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瀟湘的藍眸之中依舊是不徐不疾,似乎眼前的一切,皆在意料之中,唇畔依舊是溫柔的笑,“來之前,我便服了毒,你若碰了我,三日之內,必死無疑。”


  說著,瀟湘便緩緩起身,走下赤色長榻,麵色機械地掃視四周,赤足踏過華袍,卻並沒有要撿起地上衣衫的架勢,而是身軀赤條地徑直走了過去,“我本也沒想要你的性命,但是你敢動我的女兒,我便絕不會饒了你,所以我也沒想等到三日之後,現在我就要了你的命!”


  說著,瀟湘不知從何處拾起了一方散落的海棠釵,麵帶笑意的轉過身,慢慢的朝他走去。


  芷滿麵痛苦之色,卻仍是微喘著氣,支撐著身軀,卻無力起身。


  他的身軀同樣赤條一片,甚至有不少瀟湘的傑作,他不論如何也想不到,瀟湘竟有這般大的膽子與毅力,竟敢自己服毒引誘他。


  瀟湘行至床榻前,笑容之中迸出了危險暗色,“我本來不想殺人,怪隻怪你自己,觸碰了我的底線。”


  說罷,她便一刀子準備紮下去,對準的正是心口的位置。


  而此時,她大腦頓然傳來一陣鈍痛,似乎有什麽的敲擊著她的大腦一般,阻止著她的行為。


  痛和知覺,隻有那種時刻,她才能感受到這個身軀,給她帶來的痛感。


  她很明白,安瀟湘不允許她做這件事,正在反抗她,但她,同樣也不允許眼前這個男人,傷害她深愛著的女兒。


  瀟湘唇畔弧度越發詭異,隨即毫不猶豫的便刺了下去——


  “哐當!”


  一陣強勁的狂風掀開了她的手,將她砸在了床榻之上,“咚”的一聲,與芷並排躺在了一起。


  而廂房之外,姍姍來遲的歐陽斯瞧見眼前的一幕,憤然地睜大了眼,便要走來。


  不知何來的氣力,芷麵上滿是汗水,卻扯起了被褥,將瀟湘的軀體遮了起來。


  隨即,二人雙雙陷入了昏厥。


  歐陽斯麵色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手卻是顫抖著的。他一步一頓地上前,看見了被被褥裹的嚴嚴實實的瀟湘,與玉體袒露的芷。


  他這輩子也沒想到,能親眼見到這一幕,刺痛了他的雙眼。


  頭一回接到消息的是橙子,她穿過層層疊疊的人群,帶著安瀟湘的衣衫,上了望月樓。


  而她的身後,那強大而帶著壓迫感的目光,緊緊凝鎖著她的背影,不知瞧了多久。橙子不敢想象,此處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望月樓中好似串通好了一般,一個守衛也沒有,任由橙子暢通無阻地走上頂層,穿過一間間空蕩蕩的廂房,來到了瀟湘所在的廂房。


  此時瀟湘已隱隱恢複了意識,微微支起赤條條的身軀,扶著腦袋率先四下掃視了一圈,目色微暗,卻仍掛著那幅從容不迫的麵皮,“竟讓他給跑了,不過,即便是神仙,也撐不過三日。”


  見橙子來到,瀟湘才起身問了一句,“皇還在下麵嗎?”


  橙子不敢說別的,隻能點頭。方才那幾近為零度的氣場險些讓她就地跪下,即便她看不見,也能想象到,夏無歸那麵如狗屎的臉色。


  但是轉念一想,夏無歸從前那些畜生不如的行徑,又讓橙子無論如何都對他同情不起來,甚至有種大聲叫好的欲望。

  但是,主子為何又突然同第一公子搞在一起了?莫非她恢複了記憶,或是有人說了些什麽?但是今日她,總覺得與尋常不一樣。


  既然夏無歸還在下頭,她便不能拂了他的麵子,畢竟夏墨往後最大的後台也是他。


  瀟湘接過橙子手中的衣衫,慢慢穿戴了起來,卻沒摸到那熟悉的霜紗,又想起方才一片混亂之中,霜紗與褻衣一同飄了出去,早已不見了蹤跡。


  想至此處,瀟湘又慢慢回過了身,伸手摸了摸床榻被褥,在枕下摸到了一塊硬物,拾了起來。


  那玄色麵具中的裂縫早已修補,被工匠打磨的無比光滑,完全看不出從前的痕跡,倒像是新的一般。


  瀟湘扣上麵具,便毫無猶豫的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窗沿一片片紅紗飄搖,述說著方才她的無情。


  瀟湘與橙子一同走下望月樓,在眾人奇異的眼神之下,穿過層層疊疊的人群,上了早已備好的馬車,低調地離開了。


  好在周圍的皇衛早已將此處封死,百姓是萬萬瞧不見的,也萬萬不可瞧見的。


  即便戴著麵具,也不可能有任何一個皇位認不出她,畢竟方才當著眾人喊話的,就是她。


  瀟湘與橙子自認為低調,實則皇衛一個個震驚的眼神或嫌惡的眼神,應接不暇的穿越在人群中,卻隻是匆匆一眼,不敢多望。


  畢竟還是王後,畢竟還是這片國土君王最寵愛的女人,他們隻能看,不能說,若是說了下場,便會同當初的果如一般,死無全屍。


  回到夏宮後,瀟湘身後的夏無歸一直沉默著,而她始終沒有回頭看夏無歸一眼,徑直回了瀟湘宮。


  玻璃麵無表情的回過身,將殿門合上。而此時,宮內隻有夏無歸與瀟湘兩人,靜默不語。


  即便夏無歸什麽也沒說,空氣中的氣場仍在壓抑著,魔息湧動。


  而瀟湘宮外傳來了一陣又一陣浩蕩的腳步聲,人數極多,自四麵八方傳來。


  瀟湘似乎意識到夏無歸想做什麽,她嗤笑一聲,“我以為,你也愛過我的,沒想到,你我之間的情感竟如此稀薄。”


  似嘲諷一般的言語一出,並未讓夏無歸變臉色。他凝鎖著瀟湘的身影,沉聲道,“孤的王後,不是你。”


  聞言,瀟湘唇畔的弧度更深了些,藍眸似譏諷一般,直勾勾地盯著那雙褐金色的瞳孔,“哦?當年你怎麽沒說我不是你的王後呢?”


  夏無歸瞳孔微縮,慢慢提起了腳步,朝瀟湘而來。他慢慢伸手,朝她的臉探去,卻被她一把抓住了手,主動搭在了自己的頸上,她的言語帶著幾分引誘與誌在必得,“想殺了我嗎?”


  說著,她又好似很傷心一般,撅起了唇,“從前,你分明是最愛我的,難道你同我在一起,不過是為了那房事罷了?”


  安瀟湘是不論如何都不願讓夏無歸碰的,而瀟湘的主動,則與安瀟湘截然不同,這才是區分她們之間最大的區別。


  心愛的女人在懷,不論是何種男人,都會把持不住。


  但是眼前這個人,主動將自己獻給了別人,從前他或許會給她幾分愛,但如今,他隻想讓安瀟湘回來。

  但是,對這張熟悉的容顏,他不論如何,都下不去手。


  就在夏無歸猶豫的這個間隙,瀟湘便已掙脫了去。邁著優雅的步子,慢慢朝殿內走去,摸上了角落那一柄熟悉的瀟湘劍。


  不知被擱置了多久,卻又嶄新如舊,日日都有宮人擦拭地一塵不染,但光滑的劍柄又提醒著她,這柄劍很少被用過。她摸上劍柄,正欲抽出來,卻見手中的瀟湘劍驟然被一股強大的魔息包裹,朝反方向飛了出去。


  瀟湘慢慢轉過身,卻見那柄瀟湘劍正在夏無歸的手中。看著他防備的臉色,瀟湘後知後覺地笑了笑,又一次朝他走去,“別緊張,我不過是看一看這個老朋友罷了。”


  瀟湘曾經的瘋狂,已經是過去式了,直至現在,她還在為從前所犯的錯買單,所以,瀟湘不可能再存在於這個世間。至少,現在他不允許。


  見夏無歸一副不肯罷手的模樣,瀟湘又慢慢繞過他,想朝大門走去,卻被攔住。


  夏無歸終於開了口,那聲音低沉悅耳,卻讓人聽不出喜怒,“你難道,沒有想同孤解釋的嗎?”


  即便如今瀟湘流連從容,即便曾經她罪惡滔天,卻也曾經是她的枕邊人,他曾經在意過的人。


  他甚至想過,若是能與這個接納了他的嗜血瀟湘一世,似乎也不錯,即便她嗜血如命,即便她殺人如麻,卻也是他的王後。


  瀟湘回過身,看著夏無歸那攝人心魄的雙眸,又露出了人畜無害的微笑,“有,你過來,我說給你聽。”


  夏無歸似乎有些猶豫,卻見瀟湘已經主動走了過來。他無法控製自己,慢慢傾下身,卻驟然感到唇邊有一抹柔軟香甜。


  瀟湘藍眸溫柔,雙唇相對,隻讓人想深入其中,卻遲遲沒有動手。她慢慢分離,“這就是我想說的,你可滿意?”


  夏無歸眉頭微蹙,似乎停頓了一下,在認真思考著什麽。片刻,他驟然蹙起眉頭,退後了一步,有些不敢置信地凝視著瀟湘,“你……”


  對眼前發生的一切,瀟湘顯得從容不迫,“這口脂不錯吧?不過隻是加了些麻散,你便好好睡一覺吧。”


  說吧,她便慢慢上前兩步,伸出手指戳了戳他魁梧的身軀,“咚”的一聲悶響,驟然倒地。


  夏無歸倒下的一瞬間,瀟湘唇畔的弧度霍然消失。她嘲諷一般嗤了一聲,隨即慢慢轉身,朝黑暗的角落走去。


  玻璃在宮門外守候了許久,遲遲未聽見裏頭動靜,才覺察到有些不對勁。


  但細細想想,此時號與王後或許並不需要爭吵便能解決一切的問題呢?畢竟號素來都是遷就王後的,不論她犯什麽錯,皇都會帶個綠帽子,堅強的挺過去的。


  想到此處,玻璃又歎了口氣。皇英明一世,這輩子就栽在這個女人手中了,若沒有這個女人,星凜大陸還用得著被隔壁星雲大陸恥笑嗎?


  隔壁星雲大陸拿星凜大陸做壞榜樣,說君王沉迷美色不早朝,又說妖妃誤國屠滿城,說出口,他們也不知如何反駁,畢竟事實就是如此。


  又幹站了半個時辰,眼見午時已過,裏頭卻遲遲沒有動靜,玻璃這才發覺不對勁,試探性地敲了敲宮門,“皇,屬下有事稟報。”

  問了許久,裏頭遲遲沒有回應,玻璃便二話不說破門而入。


  一入瀟湘宮門,便見地上躺著自家皇,不知昏迷了多久,而他的手中,抱著一柄瀟湘劍。


  玻璃麵色大變,他不論如何也想不到,瀟湘竟有將自家皇幹倒的本事,並且還逃之夭夭了。


  玻璃將夏無歸攙回了寢殿中,麵色難看地走出宮門,恰好便碰上了花車回宮的一幕。


  星凜尊者與夏墨正走來,他當即便似找到救星一般上前,“老師爺,公主,大事不好。”


  先前,夏無歸一直瞞著,以為自個能以一己之力解決這一回事兒,不想驚動星凜尊者,怎料不僅沒解決,還被瀟湘給撂倒了。


  玻璃知道,瀟湘一旦逃出宮去,不論落在哪一處,都會釀成大禍,所以率先封鎖了宮門,但下一步該怎麽做?找到瀟湘關起來?還是立即處死?


  一眾皇衛好似群龍無首一般,等待著星凜尊者的發落。


  得知了前因後果的星凜尊者當即皺起了眉,先命人將夏墨接回了宮,才開始訓導玻璃,“怪不得今兒早上,你們一個個臉色難看的,原來竟是這妖女出來了。”


  玻璃也不敢二話,“是屬下無能。”


  星凜尊者也沒有責怪他的意思,隻是擺了擺手,歎息道,“我那乖徒兒的性子,我也知道幾分,他決定的事,便無人能左右,想必你也吃了不少閉門羹。”


  星凜尊者的理解,讓玻璃好似找到了知音一般,險些落下了眼淚,卻還是先顧及大局,“老師爺,那現下我們該如何是好?”


  “先叫醒乖徒兒,諸葛明空那頭我已經擺平了,”星凜尊者慢悠悠地撇了他一眼,半分也不急的模樣慢慢走上前,“說是最好最厲害的徒兒,我怎麽覺得這是最會給我惹麻煩的徒弟,真是我的好徒弟。”


  說著,又接連著好幾聲歎息,玻璃也不敢二話,隻能跟著他的身後。


  夏無歸久久昏迷不醒,卻也確實並非中毒的症狀,而是昏厥罷了。


  對於瀟湘的失蹤與各種行徑,星凜尊者不以為然,仍舊慢悠悠地翹著二郎腿,剝著葡萄吃。


  直至宮人氣喘籲籲地傳來大叫的不好時,他才放下了二郎腿,“莫急,莫急……”


  正慢悠悠地起著身,卻被宮人所言的消息驚了一驚,隻見那宮人滿麵焦急之色,連跑帶滾地奔過來,上氣不接下氣,“老師爺,大事不好了!公主的寢殿被圍了,說是王後在裏頭!”


  話音剛落,那宮人再一抬眼,便不見了眼前人,感覺到一陣風從臉上刮過,極快,極迅敏。


  為了便利照顧夏墨,夏無歸極早以前便在規劃著要蓋一座殿宇給夏墨,那殿宇正在無生宮與瀟湘宮中央的位置,不大不小,卻很適合夏墨居住,也方便二人探訪。


  而方才夏墨與一眾宮人路過時,便往那與修繕的差不多的殿宇走了進去,四麵觀賞。


  不久之後,瀟湘便帶著一大堆人過來,將殿宇圍了起來,至今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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