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僅以己身挽救萬人
“關南!”李暮山雙眼發紅,在地上掙紮著朝關南的方向爬去,石中劍收回縛靈繩,最先衝了上去,將關南抱住,喂給他一枚靈丹。
??喂進去的靈丹又被關南吐了出來,他的內髒俱毀,身體像是被人活活碾碎了一般沒有一處好的地方。
??關南的眼神無神地望著某個方向,嗬嗬笑了一聲:“我終究,還是護住了你啊!一直沒來得及與你說一句,謝謝。”
??為了保護這個自己一直害怕的鬼魂,這個讓自己在長柳公子注視之下,提醒他逃出的恩人,奮力一搏,好像是他今生做出的最正確的一件事了。
??“最後的最後,能得償所願,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李暮山雙眼通紅,幾乎能泣出血來,死死地盯著他質問道,“你得償所願,不留遺憾,那我呢?你答應和我一起去蒼靈山,我們要一起成為劍道真仙,證大道救蒼生,所有的一切,你都拋諸腦後了嗎?”
??聽著他的聲音,關南回光返照般眼睛亮了一下,右手微微抬起來,被李暮山緊緊握住。
??他說:“暮山,我不能……陪你一起去蒼靈山、去太周劍塚了,你……別忘了我啊!”
??“我不會,我不會!”李暮山一疊聲地說,悲痛的聲音在胸腔中回蕩,他將關南逐漸冰冷的手抵在自己額頭,“我一生都不會忘記,你不要死……”
??這場暴雨綿延了兩天,像是天公發出的長長太息。
??桑柘莊中的莊人周身寒氣被辰幽橐汲回,在第三天清晨蘇醒過來,醒來時發現所有人都在祠堂之中,身體酸痛得不行,有的人傷痕累累,而祠堂已經被毀得沒有一處完整。
??蒼碧的天空仿佛被雨水洗練過一次,幹淨得沒有一絲雜質,燦爛的陽光從門口照進來,所有頹敗灰暗的臉孔都在這陽光之下精神煥發了起來。
??唯有一幅畫卷,仿佛已不堪承受歲月的蹉跎,在這祠堂之中曆經不知多少日夜之後,如丹楓枯葉飄落在地。
??有人慌亂間不當心踩到這幅畫,無意間看見畫中人,訥訥呆了許久,道:“畫中的桑新立……不見了。”
??那些死去已久的屍體被屠千方他們搬回了桑氏老宅,放入了棺槨之中,放入沒多久,原本保存完好的屍身腐爛得不成樣子,在後院中傳出陣陣惡臭。
??這些久久不得安息的死屍終於被下葬,葬在了桑柘莊外那處瀑布的不遠處。
??屠千方的外祖父以及那位紅衣女童早已不見蹤影,不久之後,屠千方給他們分別留下謝禮,也帶著自己的母親和鶯歌一道離開。
??君娉婷他們還在屠千方那座小院呆了有一陣子,每天看著莊中人來來去去,像是從一場噩夢中解脫。
??當看到李暮山呆滯的雙眼與憔悴的麵容,看見院子裏另一具屍身,又像是看見另一場噩夢。
??“我出去走走。”君娉婷不知道他們來到桑柘莊是對是錯,他們確實挽救了莊中人的性命,讓他們從活死人的狀態解脫,如果他們不曾到來,這些人或許再也沒有恢複神智的機會,可代價是他們失去了一位朋友。
??走著走著,君娉婷又來到了桑氏老宅之中,越過後院。
??這裏昨天還停放這許多副棺槨,如今院子裏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了。
??隨著主人的離開,院中仆役也有些喪眉耷眼,沒什麽精神氣。
??君娉婷隨處走著,抬眼看見一處書房,上書“縹緲閣”三個大字,筆法飄逸灑脫,如龍走勢,原本繼續往前走的腳步換了個方向,她走了進去。
??進去之後,才發現原來是個書房。
??高大的書架之上擺放著各種典籍,有晦澀難懂的《真境屬神錄》、《蒼夷卷》、《抱羊書》等等,也有一些誌怪故事,民間傳說,甚至還有一些幾年前流行的話本子。
??“應該是屠千方的書房。”君娉婷猜測。
??她走到書桌前,看見書桌上零散放著兩封信箋,應該是他看過之後,隨手放在這裏,又沒人敢進來收拾,所以還是照例原樣保持。
??一封信搭在另一封信之上,君娉婷原本不在意,在書架那邊看了一圈回來之後,目光卻留意到被壓在底下的信,信封上露出三個字——“重卻吾”三字,讓她有了一絲興趣。
??她撥開上麵那封信,看見信封上的六個字,一下子僵住。
??上書“重卻吾弟敬啟”六字,君娉婷知道屠千方字“重卻”,更知道他上頭並沒有什麽哥哥,他隻有兩位義兄。
??那麽這封信難道是,那位長柳公子寫給屠千方,或者是那位玉心尊寫給他的?
??君娉婷緩緩朝信箋伸出了手,低念一句“得罪”,抽出了裏麵的信,看見了信中的內容。
??這應該是很多年前的信了,無非是一些關切之類的話,上書寫信人近日的曆程,不乏詼諧逗趣之事,可見兄弟之間的關係極好,然而最後的落款卻讓君娉婷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如同被人一榔頭砸在腦袋上,手腳冰涼。
??——鬆言。
??“鬆言,鬆言……這不是孟柏石的表字?怎麽會是他?”君娉婷喃喃,“又是他?孟柏石就是長柳公子,長柳公子就是孟柏石?”
??所以,桑柘莊的綢莊在兩儀街附近,所以,兩儀街之邪神祭祀一事失敗,桑柘莊中的祭祀便在現在迅速啟動,原來一切都不是巧合,隻是因為,兩處祭祀全都是由孟柏石一手操控!
??可他不是個尋常凡人?
??而且,當初辰幽橐分明能夠察覺孟柏石身上的異樣,為何現在一無所知?
??“辰幽,你在桑柘莊之中,有察覺到和當初在王宮之中一樣的氣息嗎?”君娉婷心頭浮上一種窒息般的恐怖,嗓音微啞地問。
??“不曾。”
??“怎會如此?”難道說,這個孟柏石隻經過這短短時日,已經變得如此強大,連辰幽都已經不能覺察他的異常了嗎?
??君娉婷就是懷著這般不安的心情同蒼穹門眾人一起離開了桑柘莊,直到走到王都大街上,她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遊魂般在街上行走之時,忽然間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婷姐,你怎麽會在這裏?”
??君娉婷下意識抬頭,看見轎子裏的衛琅嬛,轎子停下,她掀開轎簾快速走了下來,擔憂問道:“婷姐,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發生什麽了嗎?”
??“琅嬛,你如今……”君娉婷留意到她是一副婦人打扮,頭飾華美,衣料昂貴,這不是她在衛府能有的衣飾。
??衛琅嬛見她留意到,臉頰微紅,用蚊子嗡嗡般的細小聲音說道:“婷姐,我五日之前大婚,你沒收到我給你的消息麽?本以為,能夠讓婷姐看到我出嫁的。”她有些遺憾,但想到婷姐的身份,想來不便,她也能夠理解。
??“這麽快?”君娉婷有些驚訝,衛李兩家解除婚約不久,衛琅嬛便已經嫁人了?
??而且看她如今這含羞帶怯的模樣,想來所嫁之人應當是自己極為滿意的人。
??君娉婷咳了一聲,說道:“真是遺憾沒能親眼見到你的大好日子,這幾日我都在處理一件事情,沒來得及回宮。”
??又忍不住心中的訝然道:“為何會如此突然?”
??“實不相瞞,我也同樣覺得突然,直到現在腦袋裏還有些發昏,飄乎乎落不到實處。”衛琅嬛雖然已經明白自己為人婦的身份,可是一時之間,心態還沒有轉換過來。
??她很清楚自己與內宅的主母暗中相對最後終究是留不下去,但未曾想這一日會來得這樣快,讓她幾乎有些招架不住,可那個人——實在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那位好福氣的男子是誰?”君娉婷暫且將桑柘莊之事拋去,拉著衛琅嬛一邊歇腳一邊說話。
??衛琅嬛紅著臉道:“他是……文寒舟。”
??君娉婷百轉千回道了一聲“咦”,實在不是她敷衍,而是她再想不到竟會是這個人,更不知作何心情,隻覺得一下子有些微妙。
??“怎會是小太師?”
??衛琅嬛輕輕咬唇:“少府大人主動求親,我當時已懲治了弟弟妹妹,有了要脫出家族的心思,他的求親正是要緊之時,父親更是求之不得,我便順勢應了下來。”
??她這番話說得還算含蓄,那何止是求之不得,簡直是一門心思朝著這裏鑽研,都近乎不顧臉麵。
??衛琅嬛自己聽著父親那些討好諂媚的話都覺得有些抬不起頭來,可那個人依舊還是客氣又含蓄,既不過分熱絡,也不顯得冷漠,讓她有些猜不準那人的心思。
??“小太師曾經是國君的老師,如今又是位高權重的少府大人,我曾見過他許多回,他是個真正進退有禮的翩翩君子,料想,應當不會薄待琅嬛你的,你如今成了少府夫人,再也不必擔憂那些流言蜚語了。”
??畢竟,誰敢非議如今炙手可熱的少府大人之妻呢?
??君娉婷雖是這麽說著,心裏依舊覺得摸不著頭腦。
??文寒舟此人確實是個翩翩君子,出身高門大族,即便是放在昭國世家子之中,也是最出挑的那一個,偏生此人還文采斐然,又善謀略,很快便在朝中平步青雲,他隻比薑玄祁大六歲,卻在薑玄祁年少之時做了太子太師,在薑玄祁即位之後,更是得到他的青眼,一步步踏上了少府的位置。
??他待人溫和有禮,看上去沒什麽脾氣,對誰都是一副溫吞模樣,可隻有君娉婷知曉,薑玄祁曾經在書房之中歎過不知多少回他的清高與執拗,道他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總以為能以一手撥清朝綱。
??這樣的人,何等的骨氣與秉性,看似毫無脾氣,其實才是最為固執、最堅持己見之人。
??“他若非愛上一個人,是決計不會提出要娶那人為妻的。”
??隻是,這也太過稀奇,那位清高出塵、眼高於頂的世族第一公子,竟然真的愛上了琅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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