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邊鎮軍機
與禮笑言認識,還是年初的時候。
??正月底,淞滄總督柳煥章返回京城,二月初三日便在家中擺下壽宴。
??柳煥章就任淞滄總督不過一年左右,可他在任期間淞滄不斷傳來捷報,使其在朝中的聲望大大漲,風頭甚至蓋過六部十三院的主官。坊間更有傳言,說柳煥章不出兩年便會回京出任樞密院副樞密使,甚至還有可能是直接入閣做太學士。
??像柳煥章這樣的人物,內閣首輔夏鼎臣自然是要給麵子的,不過他本人不好出席,便讓兒子夏宗邦代為出麵賀壽。
??禮笑言這時還是翰林院庶吉士,本不認識柳總督,而且他們庶吉士一般也不會派到淞滄都護府那麽偏遠的軍鎮去。可正逢他們二甲庶吉士快滿一年即將進行散館考試,屆時然後吏部將會安排他們的去向。據說吏部文選司好幾個官員都會去賀壽,諸位同年便相邀一起去祝賀,那樣好在文選司的官員麵前認個臉熟。
??禮笑言並不喜歡這一套,推辭不過,便寫了一副壽聯跟著一起過來。
??夏宗邦來的時候也不早,他故意掐著點到,正遇上禮笑言一行,不過他沒在意,以他的身份不屑與他們這些後輩打交道。他還沒進門,柳煥章就趕緊迎出來,寒暄幾句打個哈哈,誰也沒理門外等著的這些平日裏眼睛在天上的庶吉士。
??禮笑言也不在意,反正逢場作戲,便想著送完禮就走。可還沒入門,卻見一人一馬從街坊外直衝過來,到得院門前方才下馬。
??下馬之人那人立時撲倒在地,雙手舉起一個封好的匣子,朝柳煥章大喊道:“兩千裏急報!”
??軍國大事非同小可,大夥見狀,趕忙讓開。
??柳煥章人也不敢怠慢,趕緊上前,迫不及待的從那人手裏接過匣子。可沒想到“啪”的一聲,一個物事從那匣子裏掉出來,摔在地上。
??禮笑言定睛一看,竟是一個番邦人用的羊皮袋子,還綁著花繩,頗為怪異。
??柳煥章嗬嗬一笑,咧著嘴朝眾人自嘲的笑道:“年紀大了,連個東西都拿不住。”
??禮笑言眼疾手快,將羊皮袋子拾起來交給柳煥章。柳煥章讚許的朝他點點頭,然後打開袋子,從裏麵卻摸出十來顆銀豆子。
??銀豆子其實就是碎銀子,不過邊角磨圓了,像一顆顆豆子一般。
??“柳大人,”這時,夏宗邦走了過來,看了一眼禮笑言,卻朝著柳煥章道,“是不是前方又有捷報傳來。”
??柳煥章卻搖搖頭,也不避諱:“哪有那麽多捷報,這是千裏之外一位素直頭領送來的禮物。”
??夏宗邦笑道:“哦,千裏送銀豆,禮輕情意重,想那番邦貧瘠,沒什麽拿得出手的禮物,總督大人可不要嫌棄啊。”
??柳煥章笑道:“說的也是,番邦化外之民對我天朝能有些許崇敬,老夫也很欣慰。”
??說著他便將銀豆和皮袋子交給趕過來的家仆,準備轉身進去。
??禮笑言看著那銀豆和羊皮袋子,心中一股強烈的激動,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湧上心頭,他脫口喊道:“柳大人,請留步!”
??……
??禮笑言走上前去的擋在柳煥章身前。
??“你有何事?”柳煥章道。
??“在下庶吉士禮笑言,”禮笑言作揖道,“柳大人,能否讓我看看將那個羊皮袋子。”
??夏宗邦雖覺得奇怪,但也隻是看著,並不言語。
??而柳煥章皺了皺眉,看眼前這人身著庶吉士官服,也就不好多說話。他便微笑著說:“後生可畏,區區羊皮袋子,尋常事物,拿去便是,不過這好歹是番邦友人所贈,你得拿你手裏那幅字來換。”
??他這話說的巧妙,禮笑言則順水推舟奉上手中壽聯,又趕緊去拿那個羊皮袋子。
??“這銀豆子雖不值錢,可不能給你了,”柳煥章哈哈一笑,將十幾顆銀豆子捏在手裏。
??他拿過那副壽聯,徐徐展開。隻見上聯是“數百歲之桑弧過去五十再來五十”,再看那下聯“問大年於海屋春華八千秋實八千”,倒是契合柳煥章五十歲壽誕。卻見這幅字看似潦草,卻是錯落有致,有如行雲流水,別開生麵。
??站在一旁的夏宗邦卻開口歎道:“好字!”
??柳煥章也點點頭讚道:“不錯不錯,一個羊皮袋子換的值了。”
??他們這一唱一和,引得院內眾官員全都擠過來圍觀。
??“這是什麽書法?”有人問道。
??“沒見過,看起來倒像是劉氏行書。”
??“不然,行若流雲,卻根骨精爍,像是金氏行草。”
??眾人七嘴八舌,卻說不出章法,但看那字勁筆意都覺得是上品之選。
??夏宗邦注意到禮笑言似乎渾不在意,隻顧擺弄那個羊皮口袋。柳煥章也看著他,不知道他是何意思。
??禮笑言抬起頭來,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他拉過柳煥章的衣袖,在他耳邊悄悄的說道:“柳大人,借一步說話。”
??柳煥章雖覺不快,卻依舊點點頭,隨他又走回門旁。
??“柳大人,”禮笑言輕聲的問道,“敢問送禮之人平日與大人甚為友好?”
??柳煥章頷首道:“不錯,此人雖是素直某部落之酋長,但多年來仰慕我天朝上邦,自我到任以來,他更是殷勤有加,常來拜訪。”
??禮笑言又問道:“那敢問素直部落中可有對我淞滄最有威脅之人?”
??“威脅?”柳煥章愣了一會,搖搖頭道,“要說淞滄眼下最大的敵人自然是兀顏部族的達赫,此人時降時叛,常鼓動素直部落騷擾我淞滄邊民。這一年來,我恩威並施,倒也許久不曾生事。”
??禮笑言“哦”了一聲,卻還問道:“那敢問達赫與您那位朋友是否也是關係密切?”
??柳煥章皺起眉來:“你這話是何意?”他這麽說著,就想卷袖離去。不過眼前人太多,他想走也走不開。
??禮笑言嗬嗬一笑:“柳大人,恕我直言。您這位朋友恐怕不是為了恭賀您的壽辰,而是在善意的提醒你。”
??柳煥章轉回頭來,盯著禮笑言道:“何解?”
??禮笑言舉起手中他重新捆好的皮袋子。隻見這羊皮口袋兩頭都被捆住,中間沒了銀豆子,有些發憋。
??“大人,”禮笑言說道,“素直人送給你的禮物是這個皮袋子,而非口袋裏的銀豆。”
??柳煥章看著那個皮袋,迷惑不解。
??禮笑言歎了口氣,接著說道:“這個皮袋子說的就是您在淞滄的軍隊,而這兩頭的捆繩則是他與達赫即將對我天朝夾擊!他這是告訴您他已經背叛了天朝,好意提醒您。”
??這句話對柳煥章猶如當頭棒喝!
??“不!”他漲紅了老臉,一把抓住那皮袋子,將它奮力的扔在地上,“他不可能背叛我!”
??禮笑言歎口氣:“柳大人,他也算是對得起你,即便背叛了您,也給您送來了警告。”
??柳煥章聽他這麽一說,一口老血猛地噴出,身子搖搖晃晃的摔倒在地。
??“爹!”一位少女從人群中衝了出來,撲倒在柳煥章的身上。
??禮笑言也俯下身子,十分冷靜的將手指放在柳煥章的鼻下,感受到強勁的鼻息,輕輕的說道:“柳大人沒事。”
??少女哭哭啼啼的抬起頭來,怨恨的看著禮笑言。這淩厲的眼神讓禮笑言的身子不由的顫抖了一下。
??……
??七日後,淞滄傳來緊急軍情,素直的兀顏部達赫再次發動叛亂,與另一素直部落結盟,一同發兵攻克了淞滄邊境的淞原城。
??邊軍守卒死傷數千,糧草軍械損失無算。一時京城震動,柳煥章也草草結束赴京述職之行,即刻趕回淞滄,穩定大局。
??當時夏宗邦也著實吃了一驚,沒想打一個小小的庶吉士居然能憑借一個羊皮口袋就能推測出千裏之外的邊境戰事。
??他當然不知道禮笑言並沒有什麽神通本領,隻不過禮笑言的記憶碎片裏,還殘留著類似的記憶。
??在上一世的曆史裏,公元1570年,日本戰國時代末期,實力強大的織田信長聯合德川家康攻打敵對的朝倉家,原本是盟友的妹夫淺井長政在家族的壓力下選擇倒戈朝倉家。好在妹妹阿市送來雙結豆袋,信長的一名大將羽柴秀吉(就是後來的曆史名人豐臣秀吉)就猜出了淺井家叛變,豆袋兩端的結繩寓意朝倉家與淺井家從前後夾擊,於是信長下令全軍撤退,由秀吉與德川家康殿後。曆史稱之為金崎殿後。
??此後,禮笑言在京城大為出名,甚至夏宗邦曾多次邀請他喝茶賞花,乃至把酒言歡,以兄弟相稱。當然今天這種“邀請”實屬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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