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 落水狗不好打
“這些俘虜怎麽辦？”戚金突然想起了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
??龍岩峰有點不明所以：“俘虜？押回去啊，還能怎麽辦？”
??戚金說：“問題是我們抓的俘虜有點多，足有一千多人！”這可能是明軍與韃靼交戰史上俘虜敵軍最多的一次了，一口氣抓了一千多，傳出去不知道要驚掉多少人的下巴。抓了這麽多俘虜，風光是風光了，但問題也不小：一千多號人，一天光是吃就要吃掉不少糧食！這些糧食可是龍岩峰掏錢買的，就這樣拿來喂了俘虜，龍岩峰不心疼，戚金都替他心疼。
??龍岩峰撇嘴：“才一千多人，算個屁啊！”他對抓俘虜的了解一直停留在解放戰爭時期，四大野戰軍動不動就上千、幾千甚至幾萬地抓羊的階段。不是有句話說嗎？“五萬頭豬三天都抓不完啊！”五萬頭豬三天確實抓不完，至少豬在被抓了之後不會主動幫忙去抓自己的同伴，人會。老前輩輕輕鬆鬆就能安置好成千上萬的俘虜，戚家軍才抓了一千多就發愁了？哪門子的道理！
??戚金加重了語氣：“他們飯量大得很，放開了吃一頓飯能吃掉三個人的份額！而那些糧食都是監軍你自己掏腰包買的！”
??仿佛挨了重重一拳，正中胃部，隱隱作痛。龍岩峰的麵色開始變得難看了，日啊，怎麽忘記了糧草是自己在掏錢買的？沒錯，確實是自己掏錢買，兵部將幾萬兩銀子發到他手裏，然後他自己置辦糧草，每天都是花錢如流水啊！這錢花在戚家軍身上還過得去，戚家軍會用戰利品回報他，但花在戰俘身上，有個毛的回報！他眨巴眨巴眼睛，問：“那你們以前是怎麽處理戰俘的？”
??戚金說：“一般而言都是將俘虜押回京獻捷，至於獻捷之後怎麽處理就是內閣的事了，我們可管不著。”
??龍岩峰直吸涼氣：“押著這麽多戰俘走回京城，少說也得花上七八天時間，這七八天裏他們天天都……”
??戚金一臉同情的說：“他們天天都會敞開了狂吃，畢竟在大草原上想找到可以放開了吃的機會可不多。”
??龍岩峰憤怒地叫：“他們會吃死我的！”吃飯的時候他順路去看了看戰俘們，被他們吃東西時那橫掃六合的凶殘氣勢給嚇著了，一想到自己要掏錢養七八天這幫飯桶，他便心如刀割。老子攢這點錢容易麽，你們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好想讓火槍手闖進戰俘營挨個崩了他們！
??戚金說：“那幫家夥一頓飯幹掉了十匹死馬，二十石米，如果繼續讓他們放開肚皮吃下去，確實會出大事。”
??龍岩峰咬牙切齒：“幹，一個個都餓鬼投胎，成心想吃死我啊！不行，絕對不能再養著這幫家夥了，不然我會讓他們吃到破產的！”
??戚金問：“那監軍大人打算怎麽做？”
??龍岩峰惡狠狠地說：“宰了他們！”
??駱尚誌插嘴：“監軍大人，殺俘不祥！”
??龍岩峰頓時泄了氣：“算啦，我也就說說而已，一千多人，真讓我殺我可下不了手。帶著他們繼續追擊韃靼人吧，等到了張垣，就讓韃靼人花錢將這些戰俘贖回去！”
??吳惟忠說：“韃靼人很窮的，他們沒錢。”
??龍岩峰說：“沒錢？牛和馬總該有吧？讓他們拿牛和馬來換！”
??這倒是個好主意，大家都表示讚成。韃靼人窮歸窮，但牲畜還是不少的，他們缺錢，但更缺人，尤其是在跟明軍狠狠地幹了一仗，死傷慘重之後就更加缺人了，讓他們用牛和馬匹換回被俘的一千多名士兵，他們肯定樂意的，得，又可以狠狠地敲詐一筆了！
??一想到脫歡苦著臉讓部下趕來大群的黃牛和馬匹換走自己被俘虜的士兵的場麵，大家便心情愉快，放聲大笑。
??他們倒是在笑，可脫歡就哭都哭不出來了。
??明軍隻顧著搜刮戰利品，沒有果斷追擊，這就給了脫歡收攏殘部的機會。此時韃靼軍隊的士氣已經完全崩潰了，跑得滿世界都是，要是明軍繼續追擊，搞不好他們一個都別想活著回到張垣————當然，如果明軍果斷去追擊潰軍，隻怕那些牛羊馬匹也會跑得滿世界都是，最後能收攏一半就謝天謝地了。
??脫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收攏了殘部，一清點部隊，他頓時就哭了：光是千夫長就沒了四個，兩千具裝重騎還能跟在他身邊的也就一千了，而且這一千人裏還有四百騎的還是僧僧黑馬，他花了天價從西域那邊買來的高大戰馬不是死於亂戰中，就是被明軍繳獲了，這真是個致命的損失。當然，最讓他痛苦的還是部隊的傷亡，一萬五千精兵沒了一半啊！這真的太慘了，別說他，就算從俺答汗那一代算起，韃靼都極少試過輸得這麽慘的！他放聲大哭：“這麽多年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精銳一朝喪盡，我還有什麽麵目回草原！”
??慶格爾泰趕緊安慰他：“王子，不要哭，此戰明軍裝備之精良，鬥誌之高昂，都大大出乎我們的意料，這並不是你一個人的錯！”
??脫歡搖著頭說：“錯了，錯了，從一開始我就不應該跟這路明軍硬碰……在洋河灘那一戰之後我就應該放棄跟他們正麵硬碰的打算，想辦法襲擊他們的後方，疲憊他們，激怒他們，削弱他們……我太想贏他們了，以至於將大軍帶入了萬劫不複的境地，我有罪啊！”
??蒲魯奴說：“現在可不是悲傷的時候，當務之急是趕緊越過長城回到草原，否則那支明軍追過來，我們損失會更慘重！”
??在兩個萬夫長的勸說之下，脫歡這才勉強止住悲聲，扭過頭用血紅的目光瞪了一眼鷂兒嶺方向，他用膝蓋都能想到，現在明軍正在狂歡，歡天喜地地搜集戰利品，歡天喜地地割下戰死的韃靼士兵的頭顱準備報功……一想到這些，他那雙眼睛就紅得幾乎能噴出血來，喃喃自語：“這個仇我一定會報的，你們給我等著！”說完帶領部隊匆匆撤退。
??就在他們即將撤入山區的時候，突然聽到一陣炮響，數發佛郎機炮炮彈狠狠砸入韃靼騎兵隊列之中，卷起一大片血雨。脫歡遁聲一望，隻見山上突然豎起了一麵大旗，大批明軍出現在山上，很囂張地向這邊放炮。這是宣府鎮的部隊，很顯然，他們一直盯著鷂兒嶺戰場，如果韃靼人獲勝，他們絕對不會動，哪怕韃靼大軍將那幾千明軍全殲了他們也不會放個屁，但現在韃靼被打得大敗，他們也就不客氣了。隆隆炮聲中，一大隊明軍騎兵衝了下來，當先是一員大將，身披鋥亮的山文甲，手持眉尖刀，威風凜凜的大喝：“大膽韃靼，竟敢犯我疆界，驚擾我百姓？拿命來！”
??脫歡都懶得跟他廢話了，大手一揚，數百名騎兵飛馳而出，箭雨綿綿不絕射向明軍騎兵。明軍騎兵不甘示弱，同樣拉開騎弓朝韃靼人傾泄箭雨，雙方你來我往射得不亦樂乎，間或還能聽到三眼銃鳴放的轟鳴聲，打得真是夠熱鬧的。不過……雙方的傷亡都少得可憐，再一次證明了，騎弓確實是一件很友好的武器，隻要有一副甲，射半天都射不死幾個。換杜鬆的胸甲騎兵旅來試試？一個豬突就將這些弓騎兵撞得他媽都認不出來！
??趁著這幫弓騎兵菜雞互啄啄得不亦樂乎之機，脫歡率領大軍脫離戰場，直奔長城而去。那幾百弓騎兵跟明軍糾纏了一陣子，等主力脫離戰場了立即扔下十幾具屍體撤退。明軍也不追擊，歡天喜地地割下首級收兵回營。
??又走了十餘裏，山道兩側的樹林裏突然傳來一陣猛烈的槍聲，猝不及防的韃靼士兵給撂倒了一片。脫歡定睛一看，好家夥，明軍正在用火銃朝他們猛烈射擊，夾道歡送呢！前方煙塵滾滾，大隊明軍步騎兵殺出，戰旗招展，不用說，又是宣府鎮的軍隊，準備打落水狗的。為首一員大將策馬上前，揚聲喝：“大膽韃靼，竟敢犯我疆界，擾我百姓？當我宣府無人麽？識相的就乖乖下馬投降，可免一死！”
??脫歡才懶得跟他廢話，一聲令下，弩兵悉數翻身下馬，擎著強弩朝樹林邊沿的明軍猛射，蒲魯奴則率領一隊騎兵猛衝過去，與這隊明軍殺成一團。這位猛將莫名其妙的吃了一場大敗將，部隊傷亡慘重，一肚子火沒處發泄，一直在當縮頭烏龜的宣府軍隊居然出來找抽，他還有什麽好客氣的？放開了砍就是了！不光是他，所有韃靼騎兵都鼻孔冒煙，兩眼噴火，衝擊格外的猛，一個豬突就將明軍給衝懵了，給逼得連連後退，讓開了山道，脫歡趁機帶領主力撤退。
??明軍打定主意要痛打落水狗，所以這一路上他們不斷與明軍遭遇，爆發或大或小的戰鬥。好在明軍隻是想撿點便宜，砍幾顆首級就滿足了，不會像胸甲騎兵那樣不讓敵軍屍體鋪滿戰場絕不罷休，所以並不難對付，分出一支部隊跟他們廝殺，主力繼續撤退，等主力撤走了，負責掩護的部隊也撤就行了，反正明軍也就追上一箭地便停了，甚至追都懶得追，韃靼軍前腳剛撤，他們後腳就開始搶戰利品，好對付得很。
??好不容易越過了長城，脫歡鬆了一口大氣。這一路闖過來雖說蒙受了一些損失，但並不大，他損失得起。再往前十幾裏就出了山區，然後就是他的天下了！
??大軍繼續撤退，而且動作越來越快。然而，就在他們快要走出山區的時候，前方多了一大片一大片紅色的身影，上萬明軍在一片開闊地列陣，用發綠的眼睛盯著他們，像是在盯一堆會跑會動的銀子。一員大將策馬馳出，用馬槊指著脫歡大罵：“大膽韃靼……臥槽！！！”
??不等他將“犯我疆界，擾我百姓”這些場麵話說完，慶格爾泰便率領具裝重騎一堵鐵牆似的猛撞過來。這一路上被昔日的手下敗將群嘲，慶格爾泰憋了一肚子火，都快走出山區了明軍還敢來堵路，他哪還忍得下去？衝！衝垮他們！
??看著一大群具裝重騎猛衝過來，明軍的臉開始發白……他們隱隱約約的感覺到，這條落水狗不是那麽好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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