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祭亡人
離開秦府,謝琅風為阿漠訂了一副上好的金絲楠木棺材,他知她素來喜歡值錢的東西,怕她在黃泉路上被人欺負,笑話她寒酸,特意為她置辦了一身金絲貼花的彩錦衫,腰間依舊係上他給她的定情信物琅環碧玉佩,滿頭金燦燦的花釵,她還是那般嬌俏,嬌俏的安靜冰冷。
??謝琅風親自扶靈回京,謝府未及辦紅事,便先辦了一場白事。
??阿漠入葬前,謝琅風向皇上請封,皇上念及世子情深,追封阿漠為齊國公夫人,渤海郡君,位同一品誥命,尊榮無雙,欽賜東園秘器,詔有司監理喪事。
??謝府喪事未罷,宮裏的群芳宴如期舉行。
??謝琅風了無生趣,自請鎮守蜀地,遠遠避開了繁夢之城,坊間皆謂,謝府高門出了個情種,為情所困,注定要頹靡一生,做一個廢人了。
??寒來暑往,轉眼又是年關。
??謝琅風自蜀地回京,他此番回來一是祭奠阿漠,更重要的,謝冬與他遞消息,琅環碧玉佩重現於世,被人典當給了翠金坊。
??他此前已將翠金坊買下來,本欲送給阿漠的,如今一直是他雇人經營著。
??他沒想到,阿漠入葬不過半年有餘,竟有人掘墓斂財,盜取了他為她隨葬的金玉之器。
??大年三十,金陵城連陰雪,處處銀裝,皎素清冷。
??謝琅風騎馬往獅子山祭奠亡妻,行經城西街市,望見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立在雪中,他憶起阿漠最喜歡吃糖葫蘆,尤其是兩串一起吃才過癮,便行至小販跟前欲買下他僅剩的兩串糖葫蘆。
??小販卻不欲賣,為難道:“貴人,這兩串糖葫蘆被人訂下了,一會兒就來取,那位公子惡的很,小的惹不起!”
??“我出十倍價錢,你賠給他,這兩串糖葫蘆我要了。”謝琅風丟下二兩銀子,徑直拔下兩串糖葫蘆騎馬欲走。
??突然兩個雪團砸到了謝琅風後腦勺上,他回頭時又一個雪團丟來,他一把抓住雪團,捏的粉碎丟在地上,看見一個身材嬌小的青錦衣公子怒氣衝衝向他迎過來,那小公子臉上還帶著玉嵌琉璃的麵具。
??“你是什麽人?小爺定下的東西你也敢搶!”
??錦衣公子怒目望著謝琅風,因謝琅風騎在馬上,而他本就身材嬌小,又站在平地,不得不抬頭仰望謝琅風,這讓他很不爽,望了謝琅風一刻,道:
??“你給我下來,糖葫蘆還我,我不跟你計較,不然,有你好看!”
??謝琅風不理他,著急去獅子山祭奠亡妻,策馬向前行去。
??錦衣公子不樂意了,團了一個雪團,衝謝琅風的馬丟去,連丟幾個雪團之後,成功激怒謝琅風,他縱馬折回,直直奔向錦衣公子。
??錦衣公子看著謝琅風逼近,不閃不避,待他快到身旁時,忽而縱身跨上了他的馬,搶下糖葫蘆又躍下馬向城內奔去。
??謝琅風哪肯放棄,縱馬疾馳,順手拎起錦衣公子打橫按在馬背上衝獅子山行去。
??這錦衣公子實在太輕了些,出乎謝琅風的意料,他差點一使勁兒將他甩出去。
??錦衣公子被按在馬背上動彈不得,恨的咬牙切齒,道:
??“我告訴你,我是有靠山的,當今駙馬爺,皇上跟前的紅人,你敢惹我,我讓駙馬爺剝你的皮!”
??謝琅風懶得聽他絮叨,順手從他身上扯下一塊絹子堵住他的嘴。
??快到獅子山時,謝琅風奪下糖葫蘆,將錦衣公子丟下了馬。
??錦衣公子被摔了個狗啃泥,起身打打身上的雪,扯下嘴裏的布又呸了幾聲,衝謝琅風怒吼:
??“有本事告訴小爺你的名字,小爺血洗你滿門!”
??謝琅風未回身,衝他丟了一個雪團,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嗚咽。
??金陵城的惡公子他見多了,頭一次見到在他麵前還敢這麽囂張的。
??行至亡妻墳頭,他認真查看塋周,並無盜掘痕跡,唯墳前墓碑上覆了厚厚一層雪,他撫去碑上的雪,將兩串糖葫蘆插在墳前,柔聲道:“漠兒,許久不見,我想你了。”
??他在碑側坐下,撫碑許久,望著漫天飛雪,憶起她在院中堆下一個極不像他卻又處處是他的雪人,憶起她或嬌軟或嗔怒的喚他俏郎君,憶起她盈盈笑語,月下自舞,憶起她撫著他的眼角安慰他不要傷心……
??他有千言萬語,無盡相思,想說給她聽,他想念她總是挽著他的手,總是蹦起來親他,總是變著法兒訛他的錢……
??“漠兒,我這半年沒有來看你,你生我的氣麽?
??我去了蜀地,又去了我們初見的那條清溪邊,茅草屋已經不在了……
??漠兒,你知道麽,青梅,就是謝冬的妻子,有了身孕,莊大姐如今日日忙著給小孩兒縫衣裳呢,他們在府裏,還經常跳你教給他們的消食操。”
??若阿漠還在世,此刻說不定也該有了身孕,謝琅風也可以抱著妻兒,紅泥火爐,賞雪小酌。
??“子非明年開春也要娶媳婦兒了,是皇上很疼愛的九公主……
??哦,對了,你那位兄長無誠已經和諾心公主完婚了,還被封了清平侯……
??我五姐姐也出嫁了,如今是五皇子晉王的正妃。
??漠兒,你說,別人都這麽圓圓滿滿,你怎麽,竟連我的夢裏也不來呢?”
??自阿漠辭世,謝琅風再沒夢見過她,他隻有憑著記憶,畫下一幅幅她的畫像,盼著能在夢裏見一見笑意明媚、靈動生姿的她,可惜,從未遂願。
??“漠兒,我一定會查清楚,是誰擾你清淨,是誰搶你的錢財……”
??謝琅風撫碑喃喃自語,一腔寂寞如雪蔓延。
??一坐就是大半日,直到天色快晚,謝琅風才起身離去。
??待他一走,錦衣公子凍的瑟瑟發抖慢慢從林間踱出來,行至墓碑前拔起糖葫蘆啃起來,一邊啃,一邊念墓碑上的字:
??“大錦故齊國公夫人,渤海郡君墓銘,夫人諱雲漠……”
??念到此處時,錦衣公子怔了一刻,又啃一口糖葫蘆,嘟囔道:
??“雲漠,居然與我同名,晦氣!”
??說罷,便從糖葫蘆上摳出一塊糖渣抿到墓碑所記名字上,試圖把那名字抹的模糊一點兒。
??抹完糖渣,名字看上去不是那麽紮眼了,他滿意點點頭,與亡人聊起天來:
??“糖葫蘆我吃了,回頭給你燒紙錢,你在下麵買新鮮的,而且,這本來就是我的,你夫君不講理,搶來的。
??不過呢,你夫君還真是一個情種,上午就來了,直坐到現在,快凍死我了,為了吃串糖葫蘆,我也是不容易啊。
??方才聽你夫君說,有人搶你的錢財,你很有錢麽?
??真是羨慕你,有這麽好一個夫君給你錢花。
??你不知道我有多可憐,雖然守著個有錢的駙馬爺,可惜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我要一兩銀子都得求爺爺告奶奶的,他那公主一擲千金,他屁都不敢放一個……”
??這位錦衣公子,正是阿漠,無誠將她從鬼門關拉回來時,一不小心用藥過量,搞得她近事皆忘。
??無誠怕被阿漠爹娘知道此事,責怪自己沒有照顧好他們的小女兒,也不敢把她放回老家養著。
??且無誠也明白,就算他讓阿漠回去,依阿漠的性子,沒有逍遙夠呢怎可能回去。
??因為阿漠臉上的疤痕尚未盡除,無誠便把之前說書時買的玉嵌琉璃麵具稍作改造,內裏塗上生肌膏,要她出門時帶上,一來可以遮醜,二來對她的傷也有好處,並與她約法三章,不準她泄露女兒身,不準她以真麵目示人,不準她談戀愛,否則就把她送回老家去。
??阿漠養了五個月醒來後,已是初秋,除了躺得太久身體有些酸疼不適,臉上還有一道疤未能除盡外,已無其他毛病。
??她眼見著無誠跟公主雙宿雙飛,日日在她麵前秀恩愛撒狗糧,忍無可忍,扮作公子模樣,借著駙馬爺幼弟的名聲混跡於金陵城,騙吃騙喝,混成了一個名聲極臭的惡公子。
??阿漠一邊絮叨,一邊吃糖葫蘆,吃完後複將兩根空空如也的簽子插在墳前,一抹嘴兒,離了獅子山回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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