在身前地板上，搗茶的聲音很清脆，一下一下。其實不過是將凝固在一起的茶粉搗碎，隻不過這個過程比較慢。
??……
??“葉名謙。”禮笑言終於想起了這位老人的名字。
??天下第一茶人。京城有很多王侯貴族都想邀請他來家中開茶會，甚至願意付出巨額的金銀。在江都的時候他就聽說有位大鹽商願意出五千兩銀子，隻為跟隨葉名謙學茶，最後卻是沒有下文。葉名謙極少出現在公眾視野裏，據說早就隱居在某個湖邊的村子裏，不問世事。
??想不到今天會在這裏遇到。
??可今天是梅家的白事，怎麽會在這裏舉行這種小型的茶會呢？
??禮笑言抬起頭來看那坐在主位上的梅思衍，卻是一臉的鎮定從容，似乎看不出有多少悲傷的神情。
??“會不會是他另外兩個兒子將梅文鬆的死訊隱瞞下來了？”
??禮笑言越想越覺得有這種可能。
??他看了一眼坐在上手的周士樾，正迎上周士樾投過來狐疑的目光。顯然周士樾也有了類似的想法，隻是他們都沒法確定。
??“梅思衍今年七十歲了，按河東習俗本會在今年過年前擺下壽宴。”來的路上周士樾就提到過。
??人生七十古來稀，梅思衍這個年紀，在這個年代也算是比較少見的長壽了。看他現在的樣子，眼睛也不大看得清楚，手腳也不太靈便，看起來是垂垂老矣。如果聽到自己兒子戰死的消息，不知道會不會出什麽意外。這樣想的話，梅家子孫倒是真有可能瞞著老爺子，而且特地把他安置在這深幽的院內，在這裏根本聽不到外麵的哭鬧。
??不對。
??梅思衍的孫子梅複如身上穿的是孝服。他為伯父梅文鬆和大哥梅複及服喪，這一身的麻衣白布，難道梅思衍真的眼瞎道一點也看不見？
??正懷疑著，門外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
??“爺爺，又有客人來了？”說話間，一位白衣女子走了進來，衣擺間散發著淡淡的香氣。不是茶香，不是蘭香，不是麝香，不是檀香。
??梅湘寧。
??再一次見到這位梅家大小姐，禮笑言心中那種熟悉感再次湧現。
??“為什麽會覺得她很像若夫人呢？”他挪開視線，望向門外，然後在腦海中再次對比二人的身形，以及聲音。
??好像沒有一處像的。
??的確不像。
??他疑惑地再次朝梅湘寧望去，她卻已走到梅思衍的身旁，跪膝而坐。
??“但總覺得哪裏很像，”禮笑言不禁皺起了眉頭，“為什麽把這五官拚湊起來就完全不同了呢？”
??這可真是怪事。
??……
??“今天都有誰來？”梅思衍忽然問道，這話是對梅湘寧說的。
??梅湘寧看了一眼眾人，緩緩開口答道：“都是自家親戚，幾位堂叔伯，還有三姑父也從燕冀州趕過來了。”
??“你三姑父？嗬嗬，我沒有女兒，拿你三姑當親女兒看待，想不到這侄女婿倒體貼。”
??“哼，”梅湘寧搖搖頭，“三姑自是要來的，三姑父多半是怕事牽連才來的。”
??聽到這裏，禮笑言確信梅思衍並沒有被子孫們隱瞞，相反，整個喪事可能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不得不佩服這位沙場老將，眼花體衰還能主持大事。畢竟不是誰都能受得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慘痛，而且一次是兩位，一子一孫。
??“不要胡說八道，”梅思衍話雖嚴厲，語氣卻平緩許多，“讓人再添幾張桌子，等會還有客人要來。”
??梅湘寧卻搖頭道：“爺爺，你身體不好，不要見那麽多客人，再來什麽人，外麵都有四伯和爹在照應，你不用擔心。”
??“我不擔心？”梅思衍點點頭，“是了，你們都大了，連你也長大了，本該找個好人家，現在……”
??“爺爺不要胡說了，上門女婿也不是那麽好找的。”梅湘寧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卻掃到了禮笑言這裏，盯得他渾身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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