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去商會是為了同這些個掌櫃大人打交道,不去商會就是為了避開這個紅衣服的死妖孽,她此時也不敢想,他不敢當了這麽多人的麵將她怎麽樣,因為她已經見識過他的厚顏無恥。


  但是即便如此,該應酬的還是要應酬不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這個妖孽遲早要見的,錢賺的也是她自己的。


  與各位掌櫃大人交涉了幾句之後,安瀟湘便拿起酒杯,自罰三杯,眾人以為她喝的是烈酒,紛紛叫好。實則早已被偷天換日變成了果汁兒。


  而在整個過程之中,芷似乎都饒有興趣的看著她,卻並沒有再多發言,似乎並沒有想要插手,但安瀟湘還是為此頂了一身汗滴。


  在安瀟湘以為終於要離開時,有一道聲線忽而傳來,熟悉而空靈,溫婉可人,“黑衣大人,同妾身飲一杯吧?”


  聽著這道聲音,安瀟湘似乎想起了很多事情,回頭去看向那個方向,便見青木流沅如同女神一般降臨,拖著薄紗而來,麵帶一如既往溫柔、和緩而人畜無害的笑容。她手中托著一隻精致的玉杯,溫柔的道,“黑衣大人,妾身敬您一杯。”


  青木流沅所過之處,皆是留下一道一道癡漢一般的目光,直勾勾的盯著她的背影,卻又不敢上前半步,怕沾染了她的出塵。


  聽著這道溫柔的聲線,安瀟湘仿佛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沒有與她敬酒,而是轉頭看向了劉言,“去取兩百萬金的銀票,交給這位流沅格格。”


  “兩百萬金?”劉言似乎覺得有些不敢置信,卻又見安瀟湘似乎不像開玩笑的模樣,趕忙應下,“是。”


  轉而,安瀟湘又看向青木流沅,“先前,安柚茶坊生意不景氣,向流沅格格借了一百萬金,如今便當著各位掌櫃大人的麵,連本帶利的還了,也好做個見證,還流沅格格兩百萬金,我們之間的賬目便一筆勾銷。”


  說著,安瀟湘便朝青木流沅攤開了手,笑眯眯地道,“流沅格格,欠契呢?”


  安瀟湘這一套操作行雲流水,動作自如,似乎已經預謀了許久,讓青木流沅有些沒緩過神,卻又很快反應了過來,知禮溫婉地朝下人點了點頭。下人便將欠契雙手奉給了安瀟湘,“黑衣大人,欠契上寫的多少,便還多少就是了,你我之間的情分,萬不可斷呀。”


  這話已經很明白了,安瀟湘想同青木流沅撇清關係,青木流沅卻不想同安瀟湘撇清關係。


  青木流沅這般的模樣,讓安瀟湘笑了笑,“情分是情分,錢財是錢財,在下也隻是做了自己的本分罷了,流沅格格不必掛懷。”


  安瀟湘一口一個格格,顯是沒將她當真心朋友,隻是一個合作夥伴罷了。


  看戲看了整個過程的芷,對安瀟湘今日的行徑,倒是毫不意外。但安瀟湘今日一眼未會看他,才是他最意外的。


  想至此處,芷妖眸目色更濃,似乎帶著幾分陰霾、狠戾,轉瞬即逝。他又揚起了如同以往一般勾人誘惑的弧度,似乎什麽都沒發生一般。


  他也很好奇,為何安瀟湘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分明隻是昨日之事,今日便忘了個徹底,不過…究竟是忘了,還是裝的,還得另說!


  很快便有人取來了兩百萬金,當著所有人的麵,安瀟湘撕毀的那張欠契,笑咪咪地道,“從今日起,你我一筆勾銷,兩清了。”


  分明是笑著的,青木流沅卻感覺到安瀟湘的情緒,與表麵相反。


  聽了整個過程的橙子,一言未發,卻覺得極為解氣。她將頭轉向了青木流沅的方向,唇畔揚起了一個弧度,似乎在暗示著什麽一般。


  青木流沅自然也瞧見了,她將一直緊緊握在手中的玉杯放下,溫婉可人的聲線再次響起,“既然黑衣大人還有萬事纏身,妾身便不多留了,妾身告退。”

  似乎這一切,都沒有左右青木流沅的心思,從始至終她都是笑的人畜無害,笑的從容不迫,動作溫婉可人、知書達理、優雅無度,完美符合了世人心中女神的形象。


  上座的第一公子兼商會會長雖也極為豔絕,但青木流沅身上那種高貴且青澀與清新的氣息,卻是揮之不去,無可替代的。


  招呼完每一位掌櫃大人,安瀟湘才消停了一會兒,看向了芷,麵色從容,“那麽,這位大人,您要喝幾杯才肯走呢?”


  安瀟湘是毫無遮掩的,直接說讓他喝幾杯才能走,充滿了對他的不敬。


  此時所有人都去福樓外招呼客人,安瀟湘的身邊僅有橙子,即便如此,她也沒有露出半分害怕的神色。


  她這般不敬,那紅衣公子似乎也沒有被影響到半分心思。


  聞言,他慢慢頷首,似乎在很認真地思考著這個問題,“五次?還是十次?”


  什麽能用次數形容?

  安瀟湘似乎一瞬間便想到了那一處,她臉“砰”的一聲紅了,當即便將手中的酒杯扔了出去,“你胡說八道什麽呢?”


  見安瀟湘羞惱,芷似乎覺得十分有趣,調侃道,“黑衣大人,這是在想什麽呢?隻不過是讓您陪芷喝個五次十次罷了,別緊張。”


  看著眼前這個人,安瀟湘突然覺得他沒有她想象的那麽壞了。從水波紋中得知,眼前的這個紅衣公子芷,似乎是個好人。


  而真正的壞人,其實是夏無歸。


  安瀟湘也沒打算與他計較,慢慢擺了擺手,“我怕了你,行了嗎?說吧,你到底要如何才肯走?”


  都說請神容易送神難,這神還沒請便不請自來了,她每一回都是送神難。


  安瀟湘時常在躲避此人與趕走此人之間徘徊,然而許久以後,這兩樣事情都沒有做成,她每每都是十分苦惱的。


  安瀟湘又轉頭,看了一眼橙子,見她一副十分沉默的模樣,她忽然問道,“橙子,你覺得我應該怎麽做?”


  似乎沒想到,安瀟湘會將話柄拋到自己的身上,橙子有些沉默,隨後默默的說了一句,“主子,我什麽都瞧不見,什麽都聽不見,您做什麽決定,我都會遵從的。”


  安瀟湘選擇誰,與誰在一處,與她毫無幹係,真相被蒙蔽了這麽久,也沒有人有探知真相的欲望,當年的紛亂不該再現。


  哪怕他們二人,從此分道揚鑣。


  見安瀟湘身邊的人這般有意思,芷唇畔忍不住揚起一抹弧度,便擺了擺手,“既然如此,小安兒,還不同芷解釋解釋?或許芷饒小安兒一命呢?”


  “什麽意思?我怎麽你了?”安瀟湘不解的同時,橙子默默退出了福樓大門,並關上了門道,“主子,此事隻有您自己能解決。”


  於是,本來便曖昧的福樓,更為曖昧了,但此時,安瀟湘隻想問一句,“你剛剛的話什麽意思?為何要說,饒我一命?”


  見安瀟湘當真滿麵茫然的模樣,芷輕笑一聲,一言未發的抬手。他繞了繞指尖,一陣不知名而強大的妖息卷席而來,一瞬間包裹了安瀟湘的全身,將她憑空拋了起來。


  天旋地轉之間,安瀟湘便落入了一個懷抱之中,那懷抱的氣息充滿了勾魂香,但她似乎沒有以往那般充斥抗拒了。耳畔,傳來一陣勾人心弦的暖息,拂耳而過,“小安兒覺得呢?”


  安瀟湘仍然是滿麵茫然,搖了搖頭。


  “以為不記得,芷便會原諒小安兒嗎?”芷言語不徐不疾,毫無波瀾,卻依然勾人心弦,“讓芷猜一猜,小安兒今日可有服毒?”


  安瀟湘幾乎是滿麵懵逼的模樣,皺眉道,“服毒?我為何要服毒?”


  而且聽他這話,她似乎不止一次服毒?而且原因還是他,那即便她服了毒,與他又有何幹係?

  她突然又想起千隴今早晨診脈時,對她說,‘體內殘存毒素,但很快便會被消融了。’


  她當時還以為是在烏城時,被毒蛇咬的後遺症,怎料竟是她自己服毒?

  見依然是滿麵茫然的模樣,芷緩緩挑了挑節骨分明的長指,撩開她的霜紗,當即便頓了頓手指,似乎被眼前的情景給怔住了。


  安瀟湘不明所以,卻揚起了笑容,讓臉上的傷痕越發明顯,“容顏如此,你還能下得了手嗎?”


  這番話,好似一個譏諷和嘲笑一般,並未被芷放在心上。


  那紅衣公子隻是淡然一笑,手不徐不疾的探向,安瀟湘的衣領輕輕一扯,露出了一方硬硬的麵具。他輕撚起那麵具,覆在了安瀟湘的臉上,完美的蓋住了那醜陋的傷痕。


  “小安兒,你忘了這麵具是做何用處的嗎?”他的聲音不陰不陽,至少在安瀟湘聽來是那樣的,他又慢慢俯首,貼近她的耳畔,“即便小安兒是毒,芷也服毒揚樂!”


  安瀟湘掙紮著便要離開,卻一如既往不論如何都掙脫不開,她幹脆放棄掙紮,“我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她是真的沒想到他能這般厚顏無恥,連這般醜的人都能吃得下口,雖說他從前也吃下過……從前是為了內息,如今又是為了什麽?

  身上的紅衣公子霍然一鬆手,讓安瀟湘往後一仰,又被拉住,輕輕地將頭跌在了柔軟的墊上。芷容顏之上是她看不透的情緒,甚至有些陌生,“臉上的傷從何而來?”


  安瀟湘搖頭,隻感覺有些莫名其妙,“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昨天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為什麽要服毒,臉也不知道…”


  芷慢笑一聲,“不記得,芷便讓小安兒重溫一下,昨日的情景。”


  橙子在門外守著,忽而便聽見令人麵耳赤紅的聲響,以及隱隱的求饒聲,是自家主子的聲線,“別…別…好好的問話…你為何突然動手動腳?”


  安瀟湘似乎並不抵觸,甚至有幾分深陷在裏頭的意思,從頭到尾都沒叫過一聲救命,許是因為被揩油習慣了,如今做出這種事來,也光明正大了。


  “小安兒,拿出昨日的幾分熱情來應對芷,好嗎?”


  說著,裏頭的聲響便越來越大,越來越大,蓋過了安瀟湘的求饒聲。


  橙子在霜紗下的臉“砰”一聲紅了,又見不遠處似乎有一對百姓正在此處走來,她趕忙支開那百姓。


  夏宮中,玻璃麵無表情,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守在無聲宮外,心頭想的隻有:要不要稟報皇,將那兩個奸夫**給捉拿在案?但是直接說出來又太不給皇麵子了吧?


  正在苦思冥想之際,無生宮封閉許久的大門終於開了,星凜尊者仿若滿麵虛脫的模樣,亦步亦顛兒地走了出來,臉上似乎還掛著兩根麵條淚,嘴裏罵的是,“不孝徒兒…不孝徒兒!”


  玻璃趕忙上前扶了扶他,“老師爺,複明丹煉製完了嗎?”


  “不錯,老腰都險些折在裏頭了,”星凜尊者歎了口氣,“我那乖徒兒還沒你懂事。”


  玻璃點了點頭,又將目光落在無生宮大門上,見夏無歸走出來,當即便拋下星凜尊者,湧了上去,“皇,屬下有事稟報。”


  星凜尊者見玻璃如此,又歎了口氣,臉上似乎掛兩根麵條淚,扶著他的老腰,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不孝徒孫,不孝徒!


  見玻璃著急的模樣,夏無歸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緩聲道,“孤知道了,去公主寢殿接墨兒,該用晚膳了。”


  “可是……”


  “去吧。”


  如此玻璃,隻能咽下這口氣,默默轉身。皇不中用,他如何才能扭轉局勢?左右戴綠帽子的還是自家皇,皇都不介意,他有什麽好介意的?

  這頭,已經完事兒了的兩人開始穿戴起衣裳。


  安瀟湘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彎下身撿起自己破碎的衣裳,卻發現沒有一件能穿。她回過頭,藍眸穿過玄色麵具,看了一眼麵色滿足的紅衣公子,又挪回了視線。


  算了,讓他幫忙還不如自己自足,好在橙子還守在門外。


  安瀟湘剛走出兩步,便感覺自己的腰被一隻纖長而有力的手給挾製住,往後飛了半寸,重新跌回那肉體上,契合相融。


  安瀟湘與身後緊貼之人同時悶哼一聲,頓然有些腿軟。芷又停頓了一下,換了個方向,與他麵對著麵,咬牙切齒,“你夠了吧?你數數這第幾次了,天都黑透了。”


  分明是這樣說的,安瀟湘卻忍不住又與他登上了雲端,二人依舊緊貼著又靜坐不動了好一會兒,才又分開。


  安瀟湘又一次問他,“夠了沒有?我要去找衣裳了。”


  芷似乎有些委屈地垂首,“分明是小安兒點的火,為何要惱芷?”


  安瀟湘又輕飄飄的撇了他一眼,伸手撈了好幾次下半身,又用布帛擦拭了好幾回。


  見安瀟湘嫌棄的模樣,芷忍不住挑了挑眉,“小安兒,與芷生個孩子,倒也不錯。”


  安瀟湘抬眸,狠狠瞪了一眼眼前的人,這還不帶她開口,便有一道妖息將她包裹,似乎化作一陣風,又飛回了那個炙熱的懷抱。


  與此同時,方才那條布帛被扯了過來,將安瀟湘捂得嚴實,她有些憤怒地仰頭,卻見福樓頂上,有一熟悉而麵色淡漠的人,拋下了一道紅。


  是歐陽斯來給他送衣裳了?


  於是安瀟湘便眼睜睜的看著這個衣冠禽獸在自己的麵前穿戴好了衣衫,隨後又一把抱起被裹得嚴實的安瀟湘的布帛,飛躍而起。


  此時天色已晚,天空中似乎劃過一道暗色,伴隨著一陣叫喊,人們望向那發聲之處,卻沒有見到任何蹤影。


  “你要帶我去哪兒?你放開我!”


  安瀟湘無力反抗,隻能趁著這個機會狠狠掐他幾把,卻並沒有任何作用。


  直至到了目的地,安瀟湘都感覺還在頭暈目眩中,許久才緩過神來,但身上卻仍是一片赤條。


  芷似乎對她的狀態極為滿意,緩緩揚了揚手指,淼沝水便麵若冰霜地自暗處隱現,“公子,屬下這便命人做身衣衫。”


  緊接著,淼沝水又添了一句,“夏無歸的人在外頭等著。”


  說罷,她便又隱了黑暗之中,連看也沒多看安瀟湘一眼。


  安瀟湘轉頭,又看著那似笑非笑而又勾人心弦的容顏,接著方才的話道,“你我之間的恩怨,與夏無歸無關,你要算賬,便算在我頭上便是。”


  芷似乎沒聽到這番話一般,緩緩伸出節骨分明的長指,挑起一旁的酒壺,倒了一杯香醇的酒,“小安兒,來與芷喝一杯。”


  安瀟湘語氣很不好,“你今日做的這般過分,我都沒同你追究,你還不讓我回家?”


  安瀟湘說的是“家”,證明她的心中,還是有夏無歸的一席之地的。但宮中上下所有人都瞧見了,安瀟湘與夏無歸的感情,並不像外界說的那般好。


  似乎聯想到這一點,芷臉色驟變,執起酒杯,仰頭便飲下去。他的言語依然是不徐不疾,卻有一絲涼涼的意味,“小安兒當真不飲嗎?”


  安瀟湘隔著布帛抱胸搖頭,“錢財給你也不要,等我的色都被你劫完了,你究竟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


  芷似乎聽見什麽極其好笑的事一般,揚起了唇畔的弧度,他又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壞笑一聲,“小安兒,芷想要一個孩子,和小安兒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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