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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劉備—我的偶像

  劉備擺攤第一天,直到閉市收攤,別人家的貨物差不多都賣光了,隻有他一個人竟然還沒開張,一件也沒賣出去。


  ??左右商販見此,或出於好心,和聲指教;或出於同情,搖頭歎息;或出於嘲諷,怪聲怪氣!


  ??他所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以守住他那可憐的自命不凡的最後的所謂的自尊,然後加快動作收好地攤,擔在肩上快步走出市場,他一刻也不想待著這兒了。


  ??漢之城,市坊分明,涿縣有東西二市,東市賣牛馬牲畜等活物,是為馬市;西市易柴米油鹽等居家事物,是為菜市。劉備所在即西市。


  ??“縣市”就如後世的“市場”,有牆垣,有店鋪,有貨倉,有專門的機構和管理人員,如“市嗇夫”、“監門市卒”、“市長”(小市曰“長”,大市曰“令”,秩同縣令,如洛陽市令),負責維持秩序、保證交易公平、市門啟閉等,他們最重要的職能當然就是征稅了。


  ??劉備“入市”的時候就該依照貨物的估值繳納商稅即“占租”、攤位費“市租”,但他還未賣掉貨物,身上又沒帶錢,無錢可交。“市吏”為了增收,非常“開明”地允許他“賒賬”,等“出市”時在支付租、稅,還有“滯納金”。


  ??漢承秦製,重農抑商;漢初還好,無為而治,工商業得到全麵複蘇和發展。到漢武帝,則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推行農本商末:政治上施行“賤商”政策,即市籍戶口不允許擁有土地、不許做官、徭役加倍等;經濟上“抑商”,即對商品買賣課以重稅,施行雙倍人頭稅、財產稅,征收現金稅,加大市場管製,嚴格規定開市時間和場所。


  ??劉備的貨物:草席兩領,草鞋十雙,草席市價一百五十錢一領,草鞋市價三十錢一雙,總共價值六百錢。


  ??“錢二千而一算”,一算即百二十錢,稅率為百分之六,所以“占租”當納稅三十六錢;地攤攤位費倒是不太貴,“市租”二十錢,再加上滯納金十錢。總計六十六錢,相當於兩雙草鞋白賣了,還得搭上自己六錢。


  ??劉母以前賣貨,每日至少能賣出三五雙草鞋,保住市租、稅錢的繳納,或還能再掙幾十上百錢。好在編製草鞋、草席的原材料廉價易得,扣除成本,再除去每年上繳官府的口算、訾算、芻稿、更賦和獻費等賦稅(劉家已無田地,不須繳納畝斂稅和田租),收入勉強能保證衣食,若有結餘則給劉備買些書籍。


  ??此時紙張還未普及,平常老百姓認得自己的名字就可以豎起大拇指了,家中找不出一樣帶字的物件,就算給他一卷書,請不起先生也是無字天書一般,無用。


  ??所以,書這個東西有價無市,有關係,有師承,借來抄錄便是,市場上很少有賣,這也是士族壟斷知識的方式。


  ??劉氏家族當然也有幾個家資豐厚的,即便低聲下氣能把書借來,但抄寫的筆、墨、簡、硯卻貴得不像話,劉母辛苦積攢、簡衣縮食,花了兩三年時間,不見得能把這“文房四寶”購置齊全。全靠他的叔父在世時購置的。


  ??卻說此時,劉備的貨物一件也未賣出,身上一個錢也無,如何出的了市門?


  ??當然被扣住,收繳了全部貨物,包括籮筐和扁擔,隻放劉備一個人光溜溜回去。


  ??後來聽說那市吏以兩百錢賤價當場拍賣了那一擔貨物,包括籮筐和扁擔,扣除六十六錢租稅,多出來的當然不會返還給劉備。


  ??劉備垂頭喪氣地回到家中,劉母氣哭了,卻沒再責打他,也沒責罵他,隻是哭,無聲地抽泣。


  ??十五及笄,劉母也是出自書香門第,十六便嫁入劉家,今年也才三十有四,換在後世可謂風華正茂。


  ??看著年僅三十餘歲的母親卻已是眼角魚紋縱橫,雙手粗糙皸裂,身形單薄,臉色憔悴,他頭一次感到心疼、愧疚、自責。


  ??卻又能怎樣?除了堅信自己是高皇帝的血脈,豈能與賤民為伍,輾轉與市井之中,尖酸刻薄,斤斤計較,屈膝折腰?


  ??“高祖皇帝少時也不事家人生產作業,及壯不過一泗水亭長,尤好酒及色。我也天賦異相,為何不能?”劉備辯解道。


  ??劉母無言以對。


  ??隻是從此以後,劉母再也不要劉備去織席販履了:“既然你不善市井謀利,那便在家讀書罷,長大後再托人給你某個吏職。”


  ??劉母初嫁劉家時,劉家還是官宦人家,劉老太公曾被舉孝廉官至千石縣令,丈夫劉弘也在郡府當值,家境不錯,她也是知書達理,當然知道:隻有讀書才有出息,隻有做官才能出人頭地。


  ??不過,隨著祖父與劉弘接連病世,延醫送藥用了大半家財,接著又大辦喪事,在那個喜喪大辦特辦、攀比講究排場的時代,耗盡了家資,於是典賣田地產業,還欠了一屁股債,甚至連累小叔劉子敬常年遊離在外,不敢歸家。


  ??而今已是家道中落,人去茶涼,再想出仕就沒那麽容易了,再要被舉孝廉想都別想,作一個刀筆小吏或某得一介亭長還是可以的,卻也要拜得名師,學有所成才行,

  ??一日,劉母在市中聽聞涿郡的一位俊傑——盧植,在洛陽侯氏山開館授學,心中意動。


  ??盧植,字子幹,涿縣人。這個人可是了不起,身長八尺二寸,音聲如鍾,帥哥一枚;少與鄭玄是同學,同拜著名經學大家、海內大儒、名將馬援的從孫、將作大匠馬嚴的兒子馬融為師,能通古今學,身懷濟世誌;後官拜博士,轉九江太守,秩兩千石,配青綬,掛銀印,高官厚祿,牧守千裏,光耀門郿,文武雙全,鄉人引以為榮,更主要的是他原本亦乃一介布衣!

  ??後漢不比前漢,布衣將相已經是過去式了,如今的天下不管是做官還是為吏,都講究出身和家世,盧植從一介布衣用了不到十年就有了如今的成就和地位,可謂異類了,亦可作為寒門子弟出人頭地的楷模和偶像!


  ??劉母又想到:“盧植之所以能夠成功,首要的原因就是因為他有一位名氣大又牛逼的老師。”


  ??此時,做官的途徑隻有兩條:


  ??其一:為吏,靠業績升遷,根據出身的高低和家世的大小,起點又有區別。


  ??郡、縣有屬吏,由郡、縣長官自行征辟任命,一般隻能用本地人,而郡太守或縣令都不是本地人,即是空降而來,當然不知道誰能用誰不能用,這就要靠底下的人舉薦。郡、縣都有功曹這個部門,專門負責幫助長官舉薦、辟除人才。若是出身本地士族豪門,搞搞關係,走走後門,很容易便能為家族子弟謀得一個郡縣要職,為“大吏”;若是寒門子弟則名聲不顯,無人舉薦,就算僥幸謀得一職也不過鬥食小吏,負責處理文書、跑腿端茶、迎來送往罷了,全無出頭之日。按照現在劉家織席販履的家庭情況,又不通“經學”,最多隻能謀到亭長一職,從最底層的鬥食小吏幹起,按照製度一步一步升遷,估計一輩子都無出頭之日。


  ??其二,即舉孝廉、有道、茂才或被朝廷、三公府直接辟除。無論察舉或是征辟,第一必須要懂“經學”,這是最基礎的門檻;第二,要有名氣,所謂“察舉”便是察名望、舉賢能;第三,要有舉薦人,舉薦人的身份地位決定了所察的科目和任職,或由郡太守、州牧推薦,或由三公、將軍府辟除。一旦被舉孝廉,便能入朝為“郎”,作為官員儲備,實習期滿出來就是官,而不是吏,可謂一步登天。被三公、大將軍府征辟為屬吏又次一些。


  ??所以能被察舉、辟除的人當然不可能是平民百姓,而是姻親、豪門、權貴之家等對舉薦人有利益關係的人家。


  ??所以,劉備要想走捷徑入仕,就必須走路察舉這條路,但他劉備憑什麽被這些州郡大員、公卿、將軍們認識舉薦呢?基本不可能,但盧植卻做到了!


  ??盧植的成功的關鍵在:抱大腿!

  ??怎麽抱?

  ??攀親戚,走關係?不好意思,盧植乃草根出身,親戚朋友關係都不夠硬。劉備亦然,這一條,過!

  ??認幹爹?盧植雖然是帥哥,但這個,朝廷大員都是男同胞,而且家中妻妾成群、奴仆萬千,也摸不準人家到底好不好那一口,有難度,所以這一條也不太好使,況且,一旦那樣做了自己的名聲也就毀了,不好!而劉備的相貌隻能稱得上奇特,卻稱不上帥哥,這一條,要不起!

  ??最有可能的隻能是拜老師了。


  ??所謂名師出高徒,大樹底下好乘涼,有一個好老師可以傳授自己高深的學問,有一個高官厚祿、在朝廷中占據一席之地的老師,可以繼承、享受他的政治資源。盧植拜馬融為老師,光是這一條便相當於有了一張入仕的入場券,而且是朝廷中央政府的入場券。


  ??也正因為如此,想拜馬融為師何其難也,人家可不是什麽人都收的!

  ??所以,劉備想拜名師入名校當然拜投無路,但盧植到底是本郡人,甚至是本縣人,“鄉人”投拜多半不會拒絕。況且,盧植本是出身寒門,對寒門子弟多少會有些照顧。因此,盧植就成了劉備可以拜師的最佳人選和出路。


  ??她又想道:“即便盧植大人不收學費,但路費盤纏、住宿、夥食費總是要自家出的,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又去哪裏弄來呢?”


  ??盧植辦學,這對於涿郡人來說是個大新聞,劉母既然能想到其中的機遇,其餘鄉人未嚐不是如此計算著。


  ??樓桑裏劉元起也正為自己的兒子撓頭傷神,因為一個友人的到來讓他又喜笑顏開。


  ??……


  ??劉元起驚喜道:“此話當真?”


  ??友人捏須,微笑點頭。


  ??劉元起激動地撫膝大笑,“我兒的前程有著落了!”又想到對麵這友人膝下也有一子,而且與自己的兒子年歲相差仿佛,他又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要在此時前來拜訪自己,頃刻想通了其中關節,故作疑問道:“賢兄今日蒞臨寒舍,到底為何而來?”


  ??友人道:“元起老弟啊,咱倆可是多年的老友了,就別彎彎繞了,明人不說暗話,我今日前來,特邀賢侄與犬子一同南下侯氏山拜師求學,他們到底還年輕,又不曾出過遠門,兩家一塊兒也好有個照應。”


  ??“此事正和我意,咱們就此說定了。”劉元起暢快道:“此事值得慶賀,我這就吩咐內人去沽酒,今日咱們倆不醉不歸。”


  ??劉元起的婆姨方才出門,後腳劉母偕劉備前來拜見,已至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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