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那人狠狠瞪了一眼說閑話的宮人,說著就要挑起桶子離開一轉身,卻瞧見不知佇立了多久的安瀟湘與雙雙。她嚇得腳步一顛簸,當場跪倒在地,嚇得瑟瑟發抖,“王後,奴婢該死!”


  另外一人也轉過身來,也跟著跪在地上,“奴婢該死!”


  安瀟湘搖了搖頭,蹲下身子,嘻嘻一笑,“你們認錯人了吧?我是瀟湘宮當差的曉心,你們在說什麽呢?”


  安瀟湘瞎編了一個名諱,動作和藹地與二人坐在一起,言語間也是輕鬆自然,抱怨道,“王後讓我出來遛狗,真是討厭,每日都讓我做這些個雜事兒。”


  宮中上下的人,對安瀟湘都些許有些不滿,卻沒有人敢當麵議論,也隻有在南瓜院子這般偏僻的地方,才敢議論一下。


  見有人的意念與自己相同,並且誌同道合,很快三人便融到了一塊兒。


  宮人有些羨慕的看了一眼安瀟湘手中抱著的雙雙,抱怨道,“遛狗算什麽雜事兒啊?我們在此處日日都要挑水澆花,這惡臭難忍,真是一日都待不下去了。”


  另一人推搡了一下那抱怨的宮人,“說什麽呢?這些個事說出來議論可是死罪!”


  這下,讓那宮人收斂了話柄,不敢再吱聲。


  見二人陷入沉默,安瀟湘又擠眉弄眼地道,“我就是無聊,找你們聊聊天罷了,你們當真想離開此處,我可以幫你們呀?”


  “真的嗎?”那宮人當即便放下了架子,並且露出了笑容,但很快又疑惑道,“那你不過一個小小的遛狗宮女,怎能幫得了我們?”


  另一人雖然也不滿,卻也附和道,“瀟湘宮權利最大的宮女便是橙姑,你一個小小的遛狗宮女,還想管我們的分配調動?”


  安瀟湘語塞了一下,當即便揚了揚手中的雙雙,“你們瞧,他可是王後與橙姑的心尖寶,吃喝拉撒全歸我管,想必我如今的地位,分配兩個宮人也並非什麽難事兒。”


  說著,安瀟湘似乎很驕傲一般,揚了揚頭。


  就這般天真自大的模樣,才讓那兩個宮人收斂起了戒心,歎了口氣,“能不能離開此處無所謂了,不過是聊聊天兒罷了,橙姑還能叫我們怎麽著嘛?”


  說著,三人的氣氛越發融洽,坐在一起討論著這些年的八卦。


  “瞧見這片園子了嗎?這兒以前就是個養豬場,聽說王後還未受寵前,便是成日住在此處。”


  安瀟湘故作很驚訝的模樣,“真的嗎?王後又是如何爬上來的呢?”


  宮人聳了聳肩,“誰知道呢?但王後當年也有許多豔事緋聞,這星凜大陸的美男子都被她占了一半,一半的為她拚過命呢。”


  幾個宮人稀鬆平常的模樣,似乎他們所言的早已人盡皆知,僅有安瀟湘自己不知罷了。


  “這夏國明王為這妖女破過兩回夏宮門,還有那第一公子,尚大皇子,據說都與她有婚約在身,我見過她的模樣,漂亮是漂亮,但毀了容貌,皇還是能不離不棄,實屬難得。”


  言至此處,宮人也毫不遮攔了,直接便說安瀟湘是妖女,並且將自家皇的偉大與深情放大再放大。


  三人坐在一塊兒,幾近這幾年的八卦都聊完了,才紛紛揚手離開。


  回到瀟湘宮中,安瀟湘隻感覺自己的直覺是對的。夏無歸果真沒有想象中這般簡單。


  剛入瀟湘宮,橙子便上前道,“主子,皇與公主在等您用午膳,老師爺也來了,都在侯著。”

  今日安瀟湘醒來便沒想去找夏無歸,卻沒想到夏無歸此時才找她,或許隻是吃個家常便飯,或許是她受傷早已是家常便飯,她毀了容貌,瞎了雙眼,夏無歸卻平平無奇。


  安瀟湘不甚在意,跨過了門檻上前兩步,又回過頭看了一眼橙子,恰好瞧見她被門檻絆倒,堪堪站穩的一幕。她又回過身,走入了庭院。


  剛走到庭院,進入眾人的視線之中,安瀟湘便感覺自己的身上投射了好幾道灼熱目光,其中最為明顯的便是夏無歸那道迫人的視線。


  安瀟湘中毒,導致雙眼暫且失明,卻逐漸好轉,可毒入髒腑,碧玉回魂丹功效縮短,怕是難以好全了。


  千隴對她說,十有八九好不了,即便能瞧見了,也有後遺症。


  安瀟湘若有所思地走上前,剛走上涼亭,便有一隻大手伸到她的麵前,卻被繞了過去,自發地坐在夏墨的身邊,準確無誤的夾中了一塊夏墨常吃糕點,放入她的碗中。


  那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準確而迅速,讓星凜尊者與夏無歸同時側了側目,卻是夏墨問出了口,“母後,您的眼睛……”


  前段時日安瀟湘行走不便,吃飯也慢吞吞,夏墨便感覺不正常,如今一恢複,她便覺察到了。


  安瀟湘點頭,偏頭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星凜尊者與夏無歸,“墨兒不必擔憂,母後很好。”


  這番話,好似刻意隱瞞自己的傷情一般,又讓星凜尊者有些不解,卻又直接便道,“你這是好了吧?既然如此……”


  星凜尊者自是不想白費修為替安瀟湘療傷,若是能自個兒好了,自然是皆大歡喜。


  若非看在夏無歸與夏墨的麵子上,他連來都不會來。自然,是因為夏墨占的居多。


  正在星凜尊者想開溜時,那至高無上的帝王緩緩地瞟了他一眼,當即讓他止住了想開溜的腳步,又坐回了位置上。夏無歸又掃向安瀟湘,“可有哪一處不適?”


  安瀟湘也瞟了夏無歸一眼,輕飄飄地扔下一句,“你說呢?千隴沒同你講嗎?”


  安瀟湘的言語平平無奇,卻與平日淡然相比,顯得過分冷漠。


  安瀟湘覺得自己的心或許麻木了,再激不起任何波瀾,卻又覺得自己不該這麽做。她連動也會動一下自己的餐點,起身離開這個尷尬的局麵,“罷了,我出去走走。”


  安瀟湘近日總是喜怒無常,許是經曆了大起大落,她也變得格外能接受悲痛。


  見安瀟湘這般快便出來,橙子有些疑惑,卻又不敢多問,“要去安家營瞧瞧嗎?”


  安瀟湘頓了頓腳步,“平日都是問商會,今日安家營是有什麽事兒嗎?”


  橙子猶豫了一下,“昨日出了些狀況,墨白已去擺平了,不過還是要你當麵解釋一下才行。”


  安瀟湘點頭,“那就去吧,我記得近日福樓要分糧了,順道去瞧瞧吧。”


  安瀟湘一來,便將這個本便沉重的席麵弄得更為降窒,似乎她的來到,隻是為了潑這幾人一盆冷水罷了。


  夏無歸麵色如往日一般,似乎已經習慣了安瀟湘的任性,星凜尊者卻極為不滿,自己這般大的咖位,竟被安瀟湘落了麵子。


  正在滿臉寫滿不滿的時候,夏墨卻湊了上來,笑的單純可愛,“凜哥哥,吃糕!”

  於是他的怒火,頃刻間便被消除了。


  而桌案的另一邊,麵色沉重的帝王凝視著安瀟湘離開的方向,良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此時,玻璃麵無表情地上前來,“皇,王後要出宮,要不要攔著?”


  安瀟湘出去亂搞,才是眾人最怕的事,尤其,此時懿城中還有個小白臉,就等著王後出宮。


  夏無歸沉默了半響,垂下了頭,“不必,由著王後去吧。”


  玻璃有些憤憤不平,又無處發作。皇這是什麽模樣?將王後拉了回來,又將她推出去?


  他都寧願皇從未認識過王後,哪怕孤獨終老,也比如今的下場好,何必被一個女人耍的團團轉,天天戴綠帽子。


  似乎聽見了玻璃的心聲,夏無歸連頭也沒抬一下,沉聲道,“玻璃,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這是她教我的。”


  聞言,一旁從始至終都沒有抬頭的星凜尊者僵了僵身子,卻又很快恢複自然,接著抱起的夏墨。


  安瀟湘來到安家營,便瞧見兩旁駐守著的人,誰也不讓著誰,一旁是以墨白為首的侍衛隊,一旁則是以良閔為首的安家營。


  他們似乎等候了許久,一見安瀟湘來到,齊刷刷的站了起來,“黑衣大人,墨白他目無遵紀,竟然藐視您的命令!”


  墨白則挑了挑眉,沒有開口,偏頭瞟了一眼良閔,才朝安瀟湘行禮,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樣,篤定了安瀟湘不會怎麽他。


  這般自信的模樣,卻並沒有讓安家營得到平息,反而更為憤怒,“您瞧瞧他!”


  “別吵了,別吵了,”安瀟湘一來到,便朝兩邊都擺了擺手,“事情我都聽說了,那日,那的確是我吩咐了你們要守著,你們都沒有錯。”


  安瀟湘先安撫了安家營的情緒,才開始圓這個事,“其實我也叫了墨白與橙子來,隻是忘了同你們說,卻沒想到你們會鬧得這般嚴重,意外,意外罷了,大夥都是一家人,莫傷了和氣。”


  三言兩語,便將這整件事的過程變成了意外,雖說兩方人都多少有些不滿,卻也看在安瀟湘的麵子上握手言和。


  安瀟湘又問道,“等會兒去商會,人也不必帶太多,帶萬把個就差不多了。”


  墨白、良閔、劉言、橙子石化。萬把個不算多?


  講道理,安瀟湘是真的有點怕了那個家夥,每次一上來就是衝著對她揩油,並且每一回都得手,好似一點都不怕她回頭找他麻煩。


  不過她好像每一回都有找他麻煩,但是每一回都被他迎刃而解了,這麽說來,好像帶多帶少都沒用吧?

  墨白忽然說道,“這兩日好似沒給咱們發請帖,您要不請自去嗎?”


  劉言點頭,“的確,聽說尚大皇子歸國,帶了不少奇珍異寶,而後來了懿城,聽說他與第一公子也較為相熟,或許第一公子是與他做了比大買賣也不準?”


  對於不了解內幕的,隻知道尚國大皇子與第一公子相熟,知道內幕的,下意識便將眼神落在了安瀟湘的身上,而格格不入的,則是安瀟湘本人,“尚國大皇子回不回國,與第一公子有何直接幹係嗎?”


  安瀟湘突然就想起了尚國大皇子,就是芷身邊的歐陽斯,恍然大悟一般捶了捶腦門,“他們之間的關係自然密不可分…所以你們在說什麽?這些事情與我有何幹係嗎?”

  安瀟湘突然就覺察到自己被帶偏了,並且表示不願意再繼續聊這個話題,擺了擺手,“商會還是要去的,若是我怕了他,這懿城的人該如何議論安家營?我們日後還怎麽混的下去?”


  說著,便轉身上了轎攆,“去福樓。”


  福樓中的樹,多是梨樹與海棠,但安瀟湘卻很好奇,為何這頭的海棠全都是大紅色的?


  見安瀟湘目不轉睛的模樣,墨白默默解釋道,“黑衣大人,你少光顧福樓,或許還不知道吧?皇在福樓初立時,便命人栽了這些樹,這可是從星雲大陸挪來的好東西,一路上都沒活幾株,全都弄來了福樓。還有幾株頂好的,都在瀟湘宮中。”


  聽見是夏無歸弄的,安瀟湘剛想起疑惑的弧度,又收斂了下去,淡淡地應了一聲,“哦。”


  那日的事情總是曆曆在目,但她不問他不說,她也總覺得那個人就是夏無歸。


  安瀟湘頭一次來到福樓,所有的百姓都圍站在兩旁守候,恭敬的稱喚她為一聲,“黑衣大人。”


  福樓中,朱蘇走了出來,他似乎已經同百姓打成了一片,熟稔的打著招呼,卻又腳步匆忙的模樣,“黑衣大人,您總算來了,正想去通報您。”


  良閔麵無表情地斥責道,“怎麽了?沒大沒小的大呼小叫什麽?”


  平日總是良閔管著朱蘇,若他表現不好,全都是要賴在他身上的,丟的也是他的麵子裏子。


  但此時朱蘇已想不到這些,自顧自的上前,滿麵焦急地將事情稟報,當即便讓良閔變了臉色,轉頭稟報道,“黑衣大人,第一公子不請自來了,還帶著商會上下所有人,趁他還未發覺,不如…”


  這不是膽小怕事,也怪不得良閔,隻是眾人對第一公子的印象實在不是太好,尤其每每碰見他都會遇刺,甚至十有八九都是有他一分的,無論帶多少人都沒用,他的勢力實在太大了。


  安瀟湘輕飄飄地掃了他一眼,又伸手摸了摸自己已毀的容顏,回憶起從前的種種一點一滴,果斷點頭,“走走走……”


  不是她慫,是她現在實在不知該如何應對,雖然裏頭坐著商會上下所有人,她性命攸關,實在顧不得太多,趁他們誰都沒察覺,趕緊走為上策。


  是眾人扛著轎攆要往回走,忽然一聲不知從何而來的聲線傳來,帶著勾人心弦的勾魂香,撲麵而來,“黑衣大人,要去哪兒?”


  與此同時,一陣大風卷席而來,一席紅衫的紅衣公子,撞入眾人的眼簾。他慢慢悠悠地邁著貓兒一般優雅的步伐,不知從何而來,渡步攔在了轎攆的正前方。妖眸似乎帶著誘人的魅色,直對上的霜紗中遮掩的麵貌,聲線拖著長長的尾音,“各位掌櫃大人,都在等著黑衣大人。”


  安瀟湘順著他的指向,看向了轎攆後的方向,那原本百姓宴席的位置坐滿了各處富商。


  似乎對自己的不請自來很不好意思,眾人自發的解釋道,“黑衣大人,您已有許多時日未來商會,我等都擔心您,所以不請自來,您可莫要氣惱。”


  “怎會氣惱呢?”安瀟湘幹笑一聲,迎著那興味而戲謔的視線,她慢慢走下轎攆,繞過那妖息遍布的紅衣公子,走入人群,“竟讓各位大人守候了這般久,是在下招待不周,實在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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