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接替之人(四卷終章上)
每一次的日升月落都是天地的憐憫,人們被各種名為金錢和權利的枷鎖束縛,拖著一堆日益腐爛的贅肉,在跑步機上孤獨掙紮,卻又不得不永無止境的奔跑,直到筋疲力盡的那一刻,被齒輪甩下傳送帶,再在墜落中跌入深淵。
聽許淵說,他帶人進入傅國莊的家裏的時候,傅國莊並沒有掙紮也沒有逃跑。他隻是在笑,他說他從做這個生意的那天起,就猜到了這一天一定會來,但他很慶幸是今天,因為他看到了自己的女兒已經長大,他沒有任何遺憾。
從傅國莊的別墅裏搜到了一支狙擊步槍,彈道膛線和剩餘的子彈,和許淵帶回來的彈殼做對比,可以確定這支槍就是在工廠打傷路曾華的步槍。
不久就把李嬸的住處也找到了,就在別墅區外不遠,她是獨居,家裏擺著一架大提琴,但琴盒卻不見了。金法醫覺得她家裏的味道很奇怪,最後果然在床下找到了一個有些腐爛的頭骨和盆骨,雖然肉已經被剃掉,但依舊腐爛得嚴重。沒等他們詢問李嬸就承認了這個頭,是屬於前不久失蹤的大個兒的,她怕大個兒逃跑後會亂說話,就把他帶到這裏殺了,具體的殺人手法許淵沒有詳說,路曾華也不想再聽了。
窗外陰了許久的天終於要放晴了,路曾華走到窗邊把窗戶打開,冷風似是找到了宣泄口一般瘋狂湧入。
路曾華就站在窗口,大口的呼吸著,像那種溺水的人終於被人救起後的樣子。
他低下頭想看一下時間,卻發現手腕上空空蕩蕩,這才想起他之前已經把手表還給傅淼了,但這幾天卻還習慣性的去看手腕。
他剛剛去緝毒隊看了傅國莊,他看著五十多歲,長時間的富貴生活,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培養了他的涵養,他雖然做著地下見不得光的生意,但在明麵上也有著不小的商業地位。
路曾華也不知道為什麽,竟然問了一個很幼稚的問題,
“你為什麽要販毒?”
傅國莊沒有過多的表情,也沒有太過在意他的問題,那種態度就像是一個長輩,在和晚輩嘮家常般的平靜,“曾經嗎?那時候我已經記不清原因了,可能是為了淼淼,也可能是為了讓自己爭口氣,畢竟有錢才能有希望。”
“那現在呢?你已經很有錢了,為什麽還要這樣?”
傅國莊感受到路曾華似乎有些生氣,抬頭看向他,愣了兩秒後竟然笑了起來,用手指點了點桌子,說道:“路曾華是吧,我經常聽淼淼提起你,她總說你年紀不小但卻總像個小孩。”
“什麽意思?”路曾華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可傅國莊卻依舊在笑,那種笑就宛如利刃一般,他在嘲笑我嗎?
“你以為你能控製得了自己嗎?有很多時候你自己是不能為自己做主的。路隊長,你能守住你的初心嗎?”
“什麽?”路曾華看著他,竟然越來越覺得背後發涼。
傅國莊沒有再回答他,隻是伸出手,拖著手銬費力的拽過桌子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許久才說道:“我知道我的審判書很快就會下來,我不會找律師幫我辯護,這樣應該會給你們省去不少麻煩。”
“你接受?”路曾華沒把死刑這兩個字說出來。
傅國莊笑了一聲說道:“我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公眾人物,我入獄的時候就有不少的媒體在關注,他們就等著我被判死刑,然後大肆宣傳,揮動群眾來關注,如果我找律師了,減了刑,他們不就沒東西寫了?”
他說道這兒又笑著搖了搖頭,似是很無奈,眼神中有了些變化,話風一轉說道:“路隊長,這件事希望你不要牽扯到淼淼,讓她離開這座城市吧。”
傅國莊最後還想說什麽,但考慮了半天,卻什麽都沒有再說,隻是從兜裏拿出了一個小盒子,由旁邊的警員遞給了路曾華。
路曾華打開盒子,裏麵是一個小口哨,還算是漂亮,但絕對算不上精致,最起碼從傅國莊的經濟實力上看,這個口哨絕對算不上精致。
“不知道淼淼還記不記得,當時我們爺倆剛來這個城市的時候,在集市上看到了這個口哨,她非常喜歡,我當時看出來了,但是當時這個口哨要五塊錢,我永遠都記得當時我摸遍了渾身的口袋,我居然拿不出這五塊錢。”傅國莊明明是笑著的,但痛苦卻生生的從這個笑容裏滲透了出來。
“淼淼是個好孩子,她從小就聽話得讓人心疼,她拉著我哭著說:她不想要這個口哨。”傅國莊的眼圈漸漸的紅了起來,讓一個人最痛苦的莫過於無力,無力承擔,無力挽回。
“所以當我再看到這個口哨的時候,我毫不猶豫的買下了它,但我卻一直沒有機會把它送給淼淼,所以拜托你幫我把它送給她。”他的聲音頓住了,路曾華感覺他應該是哭了,“你告訴淼淼,就說爸爸很愛她,以後的路沒有爸爸陪著她護著她,她自己一定要保護好自己,”他還想再說些什麽,但眼淚已經止不住的流了下來,聲音哽咽,他想說很多話,但卻說不出,他多希望傅淼能過來看他,但又不希望她來,他現在的身份,絕對不會給傅淼帶來任何的好處。
路曾華看著他,這個人曾經是這個城市的首富,他也曾做過慈善,也曾受過尊重,但他的功過卻絕對不能相抵,“好,你的話我都會帶到。”路曾華站起身就要離開。
“路隊長,”傅國莊在身後叫住他,“你的故事還很長,一定要慎重。”
路曾華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句話,愣了半晌,直到張銘來喊他才反應過來。
他站在窗戶前從兜裏拿出那個口哨,銅製的口哨,時間應該很久了,上麵有些地方還變了色。他最近已經聯係不到傅淼了,似乎她真的要重新開始她的人生,那這個口哨也隻能由他暫且幫忙保管了。
把口哨又放回那個小盒子裏,把桌子簡單的收拾一下,拿了車鑰匙就匆匆的出了門。
張銘在門口見到他,剛想叫住他,卻直接被他徑直錯過。張銘看著越走越遠的路曾華,居然有一種莫名害怕的感覺,不知道怎麽回事,他最近總覺得路隊變得越來越不像他,他開始不跟程科吵架,開始不再吊兒郎當,開始變得嚴肅。
這不像是改變,倒像是消亡,是過去自己的一次死亡,那麽接替上一個性格存活的自己,還稱得上是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