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背負厄運不詳之人
“舊事?這些事對於你來說,是隨手可拋之事?”丹繆的語氣中有些鄙夷,“你這爛人,合該爛在泥裏。”
??“你是用什麽身份來指責我,叛徒,還是逃兵?”曹病甲看著自己的扇子,看完之後再看自己修理得幹淨的指甲,就是不看丹繆。
??丹繆不答。
??曹病甲又慢悠悠道:“你我,不都是一樣的嗎?”
??“一樣?”丹繆簡直不能相信他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怎麽會一樣?宗主待我如何,他將我看做他的下屬,給予我信任,賜予我權力,教授我修行之道,可宗主是如何待你?他對你親之信之,無論旁人如何謗毀,他從來一心信你,可你待如何?你又做了些什麽?”
??有些話,說出來傷人。
??她這話說出來,傷的隻有自己。
??丹繆總為宗主覺得不值。
??這狼心狗肺、恩將仇報之人,如何配得到宗主的青眼有加?
??若非因為他,宗主如何會落到如今這般田地。
??可他現在又是怎樣一種態度?
??簡直將當初之事跟自己撇得一幹二淨,就像是那些事並不是他做出的一般。
??什麽棄暗投明,他從來都不曾投效任何人。
??他為的隻有自己。
??“噯呀……別這樣看我,好像你與我有什麽深仇大恨似的。”曹病甲無奈的笑笑,聳了聳肩,“過去之事就讓它過去,丹繆,你怎麽還是和當年一樣的脾氣。”
??“呸!別擺出一副跟我很熟的嘴臉!”
??如果眼神能夠殺人,曹病甲早被她的眼風戳得百劍穿心了。
??當年同為九霆宗之人,此人便是令人唾棄的沒臉沒皮,若論他的種種離譜言行,當真是七天七夜也說不盡。
??曹病甲最初被人叫做曹丙甲,隻是個替宗門弟子養馬的小廝,連姓名都不配被人提起,來者喚一聲丙球兒,或者甲廝,便能將他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此人心腸歹毒得很,最初將自己裝得軟弱不堪,被人拳打腳踢也不敢有半點反抗,機緣巧合之下入了宗主的眼,做了宗主身邊牽馬的小廝,雖然同樣是小廝,但兩者之間的身份已然是雲泥之別。
??他一旦掌握了絲毫權力,便開始展露出自己狠辣的一麵,欺上瞞下,奴顏媚骨,在宗主麵前是一副嘴臉,在旁人麵前又是另一幅嘴臉。
??丹繆最初剛入宗門之時,可沒少被他惡心。
??說來道去,此人就是最最無恥的狗腿子,那副嘴臉神憎鬼厭。
??到此時,他也不過是一個尋常的小人,談不上什麽驚世駭俗,也論不上離譜。
??真正令他在宗主跟前嶄露頭角的是巳林崗山圍剿一事,他中了三刀兩箭,氣若遊絲,沒人在乎他這種小人物,宗主甚至已經忘記他的名字。
??但他從致命的死地逃生回來,性情大變。
??他在宗主的跟前大放厥詞,聲稱可獻一計剿滅巳林崗山邪修。
??怎麽會有人信他的鬼話?
??若不是他僥幸是個牽馬小廝,他甚至沒機會見著宗主。
??曹病甲並未泄氣,隻是道出巳林崗山邪修可能的埋伏,事情的進展果真若他預言一般,到後來,一切都是那麽的離奇,宗主給了他一個機會,他做得簡直超乎所有人的預料。
??自那之後,一個小小的牽馬小廝成為了九霆宗之中的大紅人,炙手可熱。
??所有人都在等著這個好運氣的小子運氣耗盡的一日,沒成想,他平步青雲,越走越高,讓不知多少人大跌眼鏡。
??那時的九霆宗,還是修行界天下第一宗。
??曹病甲的離經叛道,也傳遍了整個修行界。
??招搖派當年向來以天下第二宗門自傲,認為自己早晚會趕超九霆宗,他們與藥宗素來交好,兩大宗門同氣連枝,難免會在丹藥的分配上厚此薄彼。
??厚待的自然是招搖派,薄待的自然就是九霆宗。
??九霆宗弟子並非不知道這些事,但他們畢竟是正派弟子,同為天下大宗,為顧全顏麵,也不會主動撕破臉皮,將這種小事擺在明麵上來說。
??雖然是小事,但是讓人憋屈;雖然讓人憋屈,但是又不讓人說。
??久而久之,自然令人心生怨憤。
??曹病甲就是在這種時候搞了個騷操作,提出了一個離奇的提案——規模化靈藥生產。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不止是外人,哪怕是九霆宗自己的人,都覺得下九流出生的就是下九流,放不上台麵。
??更不會想到,當藥田真的成功,九霆宗可以自己產出靈藥的時候,曹病甲能夠一一己之力直接毀去了藥宗。
??半點情麵不留。
??昔年在藥師之中風頭無兩的藥宗,一夕之間樹倒猢猻散,那些藥師與煉丹師紛紛投靠了九霆宗。
??曹病甲在的時候,正是九霆宗最蒸蒸日上、鼎盛強勢的時期,不能說這種強大跟他沒有關係。
??九霆宗成就了他,他也成就了九霆宗。
??憶起當年,誰能不懷念當初的九霆宗?
??丹繆回神,靈力灌入銀帶道:“拔你的劍,我要與你一決雌雄!”
??當真是成也曹病甲,敗也曹病甲。
??怎麽不令人生恨?
??曹病甲在這種時候還能有閑心雅致添油加火,道:“你雌我雄,一眼明了的事。”
??梅仁禮暗自抹汗,心道曹前輩究竟能不能打得過這個毒女妖,若是可以,為何一直退讓,不願動手?若是不能,又為何總是三兩句話惹毒女妖生氣?
??他不懂,有的人就是天生嘴賤。
??後天難以挽回。
??有的人喜愛他的性情,甘之如飴;便有人厭惡他的性情,視若糞土。
??“你現在便是連動手的本事都沒有了嗎?”丹繆罵道,“臉皮厚如城牆,連街上的癩子、田間的二流子都比你有骨氣,你這臉皮厚得刀槍不破,還怕了我不成?”
??“不是不行,隻是沒必要。”
??曹病甲搖搖頭,看向攔住丹繆的琴師道:“這位兄台,不如勸勸你家這位,讓她清醒清醒?”
??丹繆恨不得咬他:“呸!少裝得自己多麽高深莫測,現在得了別人的虛假吹捧,就忘了當初給人牽馬放羊了!”
??曹病甲嗬笑一聲:“我想想,我當初開始修行的時候,你已經是修為早我幾年的前輩。等到我修為高過你的時候,也不過才五六年吧。現如今,我們已經多少年不見了?唔,你猜猜看,你能在我手下過幾招?”
??“一試便知。”丹繆不死心。
??這種貨色,她絕不肯承認他是何等驚世之才。
??哪怕所有人都認為他是令人驚豔的鬼才,她也絕不認可。
??“看來你的性子還是如此奇怪,非要見刀見血,才能知道害怕。”曹病甲慢悠悠走進,忽然道,“這裏是不是有什麽東西?”
??這問題有些莫名其妙。
??這裏的東西多得是,不知道他問的是什麽。
??梅仁禮道:“這裏,似乎有邪教徒的祭壇。”
??“閉嘴!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丹繆揚起拳頭。
??沙包大的拳頭隻恨不能揍到曹病甲那張可恨的臉上。
??曹病甲不僅沒感受到丹繆眼神的可怕,反而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聲:“原來如此,我就說怎麽一路跟著白袍子過來,見他們神神叨叨。真有意思,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些邪教徒的祭壇。”
??“唯恐天下不亂。”琴師皺眉,顯然對他沒什麽好態度。
??“更有意思的是,我也是頭一次見到這些個外人闖入邪教徒的祭壇,而且,似乎都快將這裏鬧得雞犬不寧了。”
??“前輩說得是地上這些人?”梅仁禮覺得有些牙酸,這些人可是主動攻擊他們,他們隻是被迫反擊而已。
??哪有鬧得人家雞犬不寧?
??這話說得,好像他們才是為禍人間的惡徒一樣。
??“哪裏?我說的,是下麵。”曹病甲的折扇一收,扇柄握在手中,扇麵的部分朝下,點了點。
??“下麵?”
??梅仁禮看了看自己腳下。
??愣了一會兒。
??琴師忽然道:“難道是他們兩個已經找到了破壞祭壇之後離開的方法?”
??幾個人剛望向那懸門,便感到地底一陣劇烈的震動,就像是有人在地底下快要將地麵翻開一樣,聲勢駭人。
??“還是得進入看看。”琴師道。
??丹繆看看曹病甲,雖然有些喪氣,但是還是人命要緊,道:“可是帶我們進去的那個家夥已經死了。”
??“從別的方向進去。”
??“何處?”
??“當初我們進入之時,對岸不是也有進入的地方,一定會有別的入口。”
??“言之有理。”
??琴師與丹繆再不理會曹病甲,朝著一個方向離開。
??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漸漸變小,最終就像是天邊點綴的一點黑墨,融入了天幕之中。
??曹病甲闔上雙眼。
??良久,重重吐出一口氣息。
??強行壓抑的思緒再度湧起。
??早已經結束了。
??曾經,過去,以無可轉圜之勢被他親手斷絕。
??他的唇齒,再難提當年。
??那個人是怎樣的人呢?
??——生來背負厄運,被族中之人詛咒,視為不祥之人,病弱的母親,對他厭棄鄙夷的父親,一直到他剜目剖心,被剝下惡骨,淪為廢人。
??——即便是這樣,他依舊活了下來。
??——苟活至今的生命,似乎第一次體會到了生存的美好。
??曾經的話語回響在耳邊。
??他說:夫子,若我避世隱居,有你在就好了。
??他說:這琴音色極美,我去殺人,為我彈奏一曲吧。
??他說:等我回來。
??曹病甲沒有等他回來,轉身離去。
??自此之後,他再沒回過九霆宗。
??思緒回轉。
??“你怎麽還在?”
??曹病甲涼薄的目光落在梅仁禮身上。
??梅仁禮微微戰栗,賠笑道:“曹前輩,您既然來了,我師叔他們是不是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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