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平盧鎮帥位交接(三)
王師範既然已經確立了平盧鎮統帥的身份,眾將態度上也很恭謹,除了剛才許下的大餅,還是畫在紙上的,總要拿出一些看得見摸得著的眼前實惠安撫眾人。
臉上那標誌性的溫和如陽光般的笑容悄然出現,讓眾人不覺有了幾分親近,這可能就是看不見卻真實存在的個人魅力。
露出一行潔白整齊的皓齒,王師範隨和的聲音從王敬武對側的主位上發出。
「呵呵,諸位叔父、將軍請坐,師範也能體會故土難離之情,畢竟生活、守護平盧鎮這方土地數十年了,親朋故舊亦多集於此,山親、水親、人更親嘛,突然搬往陌生的環境心裡肯定會失落、不舒服,人之常情。」
一句話就戳中了諸將的軟肋,廳中隱隱有嘆息聲,還是刻意壓制的嘆息,要不是王師範耳朵格外聰敏也不會捕捉到。
王敬武憑著敏銳的感覺和與諸將的熟悉,也察覺到一絲不能言說或不敢言說的凄涼,遂真情流露,深情地說道。
「是啊,這片土地上浸透了我們兄弟為之流下的早已無法數清的鮮血,可以說平盧鎮的今天,就我們這群人用命換來的,它已經成為了我們身體的一部分,刮骨療毒易,骨肉分離難啊!」
見老帥話說得傷感,且就是他們自己的心裡話,諸將發出的嘆息聲明顯大了、多了。
在張霸先之亂后重新回到王敬武麾下的趙朴,仗著膽子說道。
「老帥當年就是看著末將家中有父母需要贍養,才在益都城給我謀了一個守門的差事,如今雖說父母仙去了,但遺骸卻永遠留在了益都城外。
若就此離開,則無人為二老守墓祭祀,末將心中捨不得離開啊! 記住網址http://m.bqge。org
但老帥對我恩重如山,雖情難捨卻也一定會遵令行事的!」
說話間趙朴已然落淚,至最後更是哽咽難言。
有了趙朴的帶頭,又見王敬武並無責怪之意,反而隱隱的歉疚在臉龐上一閃而逝,諸將也紛紛訴苦起來。
王師範一邊耐心地聽著諸將的難處,一邊在其說到激動時點頭回應,等諸將差不多都說完了,就拋出了與父親事先商定的后招。
「考慮到大家的難處,廂軍營指揮使以上將官的田地還是分在平盧鎮,平盧鎮的地再少師範也會想辦法安置,只是基層的將校士卒過多,平盧鎮確實安排不下,大家回去多做做工作,儘力安撫,不要鬧出亂子。」
「大郎儘力了。」王敬武淡淡低聲道。
「大帥能將廂軍的待遇提高到侍衛親軍的水平已經是厚恩了,現在又考慮咱們的難處,將這麼多將官安排在平盧鎮,這份心思末將牢記於心,定誓死以報!」
李嗣業在王敬武話音一落,馬上表起忠心,他的眼界自是高於諸將,知道王師範確是待人以誠,沒有卸磨殺驢之意。
「不負老帥之託,誓死效忠大帥!」
王忠出班單膝跪地,鄭重行禮,這是對王師範身份最直接的認可。
王忠可是老帥的親軍統領,他的表態再明顯不過,諸將效仿王忠,對王師範施了屬下之禮,這裡不光是懾服,而是真心擁戴,他們看到了王師範的勃勃雄心,還有那抓在手裡的實惠。
王師範很滿意諸將的表現,至少在明面上他已經收服各軍都指揮使,但他也明白,光有這口頭的效忠是沒用的。
最好的辦法就是切實掌握軍中都、營二級,屆時各軍主將縱有反心也難以號令全軍,只能老老實實的替他賣命,這才是真正的萬全之策。
而萬勝軍校就是掌握都、營二級的關鍵,平盧鎮坊間、軍中早有傳言,「入萬勝,必重用」。
王師範一手創辦的萬勝軍校,儼然成了平盧鎮武人的「國子監」,真是「一入萬勝,則是大帥門生!」
流言的魅力就在於,即使都、營二級將校都是各軍主將的心腹,也難免起疑,有了疑心就不敢輕舉妄動。
再說經過萬勝軍校的洗腦,和在軍校中與侍衛親軍的人日夜相處久了,王師範也有自信收服其中的絕大多數。
而且各軍主將即使大起疑心,卻也不敢借故換人,且不說冷不冷了部將的心,單就此明顯的與新任大帥王師範作對,那可是將自己的把柄親自奉上。
到時王師範收拾起來也定義正言辭、佔據道義,無人敢於不服!
故各軍主將縱有千般心思,也只能維持原樣,這就是陽謀,意思很明確,就擺在那,但卻讓人無能為力,只能俯首稱臣。
這是王師範事先與軍師敬翔的謀划,如今時機成熟,就到了採摘果實的時候,王師範語氣不容置疑地說道。
「諸位在益都城這段時間,本帥會傳令各軍都、營二級主將前往濟陽縣萬勝軍校受訓,以為征討橫海鎮作準備。
如若有人不奉命,本帥免不了要軍法從事,這裡先與諸位通通氣,勿謂言之不預也!」
「勿謂言之不預也」這句話王師範咬字極重,而且這句話也是他很少會說的,一旦說出,則意味著此事在他心中的分量不同一般,警告與志在必得之決心一併發出。
「大帥放心,在咱平盧鎮沒人敢不尊帥令!」
又是張厚這個直腸子首先表態,其餘人也紛紛點頭贊同。
王師範沒有看到有人現出憂色或是異樣,心中稍安,因為眼下諸將實際就是被軟禁在益都城,若有人事先交待部將什麼不好的內容,斷然不會這般從容。
當然,王師範是不會讓他們有機會傳出消息的,這其實也是對他們的考驗,對真實忠誠的考驗。
王師範也笑了,「本帥相信沒人敢違令,因為諸位都是我父子的心腹之將,父親與本帥都信任大家。」
「好了,就談到這吧,下面該咱們這些老兄弟好好喝上一場了,先說好了,今日誰也不許裝慫,能喝一斤的必須喝二斤!」
王敬武見兒子準備的話都已說完,自己改作起了紅臉,父子間的配合極為默契。
而王敬武的話也得到了激烈的響應,張厚又出來耍起活寶,屬他鬧得最歡,其餘人也表現出了極大興緻。
其實這也是考驗,只是不易被人發覺,因為人在有心事的時候是最容易醉的,而醉后的酒話還能保守什麼秘密呢?毫無秘密可言!
平盧鎮帥位交接,在一場看不見硝煙的談話中順利完成了,但沒有反抗、異議的出現,決不是王家父子二人精心安排這場雙簧小題大做、故弄玄虛的理由。
須知晚唐藩鎮雖父死子繼居多,但不是全部,昔日麾下心腹悍將代子自立或者乾脆與老帥之子大戰一場,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至於老帥之子的生死,並不在考慮範圍之內,運氣好的僥倖逃脫,運氣差的直接死於兩軍陣中,與老帥的情誼是有的,但卻抵不住權力的誘惑,這也是人走茶涼在歷史上屢見不鮮的背後理由,一切唯利益爾,人心難測!
正是考慮到這一層,王敬武才下定決心,在自己健在之時就將平盧鎮的帥位明確傳給獨子王師範,就是要憑藉自己多年積威震懾諸將,助兒子順利接位,否則以他的身體,再硬撐幾年也是可以的。
但他不願看到自己辛苦奮鬥一生,才復興起來的王家再次湮滅於滾滾紅塵之中,至少在他和兒子這兩代決不能發生。
因為兒子近幾年所表現出的睿智足以繼承家業,甚至將王家推向更高的位置,而自己這個作父親的,最後需要做的就是替兒子減少不必要的麻煩,順利掌握軍權。
王家父子在掌控住局面后,又施釜底抽薪之計,最後由王敬武與諸將重敘友情,也是間接告訴他們,只要安心做事,不鬧事,不做有負王家之事,王家亦不負眾人。
這些不需要明說,畢竟能坐到一軍都指揮使,甚至像李嗣業這般已經是廂軍都指揮使的人,哪個不是從敵我鬥爭中闖過來的?彼此間皆是心照不宣。
此後三日,駐紮平盧鎮各地的廂軍得到了來自鎮里的準確消息,如今的平盧鎮大帥已經是原來的副帥、老帥之子王師範了。
同時得到的還有調各軍都、營二級主將,到濟陽縣萬勝軍校集訓的最新帥令,限期接令即動身、三日內不到者軍法從事!
一場權力交接的清雨已經隨風潛入每座軍營,機敏之人已是感受到潤物無聲的冰冷,他們相信若是自己膽敢有絲毫違抗,即使是晚到一時半刻,大帥定會拿自己的頭顱立威!
故這群平日雖是桀驁、甚至有些跋扈、除了自己的上司等閑之人根本入不得法眼的驕兵悍將,噤若寒蟬、不敢造次。
沒見到那全副武裝的傳令之人嗎?還有那隨行而來的五百鐵騎,這群人身上散發而出的殺氣比久未大戰的廂軍更濃烈刺鼻、更顯新鮮,能如此者,非大帥侍衛親軍莫屬!
如今侍衛親軍的威名誰人敢於不服?那可是三番五次大敗賊寇而得來的,在現在的唐軍中絕對是精銳中的精銳、翹楚中的翹楚!
能震懾悍軍者,非屢勝悍軍的悍中之王不可,而侍衛親軍就是這樣一支彪悍得不能再彪悍的精銳之師,不容置疑、也不懼置疑,他們出現在哪裡就敢於在那裡討滅不服!
王師範就是要用自己一手調教的侍衛親軍,向廂軍各部展示肌肉,威信終歸是來自鐵與火的洗禮,強權必是建立在絕對實力之上!而侍衛親軍就是王師範威信與強權的最強發聲桶。
事情做了就要做得徹底,再調走廂軍中層將校后,王師範命侍衛親軍的人擔任廂軍各軍副都頭、副指揮使之職,暫代都頭、指揮使,實際上成為廂軍各軍營以下的實際掌控人。
這批人都是經過與朱溫一戰後因功應該升遷之人,在來之前已經得到王師範的當面授意,知道自己的使命任務為何。
既要掌握隊伍,又要收攏軍心,因為大帥需要的是能夠上戰場的隊伍。
所以,這批軍官還身兼作好普通士卒心理工作的任務,也沒多麼複雜,在侍衛親軍中怎麼做廂軍中照樣就是。
王師範知道基層士卒的心態和所想都是相似的,無非就是為了一口飯吃,只要給了他們足以養家的土地,再向他們灌輸為何而戰的理念,未嘗不可能成為另一支精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