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因為,他征服了這世間最涼薄孤傲的女人。
諸葛明空呆滯了許久、許久,失了平日的從容淡然,隻是望著那花車出了神。
青木時川也未惱,又命人牽來了一匹黑棕麒麟,至諸葛明空的跟前,彬彬有禮地添了一句,“在下愚鈍,竟險些忘了贈兄長一份禮,這是在下的心意,請兄長笑納。”
在星雲大陸,黑棕麒麟與白粽麒麟同屬珍品,其次才是血脈混雜的紅棕麒麟,所以這份禮的珍貴程度,不言而喻。
這番話,不僅給青木時川一個台階下,也給諸葛明空搭了個台階,解釋了他走神的原因,僅是他來敲門無禮。
如此,若再不應下,便是他失了禮數。
諸葛明空幾番欲張口,卻發現不論如何都說不出任何話,隻僵硬地點了點頭,便一言未發地接過了黑棕麒麟的韁繩。
這般動作,算是應下了這聲兄長,也讓停駐已久的迎親隊伍可以繼續前行。
而此時,終於到了安瀟湘最期待的時刻,宮門搶親!
宮門搶親,意思顯而易見。迎親隊需使出渾身的本領,耗盡渾身解數,不論是撒錢還是出醜,隻要讓人打開這道宮門,便算大獲全勝,而這說起來容易,實則是幾道關卡中最難的一道。
宮中上下,隻要是與百裏忘川相識的,都能出來攔一攔,其中也包括安瀟湘,與百裏忘川同宗幾十年的淼沝水玻璃等人,甚至做衣裳的繡娘們,編發髻的宮人,都會堵在宮門口,圍得個水泄不通。
千裏迢迢來送禮的歐陽習習也搖著折扇笑意盈盈地準備湊個熱鬧,其實歐陽習習本便滿星凜大陸遊蕩,市時常與尚國、夏國兩邊徘徊,哪邊有熱鬧便往哪邊湊,半分也不嫌麻煩,於是他便趁著諸葛明空的交情,前來攔門了。
而安瀟湘也能上宮門口去攔一攔,以黑衣的身份與百裏忘川相識,半分也不為過,全城上下都在圍觀這場盛典,宮外的大街上同樣圍得密密麻麻全是百姓,隻為一睹這新娘子被請出宮的盛景。
諸葛明空作為百裏忘川的娘家人,此時也默默騎著黑棕麒麟從迎親隊伍走了出來,到了擋門那處,卻並無半分想參與的意思,隻是一言未發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無喜無憂。
一切,蓄意待發。
看著安瀟湘那躍躍欲試的模樣,轎攆中的帝王俊美的容顏之上也不由染上了笑意。他又將視線落在了走神的諸葛明空身上,緩緩搖了搖頭。
……
此時,婚房之中。
“什麽?”百裏忘川的一聲驚呼,將千隴都險些嚇到了。
不過千隴卻隻是點頭,麵上的震驚是藏也藏不住,“不錯,我親眼看到青木時川提著您的鞋圍著城跑。”
百裏忘川極少這般驚愕,但她今日當真是被這一切驚到了,不是驚喜,亦並非驚嚇,心底僅有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
百裏忘川不敢置信的呆滯了良久,才又道了一句,“這是誰出的主意?”
千隴汗顏,“安瀟湘,好似還有尚國二皇子的慫恿,我本添了一句,勸它們不要太缺德,怎料它們一意孤行,非要這樣做。”
其實千隴僅是口頭勸了一句,心裏還是非常想看這青木石川提著百裏忘川的鞋跑的畫麵。
本以為這麽過分的要求,青木時川如何都不會印象,怎料他不但應下了,還立馬從袖口取出了一雙鞋跑了起來,誰都沒看清他是如何取出了那雙鞋,詭異的是,他為何隨身帶著百裏忘川的鞋?
還不帶待她疑惑多久,又有宮人來報,“公主,青木王君便要跑完了,宮門快開了,快將蓋頭蓋上吧。”
千隴點頭,轉身便取來了蓋頭,要為百裏忘川蓋上,又問了一句,“皇來接親了嗎?”
素來女子出嫁,都由父母接親,或是師長、長兄。百裏忘川的父母不在,星凜尊者不在,自然由夏無歸替著接親。
但夏無歸那鼻孔朝天的性子,素來蔑視天下、目中無人,便是百裏忘川的親爹星凜尊者來了也少有親迎,千隴難以想象他會親自來接親,又似老父親一般帶著百裏忘川出去,那情景實在難以想象。
那宮人疑惑,“明王已在外頭侯著,要為公主接親。”
諸葛明空來接親??
聞言,百裏忘川的臉色驟然變了,又迅速恢複如常,“知道了。”
千隴也料想到皇不會親自前來,雖說諸葛明空的地位同樣尊榮,但代表兄長接親…
千隴在猶豫著,百裏忘川便已開了口,“走吧,莫讓兄長等久了。”
這一聲兄長,好似嘲諷一般,將她與諸葛明空之間的界限分明白了。
這下誰也不敢再說二話,趕忙提起百裏忘川長長的裙擺,一步一步朝殿外而去。
殿外,諸葛明空聽到後麵的聲響,緩緩回過了頭,便被眼前的情景所驚豔,久久回不過神。
即便蓋上了蓋頭,也能隱約瞧見紗中那絕美的容貌,而此時,他要親手將這個女人,交到另一個男人的手中,為何,心底有種不舍,慢慢蔓延而開。
諸葛明空回過神,不再看她,而是慢慢蹲下,彎折了驕傲背脊,好似小的時候一般,背著她、哄著她,好似她還是那個小姑娘,需要他。
“上來。”他將心頭所有的異樣拋除,麵不改色地說出了這兩個字。
百裏忘川輕輕抿唇,上前兩步,靠在了他的肩上,抱緊了他,隨即身體便騰地一聲被背了起來,一步一步朝宮門口而去。
而過程漫長,隻讓百裏忘川覺得,度秒如年,卻又憶起從前那一點一滴的往事時,又覺得時間太快,太快,她知道,今日一別,半生難見。
背上的重量極輕,百裏忘川身段高挑,卻輕的好似身上根本沒有幾兩肉,讓常年習武的諸葛明空覺得,她太瘦,太輕了。
苗條,卻並不纖細,她常常穿梭於各個山峽之中,尋稀世珍貴的藥草,雙手滿是粗繭,手背上也盡是傷痕劃過,留下或深或淺的疤痕。
諸葛明空感受著身後的重量,一步一步,走得極慢,極慢,身後數名陪嫁的宮侍提著長長的裙擺,也一步一步地跟著。
陪嫁的宮侍排成長長一排,跟在諸葛明空與百裏忘川的身後,一步一步,提著的紅燈盞,隨風搖晃。
百裏忘川不論如何也未想到,再一次與他觸碰,竟是這般情景。靠著他緊實的背脊,她的心髒撲通亂跳著,於他耳畔輕吐了一句,“諸葛明空,你還記得當年……”
後麵的話,諸葛明空不論如何去細聽,都聽不清她究竟說了什麽。他蹙起眉,回過身去瞧她的容顏,卻未停下腳步,“你說什麽?”
百裏忘川本瞧著他,卻聽他說出這番話,她眼眶霍然紅了紅,卻僅有轉瞬即逝的淚,便未再看他,靜靜地趴在他的肩頭,一動未動。
空氣中不知從何迎來了一陣藥香,清新拂麵,竄入了諸葛明空的鼻翼。
後來,直至宮門前,她從他身側走過,自然而然地牽過青木時川的手,上了花車,也再沒有瞧他一眼。
而青木時川仍是風度不減、溫文儒雅,上馬前朝他道了一句,“辛苦兄長,在下定會照顧好公主,不讓他受半分委屈。”
諸葛明空什麽話也沒聽進去,隻是怔怔地點了點頭,那素來冷厲肅然的目色,卻緊盯著那花車。他探手摸了摸肩側,方才百裏忘川靠過的位置,濕了一片。
歐陽習習不知何時站到了他身側,用折扇敲了敲他的肩,風度翩翩地挑了挑眉,“怎樣?明王大人這是舍不得了?若你舍不得,開個尊口,在下定然幫你搶了這個親。”
雖是開玩笑一般的言語,吊兒郎當的調調,歐陽習習眸中認真的神色,卻半分不似說笑,仿若諸葛明空當真要搶親,他歐陽習習便給他搭把手。
諸葛明空轉頭瞥了他一眼,卻僅是搖了搖頭,在花車消失在街頭的那一瞬,他又複了那無情戰神的姿態,對誰都從容泰然,亦不會被任何人所影響,心如止水。
花車外一側,青木時川笑意滿麵,如沐春風一般彬彬有禮、溫文儒雅。他偏頭看了一眼花車上的倩影,用僅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慢慢地道,“理一理,等會兒祭了天,再難過也不遲。”
百裏忘川並未理會他的言語,隻是靜靜地坐著,目視著前方,一動不動。眸中複了那淡漠如初,再無任何留戀與遺憾,就似那句,‘你還記得當年要娶我嗎’一般,消逝在過往中。
……
安瀟湘攔完宮門便躺在轎攆中呼呼大睡了,再一次醒來是在一陣喧嘩之中。她迷茫地揉了揉藍眸,挨著座椅便朝外張望,“咋回事?到哪兒了?”
橙子在轎攆邊上站著,聽到安瀟湘的聲音,與周遭的喧雜聲混雜,她有些不確定地皺眉,“主子,你醒了嗎?”
“夏無歸擱哪兒去了?”安瀟湘有些迷茫地掃視了一圈,墨白正擱不遠處維護著轎攆的安全,不讓人群的擁擠擠到轎攆。
橙子頓了一頓,似在辨認四周的方向,卻又隻道,“同神醫祭天去了。”
安瀟湘了然點頭,祭天怎能少了夏無歸,好歹他也是個皇帝。
花車停在了祭祀山腳下,山上的人大抵在進行著神聖的儀式,而山腳下則是各個王室官眷的輕宴,僅有一些糕點供人吃食。
祭天乃是這場儀式的最後一步,這一步做完,百裏忘川便能再乘上花車,乘上那花船,真正嫁去了星雲大陸。
不過,那百裏忘川即便去星雲大陸,也不出幾月便要回門,但那時,她的身份便是南陵王妃,回的是娘家。
安瀟湘一路顛簸,總算到了可以歇腳的地兒,隨手撈上了霜紗與紗幔,便下了轎攆去蹭吃蹭喝了,橙子跟在後頭,“安柚兒來了。”
安瀟湘挑眉,隨手撈過一塊糕點,啃了起來,“她不是快生產了?說好不讓她來送,怎的還是來了?”
橙子聳了聳肩,“她說秉著好幾年同生死共患難的交情,即便是臨盆到了一半,她也得趕著來送。”
安瀟湘:“.……”
正說著,安柚兒便被黑著臉的那可什豕推著來了,可見那可什豕有多麽不同意安柚兒出門,畢竟處於隨時都能生產的階段,她是在太危險。
安瀟湘尋思著,安柚兒應當不想讓百裏忘川坐花車坐到一半,便麻溜地下來替她接生吧?
分明推著輪椅的是那可什豕,火急火燎的人卻是安柚兒,她左右掃視著,“應當還沒走吧?還好還好,來得及送她一程。”
說著,安柚兒便使喚人將禮送了上來,全盤入了百裏忘川的嫁妝中,安瀟湘看了看,禮單中僅寫了九百九十九顆磁石。
安瀟湘合起禮單,慢悠悠地瞥了安柚兒一眼,“雖說禮輕情意重,到你這禮也未免太草率了吧?”
草率到連一寸金都沒有,盡是磁石。
見安瀟湘如此,安柚兒抱胸冷哼一聲,“那你呢?你隨了什麽禮?”
安瀟湘略略思索一番,“拋開夏無歸的不說,我自己掏了私房錢,給百裏忘川的嫁妝單另添了百斤金器,還將瀟湘劍也贈予了她。”
嫁妝越厚,姑娘家出嫁的才越有底氣,在婆家也直得起腰板,那青木石川帶來的聘禮,幾乎是一比一的給送了回去,百裏忘川的嫁妝與之相比同樣雄厚。
與安瀟湘的百斤金相比,夏無歸那才叫出了個大手筆,她的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
聞言,那可什豕與安柚兒同時皺起了眉,有些不敢置信地開口道,“你將瀟湘劍算入了百裏忘川的嫁妝,那夏無歸沒有意見?”
“這瀟湘劍有什麽特殊的意義嗎?”安瀟湘細想想,“我說出這事兒的時候,夏無歸也僅是看了我一眼,並沒有反對,左右我也不會使劍,不如贈予百裏忘川,讓她在婆家直一直腰板兒也好,若是不能送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