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 沙包
“頭，圍城的韃靼軍隊又少了好多！”
??韓小六啃著大餅，有點含糊不清的說。現在是晚飯時間，他們就呆在城牆上，一人兩張大餅一碗湯的狼吞虎咽。那湯是用馬肉煮的，城門之戰，韓旭洲帶著他們打死了不少韃靼人馬，光是死馬就搶了十幾匹，都醃了起來慢慢吃。條件有限，夥頭軍也弄不出多好吃的東西來，這馬肉帶著一股腥臭，難吃得很，但這些士兵卻吃得很香，恨不得連骨頭都嚼碎了吞下去。
??韓旭洲已經消滅了手中的大餅，一口氣將湯喝得一幹二淨，然後抹抹嘴，說：“我留意到了，這些天韃靼人的兵力一直在減少，剛開始還裝模作樣的攻一下，現在幹脆就懶得進攻了，隻是圍著……也許朝廷派援軍過來了，他們忙著應付援軍吧。”
??韓小六撇嘴：“朝廷會派援軍過來？不大可能吧，從宣府到張垣也就那麽幾十裏地，援軍要來的話早就來了！”
??韓旭洲說：“說不出，反正打起精神來就是了，那幫蠻子狡猾得很，稍稍鬆懈就會被突然襲擊！”
??士兵們紛紛笑：“頭，你就放一百個心吧，我們就算是睡覺都睜著一隻眼呢！”
??打從韃靼主力調往鷂兒嶺阻擊來援的明軍之後，張垣城中的氣氛就放鬆了下來，就連堅守在城牆上的士兵也有心情說笑了。這是好事，軍隊在戰場上必須提高警惕，但也不能老是繃著，不然很容易將那根弦給繃斷的。
??將最後一點湯喝下去後，韓旭洲放下湯碗站起來，扶著城堞望向城外的韃靼軍大營。
??大營中依然是軍帳如雲，戰旗招展，遠處還能看到正在四處吃草的牧群。不過他看得出，大營中的韃靼現在連一半都不到了。正如韓小六所說，前些天韃靼人還裝模作樣的攻一下城，現在連裝模作樣都免了，就是圍著，明軍不動他們也不動，明軍要是出城挑戰他們也不會客氣————當然，這種概率是非常小的，按明軍將領的尿性，能堅守城池將韃靼人熬走就是大功一件，出城野戰這種高風險低回報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他們絕對不會幹。
??“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啊……”
??這樣的念頭從腦海掠過，讓他激動不已。韃靼大軍大批精銳不知道抽調到哪裏去了，留守大營的都是些戰鬥力比較差的部隊，如果能組織幾百人馬乘夜出城襲營，肯定能取得很好的戰果，殺韃靼人一個人仰馬翻！想到這裏，他按捺不住了，正好，張垣守將黃鎮過來巡視，他迎了上去，半跪抱拳：“將軍！”
??黃鎮說：“免禮。韓百總，情況如何？”
??韓旭洲說：“韃靼人一直沒有動……跟昨天相比，他們的兵力似乎又減少了很多。”
??黃鎮笑：“是麽？看樣子他們也知道張垣不好啃，打算放棄了，好事，好事！”
??韓旭洲說：“將軍，卑職認為，這正是破敵的絕佳時機！如今韃靼大營空虛得很，若能組織三四百精銳深夜襲營，肯定能一舉破敵，殺他們個人仰馬翻！”
??黃鎮明顯怔了一下：“你打算襲營？”
??韓旭洲說：“是！現在敵軍大營空虛，我軍士氣正盛，不抓住機會給他們來個狠的就太可惜了！”
??黃鎮似笑非笑：“年輕人有野心是好事，但野心太大可就不好了。”
??韓旭洲愣了一下，說：“不是，將軍，卑職……”
??黃鎮懶得聽他說，轉身就走：“安心守城就是了，襲擊敵軍大營這種事情，提都不要提。”
??韓旭洲不甘心的叫：“將軍！”
??黃鎮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韓旭洲大失所望，慢慢站起來扶著城堞，重重一拳打在城堞上，弄得手背皮開肉綻。
??韓小六安慰他：“頭，別生氣了，黃參將是什麽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十成心思就沒有一成用在打仗上，做夢都盼著韃靼人趕緊撤軍好繼續跟韃靼人做生意，指望他主動出擊襲擊韃靼大營？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韓旭洲滿心不甘的說：“多好的機會啊，就這樣放棄了……唉！黃參將難道就沒有一點殺敵報國、建功立業的心思麽！”
??還別說，黃參將真沒有這種心思。大明的將領當得是非常憋屈的，任你怎樣天縱其才，當到一鎮總兵就到頂了，別指望能再有上升空間。一鎮總兵，指揮數萬十數萬大軍，聽起來很風光，實際上卻是另一回事，那幾萬十幾萬大軍不過是紙麵數字而已，真正有多少人馬，恐怕連總兵自己都不知道，而真正能打的……恐怕也就自己手下那些家丁了。武將見文官自動矮三級，五品文官指著二品武將的鼻子罵得狗血淋頭都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給武將穿小鞋那更是家常便飯，一鎮總兵怎麽了？要整你還不是分分鍾的事情！曾銑夠牛了吧？俺答汗都屢屢被他揍得鼻青臉腫，差點連河套都被他搶了，但這麽一個牛人，嚴嵩說整死就整死，跟捏死隻蟲子一樣簡單。既然武將的地位這麽低下，就別指望武將有多少殺敵報國的心思了，比如說黃參將，他最大的願望就是狠狠撈個十幾萬兩，然後辭官回家做個富家翁，當總兵？想都沒想過。
??身為參將，他所了解的情況自然比韓旭洲這個小小的百人將具體得多。通過飛鴿傳書，他得知，朝廷確實派來了援軍，不過不是宣府那邊派來的，而是直接從薊鎮抽調戚家軍過來支援，眼下正在洋河邊跟脫歡大戰，貌似脫歡戰不動戚家軍，吃了不少虧來著。以他對韃靼人的了解，戰事不利，韃靼人肯定很快就要撤退的，既然躺著都能贏，他何必賣力死戰，白白損耗自己的實力呢？守住張垣就是大功一件了！
??既然準備躺贏了，黃參將自然也就不打算去捕捉什麽戰機，主動出擊了。韓旭洲居然跳出來主動請戰？真是多事，等打完這一仗一定要將他踢出去，攆得遠遠的，省得留在這裏礙眼。
??托了黃鎮不作為的福，圍城的韃靼軍隊跟明軍相安無事，就這樣度過了一個白天。
??不過，敗退的韃靼大軍跟沿途的明軍倒是打得火熱。在撤退途中他們不斷遭到明軍襲擊，雖然這種襲擊並不堅決，但也給他們造成了不少損失，更讓他們疲憊不堪。在宣府附近他們跟明軍爆發了一場惡戰，很顯然，宣府軍將他們當成了一塊肥肉，準備狠狠地叉上一家夥，數千明軍出城列陣，準備暴打韃靼一頓，砍幾百顆首級下來換點賞錢。
??楊大用主意打得挺好：韃靼人一路逃竄，翻山越嶺跑到宣府，肯定疲憊不堪了，他們以逸待勞，擊其惰歸，斷沒有打不贏的道理！按說他的全盤計劃也沒有什麽錯處，但死就死在他低估了韃靼具裝重騎的威力，更低估了韃靼具裝重騎所使用的戰馬的耐力。
??韃靼具裝重騎所使用的戰馬都是千辛萬苦從中亞那邊引進的，有不少直接來自土庫曼斯坦————現在叫希瓦汗國和布哈拉汗國。這片幹旱的土地盛產著世界血統最古老、速度最快、耐力最驚人的良馬，汗血寶馬就是其中的代表。汗血寶馬的速度和耐力有多驚人？1935年，二十八名騎手騎著汗血寶馬從土庫曼斯坦出發前往莫斯科，一路穿越沙漠、叢林、沼澤，翻過高山，行程四千三百公裏，用時八十三天，平均每天行程五十多公裏，這個速度它們一直保持了近三個月，隻怕沒有什麽馬能在這方麵與它比肩了。所以……從鷂兒嶺到宣化，這點路對於這些些優秀的戰馬而言，頂多算個熱身。所以在戰鬥打響之後，韃靼輕騎兵奮勇上前，頂著明軍的槍彈箭雨站到距離明軍士兵僅十幾米遠處將一支支利箭射向明軍士兵的臉部，激烈的對射讓雙方都死傷不少。趁著明軍注意力被輕騎兵牽扯住，慶格爾泰指揮具裝重騎向明軍右翼移動，蒲魯奴則指揮一支騎著僧僧黑馬的重騎兵向左翼移動。蒲魯奴那支騎兵故意大張旗鼓，馬上就吸引了明軍騎兵部隊的注意，楊大用指揮騎兵主力向這一路發動了進攻。就在雙方絞作一團的時候，慶格爾泰突然發動進攻。他們搶占風口，在馬尾巴上綁了樹枝，隨著戰馬跑動拖起漫天煙塵，滾滾沙塵隨風吹向明軍大陣，明軍士兵有眼難睜，登時一片混亂。具裝重騎趁機撞入明軍方陣之中，鐵騎橫衝，長矛挑刺，彎刀揮掄，所到之處掀起漫天血雨，明軍登時就崩潰了……
??幸運的是，韃靼人隻是想搶條路逃跑，所以在擊潰楊大用所部之後立即撤退，楊大用這才逃出生天，要是脫歡放手大殺的話，隻怕他有沒有命逃回宣府都難說得很。
??目送韃靼大軍遠去，楊大用驚魂甫定，望著滿地屍體直抹冷汗，喃喃自語：“不是說他們吃了大敗仗嗎，怎麽還這麽猛？莫非我被騙了？”
??他並不知道，正因為是在鷂兒嶺吃了一場大敗仗，韃靼人才打得特別猛。那一戰敗得太慘了，每個人都紅了眼，戰不動戚家軍他們承認，但昔日手下敗將要跳出來作妖，他們是絕對不會客氣的，見一個揍一個！心裏有火肯定是要發出來的嘛，這些沙包用來解氣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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