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中秋家宴(二)
這一邊的文隊寫詩寫得高興,另一邊投壺也不亦樂乎,“好誒~!婉娘娘又進了,已經連進三支了。”
最後果不其然兩支隊伍輸得是雪饒和蘇純純。
“她們可演個什麽才好?”
“誒呀,你就瞧好吧,人家兩個誰也不差。”
輪著馬爾泰雪饒上場隻見轉眼換上了一件昆曲的行頭,雖是最簡單的甩袖的衣裳,可這穿上昆曲的範兒立馬就起來了。
“月明雲淡~~~~露華濃,欹枕愁聽~~~~四壁蛩。
傷秋宋玉~~~~賦西風,落葉驚殘夢~~~~~。”
“好!”
眾人確實被她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驚喜到,平時默不作聲的馬爾泰雪饒也有如此光彩奪目地時候。
“薏娘娘,這唱的是什麽呀?”
蘇純純湊在靜語身邊問,“你精通樂器卻不懂戲嗎?這是《琴挑》,講的是潘生寄居女貞觀攻讀待試,觀中道姑妙常青春貌美,月明風清的良夜,潘生偶聽妙常撫琴,遂以琴挑之,妙常假慍,實則二人互訴衷曲,由此結心。“琴挑”的故事原型是出自漢代卓文君與司馬相如。相如家徒四壁,一貧如洗,然才華聞名於世,時為臨邛縣令座上貴賓。臨邛富翁卓王孫宴請縣令及司馬相如,相如遂奏《鳳求凰》一曲挑卓之女文君。”
“那司馬相如為什麽這麽做呀?”
“咱們誰也不得而知,不過~最後卓文君寫了《白頭吟》,由此看出,司馬相如此時的目的並不單純,此時他一貧如洗,但富商之女坐擁家財萬貫,若是娶了得這樣的女子,豈不省了他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十幾年。”
蘇純純笑,“姐姐這話說的有道理,卓文君於他而言雖是二嫁,可也不輸美貌和錢財,如今司馬相如死心塌地的追求,可不知後來為何變心?”
靜語輕歎一聲,“初次相遇他就懷了陰謀詭計,雖不是要人命的壞事。可不單純的遇見結局定然不會好到哪裏?何況這次琴挑於卓文君而言是美好的是怦然心動的,可對司馬相如來說卻是要做一場戲,從開頭便是假意,自然長久不了。”
蘇純純笑,“姐姐理解的好生通透,實在佩服。”
靜語挽著楊婉相視一笑,心中也歎,也許如今自己和明鐸的愛情也不似從前單純了,各自有各自的想法,都有自己想維護的利益。哪裏還能像當初石橋上的驚鴻一瞥那樣真實的心跳,那樣不摻雜別的東西。
看著中秋家宴紅紅火火,每個人臉上都高高興興地掛著笑,可靜語心裏仍舊忍不住的一次又一次的蹦出知允送的那紅珊瑚手串的事,這不是什麽天大的事兒,可就這樣~在心裏紮了根,從此再也拔不去了。
而後又聽雪饒唱:“我,妙常,連日冗冗俗事,未曾整理冰弦。
今夜月明如水,夜色新涼,不免彈《瀟湘水雲》一曲,稍寄幽情。
人在蓬萊第幾宮。”
“誒?怎麽聽她唱得像是自己在跟自己說話。”
靜語笑,“可說你是個耳朵好的呢,饒嬪生旦都能唱,光她自己就是一台戲。”
蘇純純看台上的饒嬪目不轉睛,說:“那可真是個狠角兒啊。”
楊婉看著饒嬪冷笑,“在這麽個是非之地,越是懂得隱藏自己鋒芒睿智冷靜,一切優點的人,都是個狠角兒。她在皇後身邊伏低做小多年,本想借著皇後的勢頭有朝一日飛上枝頭做鳳凰。誰知皇後這個後台轟然倒塌,如今她的計策是潛移默化,你瞧~如今她在皇上跟前兒多得臉啊,都快比得上芊玉了。若是芊玉能在有個親生的皇子,便也算得一生終好了。”
饒嬪唱罷眾人皆喝彩鼓掌,“平日裏怎麽不見這樣好的戲登台呢?宮裏還請什麽戲班子進來呀?直接讓饒嬪唱上一段兒多好。若是饒嬪不好意思,明兒我就跟皇上說在鹹福宮專給你搭一個戲台子,閑來無事唱上兩句兒既解乏又疏通筋骨了。”
楊婉特意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兒說饒嬪,也是為了警告她。
饒嬪淡淡的紅唇撇下去,看得出心有不滿,也十分不悅,可她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畢竟她離楊婉還差著好幾個位分,好些年的修為呢。
旁人隻顧著看熱鬧,誰會設身處地的為誰著想呢?富察福晉等人拍手就要讓蘇純純來表演,他們幾個吃酒都有些貪杯,如今臉上有幾分酡紅,瞧著更有一番風味。
蘇純純從空空手裏接過一把象牙琵琶,鑲金戴玉作為點綴,光看著便十分奢華,蘇純純輪指試音大家都點頭稱讚,“果然不是普通的琵琶,十三爺可真是有什麽好東西都想著蘇福晉啊。”
蘇純純懷抱琵琶一下子就來了自信和她往日的神色完全不同,仿佛那琵琶是和她長在一起不能分離的。
還有許多人正在走神,眺望今兒個中秋的夜景。可蘇純純一揮手指撥動著手裏的琴弦把他們的心思都喚了回來。
“你瞧純純抱著琵琶時的模樣像極了姐姐舞劍時的樣子,那才是她擅長的她愛的。”
楊婉目不轉睛的看著蘇純純彈琵琶露出姨母笑,跟靜語說:“人家一輩子活到現在有大半的時間都用在這個上頭了。拿起來自然是親切的,我一輩子大半時光都用在練劍上了,拿起劍自然也是親切的。她現在這樣呀,跟你拿起筆拿起書的樣子才像呢,仿佛都要進到裏麵去。”
“是呀,真喜歡純純現在這個樣子,好像這樣她才真的高興,往日裏的開心和如今的神色是完全不同,或許隻有在這裏才能找到她自己。”
楊婉點頭,“這才是真正能讓她驕傲的東西。能讓你驕傲的是什麽?”
靜語笑得甜甜,一歪頭依偎在楊婉肩膀上說:“能讓我驕傲的是有姐姐陪伴在身,也遇見過怦然心動的人,還有祺林這樣可愛的孩子。即使在這別人眼中冷酷無情的後宮裏也遇見了很多溫情和美好的人。”
“你總是這樣,多不好的人也隻要看到她好的地方。”
靜語笑:“看好的地方不是為他好,是為自己好。自己瞧著身邊兒每個人都是個好人,心裏也高興的厲害,便不去想他不好的時候。”
楊婉笑,“你這樣的說法好。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想我是學不來了。”
“姐姐活的瀟灑自在,更有自己活的好處;言兒這樣活兒有言兒活的舒心,也有自己的好處。”
二人相視一笑,生命最美好不過如此吧。世間最愛你最不會背叛你的人就在身邊,而世間你最最在乎的人,最最珍視的人也在身邊。這樣相互的感情難道不是最美好的嗎?
在這裏就不要說皇上了,這是專屬於女子女子之間的感情,十分微妙而不能口述。何況於靜語而言的這段深宮之中少有的帝王真情如今連自己也有些懷疑,實在有些想不明白,而且是越來越想不明白,自己和皇上到底是初見驚鴻一瞥帶來一段時光的喜歡,不過是這喜歡持續的有點久罷了。還是隨著時光的流逝,無論曾經多麽重要多麽真摯的喜愛都會煙消雲散。
搞不懂,搞不懂,想不明白,也想不通。靜語最終還是選擇了暫且放下,搖搖頭又專心的聽蘇純純彈琵琶了。
蘇純純今日彈的是琵琶名曲《春江花月夜》,這樣美麗的曲子,映襯著這樣美麗的時節和景色,是最合適不過的。難為他,有這樣的心思,也許在家的時候就偷偷練了許久。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
“這詩寫的可真好,不愧千古流傳,枉費了人們這樣一番口口相傳的精力。”
儒曜看著靜語笑,“怎麽瞧你今天很是高興,看來心情很好,上次見你還不是這番樣子。”
靜語垂眸笑,“姐姐近來深居簡出,咱們上次見麵已經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姐姐在長春宮中不常出來走動妹妹也不去看望,實在是我的不是了。”
儒曜輕歎,“如今這場麵話,你在我跟前,到時候的這樣溜,看來是混得如魚得水啊。我不愛聽,你趁早別說這樣的話。省的到時候我不跟你來往了,可埋怨我沒說過。”
“知道姐姐向來是不愛這樣的。可不知為何?這些時日我張口便是這樣的話,就是到了姐姐跟前,也忘了忌諱。”
儒曜上下打量她一番,“你隻是今日春風得意情緒高漲了一會兒。我猜這個月甚至上個月你心裏都不好受,可是對有些事情失望了?”
靜語像是驟然被人揭了傷疤去,黯然神傷的垂頭苦笑說:“我說到底滿宮裏隻有姐姐和我一樣是真心的。而今姐姐似乎是放下了,我卻沒有。”
“不是放下了,是絕望了。我不知道你和他經曆過什麽?想來你我是差不多的。我眼見著你進宮,便得專房獨寵寵冠六宮,瞧著他明裏暗裏護著你,有什麽好東西也都給你。但回首看我自己從前也是這樣的得意,可你瞧如今不也是成了這番模樣?那話說的沒錯,最是無情帝王家,到底是有些根據的。哪裏能有人空穴來風說這不要命的話?我想了多少年也沒想明白,直到清荷姐姐出宮前對我說了許久的話,我大哭了一場,夜裏將從前點點滴滴放在麵上來看,無論我怎樣給他找理由,都是我終究錯付了一場。他如今有你陪伴身旁又許下多少山盟海誓,可從前的舊人呢?你也知道那些人終究一個一個的不見了吧。”
靜語愕然,儒曜講的就是自己親眼所見過的事實,可從前一直站在自己這個片麵的立場上來看,也隻能想得到新舊交替終究要改變這樣的小道理。可若是從儒曜這樣的角度去想,那便是帝王薄情,成了最大的負心漢。
靜語本能的搖頭,嘴裏喃喃道:“我~我不信。”
儒曜笑,露出一排白牙,看著靜語低聲說:“那是自然,我話不多說,很多事情不能說的太明白,我今日這一番話已經超綱了,替你多走了一些路,實在是忍不住,忍不住啊。”
說罷儒曜也不聽曲子了,搭著茶泠的手緩緩回去了。
蘇純純彈奏的曲子靜語是再也聽不進去了,兩耳不聞愣著站在那裏。直到眾人散去,隻剩下楊婉和蘇純純陪著在了。楊婉輕搖靜語的手又叫了她名字好幾聲,靜語才如夢初醒的應了,抬手一扶額才發現出了一頭的虛汗,虛弱的說:“剛和儒曜說了一會兒話,沉醉在夢裏才剛醒過來。”
蘇純純有些擔心她,“王爺和皇上他們議事還要許久才能回來,差煙澤過來說讓我先回去,不如咱們三個再坐一會兒吧?”
靜語搖頭,強擠出笑來:“姐姐,你和純純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走走。”
蘇純純還想說什麽被楊婉一把拉走,“婉娘娘為何不讓我說話呢?薏娘娘一個人走夜路多危險,還是咱們陪著比較好。”
楊婉搖頭說:“危險是危險,可言兒更需要一個人靜一靜,往往是一個人的時候才能想通事情。我讓人遠遠的跟著她,不會出事兒的。”
靜語一個人走了很久很久,走了很長很長的路,可這一路上半點收獲都沒有,什麽都沒想清楚。得到一個連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地方的地方,隻瞧著跟前是一大片竹林腳下頓感疲勞就地坐下歇歇。
誰知剛坐下沒一會兒就聽這林子外頭有腳步聲,想來是巡邏的太監侍衛吧,靜語煩他們的很,如果是想自個兒呆一會兒,怎麽就這麽難?處處都有人。
靜語站起來往竹林裏走了半天已經到了最深處隱隱見得不遠處有水光粼粼,景色是十分美的。
靜語坐下又想了很久,輕輕歎氣說:“年年花落無人見~”
“空逐春泉出禦溝。是何人在那裏?又在今夜這樣的歡聚團圓之時說這麽傷感的詩句。”
靜語聽人的聲音嚇了一跳,隨後冷笑問:“莫要管我是誰?你不也在這歡聚團圓之時一個人在這裏嗎?”
那人大笑,“我也在這裏不假,可我的心情卻比你高漲一些。”
說罷就從這竹林裏唯一一棵的桂樹上一躍而下,順著月光走到靜語跟前,靜語正抬頭看他,那雙桃花眼正瞪大了瞧他兩人都嚇了一跳。
“十三爺怎麽在這兒?讓煙澤把純純打發回去自己卻在這兒樂逍遙。”
知允看靜語並未像平日裏一樣也放下王爺的做派坐下來說:“今日中秋團圓之時小王也有些傷感。”
靜語笑,“十三爺奕親王是大清朝裏最逍遙自在的人,怎麽也有煩惱的事情?”
“任是誰都有煩惱的事情,我自然也不例外。可娘娘就不同了,是皇兄捧在手心兒上的人,寵冠六宮怎麽還有心事?”
靜語自嘲,“捧在手心兒上,哈哈哈哈哈~這麽多年連你也不懂他,我也不懂。也許天下男人都一家,你若是當了皇帝,也會如他這般。我可不想要他這樣的寵冠六宮,心裏裝著多少個人卻要我一心一意的待他,卻要全後宮的女人一心一意的待他。我知道世上本就如此,我隻是覺得對女子而言,實在悲哀。”
“娘娘想法新奇,這些話自古以來可沒幾個女子敢說。那娘娘是想要怎樣的一對人?”
“一生一代一雙人,隻一雙人,再多一個~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