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生活在掌難握住
林倩體乏神倦,一上午的工作,隻能讓她賺十幾二十來個銅板,勉勉強強買一兩斤米麵。
她若是孤身一人,養活自己和孩子的艱難程度可想而知,且孤兒寡母屬於被欺負的人群,能活幾個月都不準。
男人是家庭的頂梁柱,在這個時代絕不隻是經濟意義上的。
揉了揉太陽穴,她這幾個月總頭疼,輕微而不影響生活,看了回大夫也沒看出什麽名堂,也就不理會了。
平常老百姓,誰沒個亂七八糟的病呢,隻要還健康,還能幹活就不算大問題。
大中午的,兒子周壯實一臉汗的跑回家,顯然在外麵和夥伴野的乏了。
“別一出汗就脫衣服,容易病。”倩娘叮囑道。
周壯實胡亂點頭:“知道了知道了。”他灌了一大碗水,喝了個飽。
躺在大竹倚上,他美滋滋的歇著,這可是大黑牛平日的寶座,坐上去就有當家人的感覺。
歇了會兒,他道:“娘,我餓了,中午能吃臘肉嗎?大傻個家裏今燉雞吃呢,饞死我了。”
上回吃雞,還是一兩個月前的事了。
倩娘無奈,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可看著孩子那渴望的眼神,她點了點頭:“給你切兩片吧。”
吃的時候,她大概是不吃的,舍不得吃。
周壯實喜滋滋的,過了會兒又道:“娘,我想去上學,上學了以後能找個好活計,不然不識字,被人騙了還不知道,練功也練不出名堂來。”
倩娘當然知道這些道理,可讀書要錢的啊。
她當年讀過兩年書,倒是教過兒子一些常用字,但也僅限於此了,要認真讀就得找先生,否則學不出名堂來的。
“你先把我教你的字熟悉熟悉,過一兩個月後家裏寬裕了,就送你讀書。”
她覺著這麽大的事,是一家人共同的決定,不能略過大黑牛。可惜兒子老想讓她下決定,最好不理那大黑牛,把他當外人。
周壯實哼道:“那些字我都熟的不能再熟了,家裏的功夫我也練的熟了,可總是停留在皮毛上。
我這年紀幹活沒人收,不學東西就隻能在外麵晃悠,娘你就忍心讓我荒廢時間嗎?”
倩娘沉默。
哪個父母不想給孩子最好的,隻要他們有。看著孩子健康長大,越來越出色,讓他們高興開心有個好前程,也是他們的願望,是他們的快樂源泉。
可是,她知道自己有多大能力,知道自己就是個普通人,這種邊界感讓她在遇到問題時乏力而無助。
她張了張口,想什麽又沒。
孩子餓了渴了,缺什麽想要什麽,都會轉頭和父母講。
可父母曾經也是孩子,甚至於心裏一直有個孩子的模樣。他們也有餓了渴了的時候,也有缺的也有想要的。
隻是他們知道,想要得到什麽,必須付出什麽去交換。
孩子可以不勞而獲,他們不能。
倩娘沉默了半晌,道:“等你爹回來了再商量商量,我一定想辦法容你去讀書。”
如果沒有,她又有什麽辦法呢?
周壯實問過很多次了,每次都是這樣的回答,他知道這已經意味著拒絕。
因為家裏,確實沒什麽餘錢。
想到大黑牛自己惹了事,敗了幾十兩銀子,他就一肚子火。
“娘你就不能拿主意嗎?何況他又不是我爹,憑什麽事情都要他同意,他腦子又不靈光!”周壯實氣哼哼的。
倩娘不知道該什麽,她算是改嫁的,這孩子又和大黑牛沒關係,一般這樣的人家,不整吵個不行,就已經是幸了。
她知足,可孩子不這麽想。
“我賺不到錢,草織手藝隻能養活自己,還能保證你餓不死。
其他的,我無能為力。”
她知道孩子會恨她無能,恨她付出的愛不夠多。
她也不願意,孩子對她來是個巨大的負擔,也不願和孩子:我付出的每一分,都是我的血汗與愛戀,你得到的每一分都是贈予。
父母覺著自己的付出,是從零到無限,孩子得到就開懷。
孩子覺著自己的得到,是從應該滿足到空缺,沒得到就感覺自己受到了委屈。
其實,倩娘自己心裏的委屈,遠遠比孩子大,可她不能也不願,了孩子也不懂。
她也很累,盡管她從來不。
周壯實氣呼呼的:“娘你不愛我了,你不愛我了,你就喜歡你的大黑牛,早就把我和爹拋在腦後了。
你不管我,我也不想要你管了。
我恨你!”
完,哭唧唧的周壯實就跑了,又餓又委屈的在街上狂奔。
林倩匆忙跑出來,她追又追不上,隻能在後麵大喊,可人還是沒了蹤影。
在街上跑了許久,情緒平複下來的周壯實才感覺餓的慌了,但這時候讓他回家,麵子上怎麽掛的住?
可皮了一上午,又心神起伏的倦了,這時候肚子一鬧騰起來,饑餓就充斥著他的大腦。
饑餓帶來的驅動力,比繁衍本能還要強烈百倍,餓瘋了的人什麽都能做出來。
一個人的時候,沒錢又賺不到錢的周壯實,想到了不勞而獲。
他在街上東張西望,心驚膽戰的尋找著下手目標,想動手又被道德和法律約束,害怕受到懲罰。
隻是他的這種表現,街上的買賣人,一個個都看得出來,臉上笑嘻嘻,心裏卻防備的緊。
最終,周壯實的手伸了出去。
他抓住了一個熱乎乎的餅。這一刻,他心裏升起一股得意。
在縮回的那一刻,一隻大手將其捉住。
“子,你家大人有沒有告訴你,偷盜是要挨打,還要坐監的?”
攤主皮笑肉不笑,一巴掌帶著呼呼的風聲,惡狠狠的甩在了周壯實的臉上,一下就把他打懵了。
隨後,惡打就劈頭蓋臉的落了下來。
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拳腳,周壯實蜷縮在地上慘叫,哀求著攤主不要再打。
他的心裏除了對疼痛的惶恐,還有對刑獄的恐懼:自己不會真要判刑坐監吧?
如果年紀輕輕他就進去了,根本沒有所謂的前程可言了,到時候,他想念書也沒有任何先生會收。
忽然,一聲暴喝傳來,周壯實感覺沒人再打了他,以為得了救助。
陰霾似乎驅散,光明就要到來。
可一隻大手抓著他的頭發,就將他提了起來,九歲的周壯實疼的直咬牙吸涼氣。
他的眼前露出一張笑臉,一張塗捕頭開懷大笑的臉,這樣的笑容讓他渾身戰栗。
自己落到了官府手裏。
自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