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胸無大誌的小太監
飯自然是粟米飯，煮得爛熟再撒上一點點粗鹽拌一拌就成了。菜則是兩菜一湯：紅燒肉，炒豆芽，還有老鼠肉燉的湯，算是一頓相當豐盛的晚餐了。那幫狼崽子抄起筷子便是狼吞虎咽，一點都不客氣，相較之下，龍岩峰那在皇宮裏能嚇死人的吃相稱得上是斯文了，他吃得相當慢……倒不是他變斯文了，而是粟米飯實在太糙，而且有不少砂子，所以他必須慢慢吃，免得一個不留神牙齒給崩掉了。
??這斯文的吃相讓劉老七一家人對他的觀感越發的好起來————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們發現這位龍公公不喜歡吃肥肉。沒錯，那麽大一碗紅燒肉，龍公公隻是吃了幾塊瘦肉，剩下的那些肥肉他都不去碰。這就便宜了劉老七一家，尤其是那幫狼崽子，恨不得雙手並用加的那些肥肉往嘴裏猛塞，教得滿嘴都是油。龍言楓看他們那副吃相，也對肥肉產生了興趣，夾了一塊送進嘴裏嚐了嚐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根本不想回頭吃第二口了。
??對於現代人而言，那肥膩的大肥肉幾乎是每一個人的天敵。先不說吃太多脂肪容易發胖，從而引發高血脂，高血壓神馬的，光是那肥膩的口感就足以讓大多數的人敬而遠之。龍岩峰也不例外，他生來就很討厭肥肉，所以吃了一塊就再也不想吃了。可對於這些極度缺乏營養的農民而言，肥肉卻是難得的美味，在古代，那油汪汪的肥肉比瘦肉還要受歡迎。龍岩楓不喜歡吃，不代表那幫狼崽子不喜歡吃，一頓狼吞虎咽，一大碗的肥肉給吃的連肉渣子都不剩了。吃完了之後，這幫狼崽一個個舔著嘴唇直勾勾的盯著那個裝肉的碗，要不是龍岩峰在場，估計他們得把碗搶過來再舔一遍，這幅饞樣著實讓人開了眼界。
??劉老七不感慨的對龍岩峰說：“公公，真的是太謝謝你了！不瞞你說，我這些孩子從出生到現在還是第二回吃紅燒肉，他們有口福嘍！”
??龍岩峰有點驚訝：“你們平時都不吃肉的嗎？”
??劉老七苦笑：“能填飽肚子就算不錯了，哪裏有錢買肉給他們吃啊？”
??龍岩峰看看那穿了若幹個窟窿的屋頂，歎了一口氣。吃一頓肉對於現代人而言是非常平常的事情，大多數孩子吃肉都吃膩了，可對於這個年代的人而言卻是難得的奢侈品，尤其是窮苦的農民，一輩子都吃不上幾頓。所以也難怪那幫狼崽子看到用命都不要了，死命的往嘴裏塞，差點沒把自己給噎死。
??這一碗紅燒肉很成功的拉近了他與劉老七一家的距離。俗話說：“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嘴軟”，吃了他一頓紅燒肉之後，劉老七都把自己當成自己的人了，不等龍岩峰動手，他便讓年紀最大的那個兒子給龍岩峰打了一盆熱水過來給他泡腳，自己就坐在一邊，很熱情的跟龍陽峰聊著詢問，他的身份來曆。得知龍岩峰是奉命到皇莊來種田之後，他很驚訝的說：“龍公公，我在皇莊裏呆了一輩子，還是頭一回聽說有太監自願到皇莊來幹活的呢！”
??龍岩峰問：“以前沒有太監自願到皇莊來種田嗎？”
??劉老七說：“自願到皇莊來的太監不在少數，但到皇莊來種田的就從來沒見過。那些家夥真不是個東西，別的本事沒有，就會欺壓我們這些佃農。到了皇莊之後他們就幹兩件事，第一是欺負我們，第二是撈油水，恨不得把我們的皮都給扒了拿去賣！”
??看樣子他對管理皇莊的太監一點好感都沒有，提起來就咬牙切齒，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不過也難怪，佃農跟地主的關係都好不到哪去，而在皇莊裏種田的佃農負擔比幫地主種田又沉重得多，他們會對那些太監有好感才叫怪事。
??龍岩峰不想跟他扯，那是太監的事情，他又不是太監，扯這些幹嘛……好吧，這事要保密，萬一泄露出去可就慘了。他問：“蘇家坨這一帶的治安怎麽樣？”
??劉老七說：“糟糕！糟糕透頂了！”
??龍岩峰問：“有山賊土匪？”
??劉老七苦笑著說：“比山賊土匪還要狠！”
??龍岩峰峰猜測：“比山賊土匪還要狠，莫非是蒙古人？沒理由的呀，有九邊防線頂著，蒙古人想要跑到北京來撒野沒那麽容易吧？”
??劉老七說：“不是蒙古人，是流民！京城周邊地區聚集了數以萬計的流民，這些人一無所有，無處謀生，隻能千方百計的去偷去搶，為了一口飯無所不用其極。去年秋天的時候就發生過流民圍攻皇莊的事情，我們跟他們狠狠的打了一仗，死了好多人呢！公公出門一定要小心，千萬別帶太多的錢，糧食更是千萬別帶，否則讓那些流民盯上了就糟糕了。”
??龍岩峰大吃一驚：“流民問題這麽嚴重嗎？那官府怎麽不管一管？”
??劉老七呸了一聲：“怎麽不管？年年都要出動軍隊驅趕流民，但是有什麽用呢？那是流民根本就無家可歸了，今天把他們趕走了，明天他們又回來，跟軍隊捉迷藏，而且那些當兵的手腳也不幹淨，以驅趕流民為借口大肆勒索，每一回出來驅趕流民，都恨不得把地皮刮去三尺，流民沒敢走，倒把我們的骨髓都給吸幹淨了！”
??龍岩峰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軍隊不驅趕流民，到底驅趕流民的借口，勒索平民？我的天，這是什麽世道啊？”
??劉老七鄭重其事的說：“世道亂糟糟的，我們早就習慣了……對了，龍公公，沒事的話你最好不要進入山區。”
??龍岩峰問：“這又是為什麽？”
??劉老七說：“山裏有土匪，不是一股兩股，而是成百上千，時不時就下山，打家劫舍！他們本來都是流民，被逼的走投無路了，隻能躲進山區落草為寇，他們最恨的就是官府，你要是被他們抓住了，後果怕是不堪設想！”
??龍岩峰忍不住再一次翻了個白眼。好嘛，流民兵痞土匪樣樣齊全了，這京畿重地，天子腳下，都亂成了這個鳥樣，那其他地方呢？其他地方該亂成什麽鬼樣了？
??從大明立國到現在，這個國家已經走過了200年的風風雨雨。明代的製度傳承宋朝，而宋朝的製度脫胎於五代十國那屍山血海的亂世，本身就有眾多的弊端，明朝幾乎是全盤照抄，那些弊端沒有避免，反倒被發揚光大了，可以說禍根在大明帝國立國之初就已經埋下了，200年的光陰，一代代的積累下來，矛盾已經尖銳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張居正銳意改革，推行一條鞭法，讓這個衰老的王朝煥發了生機，原本腐敗到極點的吏治有所改善，朝廷的財政收入也大大增加，軍隊的戰鬥力大幅增強，原本衰頹的局勢為之一振。但是一條鞭法是一劑猛藥，既然是猛藥，副作用也就不可忽視：以前農民交稅都是交糧食的，但張居正改革之後統一繳納銀子這倒是方便了朝廷，可老百姓都被坑哭了。每年收獲了糧食之後，他們必須先把糧食賣出去，換了錢才能交稅，而每到這個時候各大糧商就會死命的壓價，同樣的地，改革前原本交一擔糧食就夠了，可改革之後他們必須賣掉兩擔糧食才能湊夠錢交稅。再加上官府也不是什麽善茬，統一收白銀之後，他們大幅度提高了火耗……奸商和官府合夥來坑老百姓，老百姓的日子越來越難過，越來越多自耕農破產，背井離鄉去逃荒淪為流民。眾多的流民聚集在各大城市周邊地區，他們要吃沒吃要穿沒穿，為了活命隻能去偷去搶去騙，甚至落草為寇，直接後果就是各大城市的治安狀況急轉直下，盜賊蜂起，哪怕是京城也不例外，京城周邊地區流民雲集，官府年年出動兵力，試圖將流民趕走，但屁用都沒有。這些流民京城周邊地區徘徊，不僅影響市容，還對仍然在苦苦堅持的自耕農構成了極大的威脅，一個不留神田裏的莊稼就被偷了一幹二淨，哭都沒眼淚哭。哪怕是皇莊也逃不過被搶的命運，天子的產業這個噱頭聽起來很嚇人，但對於餓瘋了的劉明而言屁用都沒有，他們隻想吃一頓飽飯，連死都不怕了。
??這就是如今的大明王朝，一個積重難返的王朝。
??不過，龍岩峰表示這關他屁事啊，他可沒有當救世主力挽狂瀾的興趣，他隻想把那個豬頭皇帝給哄開心了，賞他一官半職讓他好好過一把當官的癮，或者賞他一些銀子，然後他拿著錢拍拍屁股走人。至於這個國家最後會變成什麽樣子，他才懶得去管，他又不是自帶無所不能的係統的或者能在古代現代自由穿梭的龍傲天！他始終記得自己隻是一個農場的小工人，除了開車和種田什麽都不會，就這點能耐能在這個亂七八糟的世道活下來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還當救世主？被人家煮還差不多。她跟劉老七聊了一陣子之後就去睡覺了，而且是一沾到床就睡著，那些沉重的話題一點都沒有影響他的睡眠。
??然而，一心想哄那個豬頭皇帝開心好撈一點好處，沒有半點雄心壯誌的龍岩身並不知道，命運給他安排了另一條路，他想混吃等死，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