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重回溫州
他有時會想起石季婉，覺得石季婉與他斷絕不斷絕關係，其實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麽兩樣。
而他也並不一定想要再見到她，他覺得他與石季婉就像花開水流兩無情，隨它去好了。
至於小薛，他也是一樣。
他覺得人生的聚散都是天意，雖然和她們在一起的時候，他也和她們非常的親熱，但如果真的要分開了，那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之所以這樣想，大概也覺得他現在的樣子，離他當年的巔峰時期相差太遠，他離他心中的那個夢想，似乎也越來越遠了。
不過，雖然他覺得他已經在心中把石季婉的小薛放下了，但是小薛的情形卻還不同。
每年的正月初五，在小薛的生日那天，他總是還要到廟裏去拜拜觀世音菩薩，祈願小薛平平安安，健康無恙。
距離他們兩個分手，轉眼已經快三年了，想來小薛在漢陽已經出獄了。
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麽久，他對於當初曾經想去替她坐監的想法，也早就漸漸消退了。
但是他有時還會常常想起小薛，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
她是聽信了他的話，一直在等著他呢，還是已經嫁人了？
一想到她要嫁人，他的內心便不由自主地焦躁起來。
不過在這深山老嶺中，既然焦躁也沒有什麽用，他索性便不再去想它了。
雁蕩山的夏天很涼快，暑假中的日子，總是讓人覺得非常的長。
學生和老師大都回去了，學校裏隻剩下楊世會與一個管後勤的林君。
七月七的那天晚上，月亮早早地就掛在了天上。
他們兩個人在校門口的梧桐樹下擺起了桌椅，放了一碟黃金瓜，一盞清水，裏麵又放了一枝鮮花，看牛郎織女渡河。
校門口緊臨著大路邊，隔一條溪水即是大山，在月亮與星光的映襯下，看上去白花花的一片。
附近村裏有兩個人也過來坐坐，一起說說話，講起今年的收成，又講到了溫州和上海。
楊世會本來很愜意地享受這夏夜的涼爽的，一聽人講到上海，情緒一下子低落了下來。
他推說身體不舒服，就一個人先回去睡了。
回到房裏，他也不點燈，月亮從窗外照進來，各種離愁別緒一齊擁上心頭，他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濕潤了。
現在這種情況，他感覺回去的希望變得越來越渺茫，越來越遙不可及了。
他和衣倒在床上，不知不覺就睡去了。
風聲越來越緊了。
當時的虹橋也有兵，大荊鎮也有兵，白溪鎮也有兵，大荊鎮上，在街邊的豬肉店裏，還被掛起了一顆首級。
國民黨的軍隊像明末追剿張獻忠李自成的四鎮之兵，一個營長駐紮在大荊鎮上，基本就和一個土皇帝差不多。
楊世會不覺有些心驚膽戰起來，處處留著神，陪著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別人發覺了他的身份。
一九四八年快要結束的時候，淮南中學正在舉行期末考試。
一天傍晚，忽然從外麵開進來一營的士兵，把學校團團地包圍了起來，並在學校的四周架起了機關槍，士兵們挨個搜查各個教職員的寢室與學生宿舍。
每個人先是被搜過身上之後，再打開箱子檢查一番。
楊世會的房間裏，有一個學生正在給他抄寫並油印他現在寫的這本書的草稿。
一個士兵提著步槍正準備闖進來，楊世會先說了一聲“請”，然後從桌子上遞給這個士兵一枝香煙，接著，他自己也點起一支來吸。
這個士兵一眼就注意到了正在油印的稿子，就問這是什麽。
楊世會知道他寫的這種東西最犯忌諱，但是他仍舊故作鎮定地說，沒什麽，隻是些上課的講義罷了。
士兵讓他打開箱子，隻見裏麵有一束孟明珠的信，於是便問他這是什麽。
楊世會回答說，這些都是內人的家信。
看到士兵將信將疑，仍然拿著信不肯放下，楊世會於是便隨便抽出了一封念給他聽，一麵給士兵倒了杯茶，問他現在是否結婚。
士兵回答說，還沒有結婚。
之後，士兵便離開了。
看到士兵遠去的背景，楊世會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這次總算涉嫌過關了。
但是，任校長卻被抄去了燕窩與信件，女學生也被抄去了毛線衫，其他教員也各有東西被抄去，其實他們都是一點嫌疑也沒有的。
而惟有楊世會能得以保全他的一切。
其實這幫士兵，隻不過是借著搜查的名義，趁火打劫了一番罷了。
搜查完之後，士兵們便押解著全體老師和學生離開學校，連夜翻山越嶺到大荊鎮去了，隻留下楊世會一個人看守校舍。
第二天，管後勤的林君從大荊來陪他，說他已經從別人那裏打聽到，這次解散準南中學，是旅長下的命令。
由於任校長的兒子在上海與民盟有關係，所以任校長現在被指定呆在大荊鎮不許出來，隻允許畢業班的學生在任校長的家裏做完考試。
楊世會到大荊鎮出完題並監考回來，又在學校裏住了十幾天，把他寫的這本書油印完之後，又把它給裝訂好。
這段時間，還有兩次軍隊經過，到學校裏麵來借宿，一次是旅長親征，一次是營長帶兵。
等到他要回溫州時，後勤的林君非常的擔心，他憂慮地說：“石先生在的時候還好，石先生如果走了，若再有兵來，我該怎麽辦呢。”
楊世會安慰他說，士兵們來了，千萬不要害怕，隻管以平常心去應對，然後泰然處之就行了。
畢業班的試卷評定後，任校長要楊世會到樂清縣城向教育局申請複校。
但是教育局不敢與軍隊交涉，隻答應打電報向教育廳請求，從此以後，就再無下文了。
楊世會到了溫州之後，也請溫州中學的賀校長上呈文書到教育廳，因為賀校長是溫州各個中學的校長會議主席，所以淮南中學的事情，他也可以代為發言。
可惜，賀校長的請求，也一樣石沉大海。
在這樣一個亂世中，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淮南中學複校的事情，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由於淮南中學沒有複校，所以過完年後，楊世會仍舊回到溫州中學教書。
他寫信叫孟明珠放心，他每個月都會按時給她母親送錢，孟明珠回信向他表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