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退而求其次
在參加完表舅媽的葬禮後,兩個人一起回來的路上,石季婉對姑姑說:“我老是記不住雲嫂嫂的耳背。”
石文珊答非所問地說:“他假裝沒看見我,不知道是為什麽。”
石季婉一愣神,但馬上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哦,你是說雲哥哥啊。”
“不是他又是誰?”石文珊鬱悶地說。
“是不是因為他眼睛近視,沒看見你呀,廟裏的光線很暗,有時候可能看不清楚。”
“不是,我覺得他是在故意冷落我。”
石季婉不解地說:“怎麽會,你們又沒有什麽矛盾。”
“我也想不通啊,他們夫妻兩個剛到上海的時候,我非常幫他們的忙,幫他們找地方住——我一直以為他是年青一輩裏最好的一個。”
“那他為什麽要那麽對你呢?”
“誰知道呢?自從我和你大爺打官司之後,我就和親戚們疏遠了,他們都護著你大爺,我也不會因為這樣就對他們另眼看待。連你表舅媽都舍不得跟大爺斷了這門親,她經常說:‘可惜了的,一門好親戚。’”
“她真那麽說的?”
“是啊,這種事情真叫我寒心。”
“我都不知道。”
“你跟你爸爸鬧翻的時候,她都嚇死了,一句話也不敢說。”
“哦。”
“你出來以後,她從來就沒有問過你,你說是不是?”
“是啊。”
“按說她才過世,我實在不該這個時候說她。”
一提起表舅媽,石季婉突然想到了義哥哥。
接著她馬上也就明白了,剛才雲哥哥為什麽對待姑姑會是那種態度。
雲哥哥準是聽說了姑姑和義哥哥的事情,怕石文珊也對他有什麽想法,所以才有意地回避她。
其實石文珊也應該知道剛才是什麽原因。
她感到生氣的是,當初她幫了雲哥哥那麽多,可是雲哥哥卻那樣對她,在她看來,這簡直就是忘恩負義。
所以在侄女麵前,她隻能找別的話來掩飾。
可是,她幫義哥哥的忙更多,幾乎把她所有的積蓄都砸進去了,最後又得到了什麽呢?
雲哥哥充其量也隻是不理睬她而已,而義哥哥呢,在利用完她之後,馬上就把她一腳給踢開了。
但即便是這樣,她還是對他一往情深。
這年夏天,英法對德宣戰。
隨著戰爭的爆發,石季婉到英國去留學的夢想,徹底地被粉碎了。
按照姑姑的建議,她隻好退而求其次,選擇去香港的維多利亞大學了
萬幸的是,在開學之前,她還來得及到維多利亞大學去注冊,趕得上大學新生的入學。
替她補課的瓊斯先生,給她介紹了一個斯裏蘭卡的女孩,名字叫卡特裏娜·維薩,她也曾跟著瓊斯先生補過課。
兩個人都去同一所大學,事先曾經通過電話。
但是一直到坐船走時,兩個人總算才見了麵。
卡特裏娜的父親是斯裏蘭卡人,在上海開了一家珠寶店。
她的母親是天津人,幾個兄弟姐妹都是混血。
卡特裏娜的胸部鼓鼓的,她個子嬌小,嬰兒肥的臉,是那種典型的南亞人常有的膚色,有些黝黑,眼睛大大的。
“小婉她什麽都不懂,希望你多多照應。”丁緋瓊熱情地對卡特裏娜說。
趁著卡特裏娜和自己的家人一一告別的時候,丁緋瓊把女兒拉到一邊,小聲對她說:
“看上去,她倒像是個能幹的女孩子,你身邊有個這樣的人,對你總有好處。”
三等艙的旅客不能請客人上船,石季婉隻好笑著說:“姑姑,二嬸,我走了。”
“多保重。”石文珊伸出了手。
石季婉愣了一下,這才伸出手來和姑姑握了握手。
這樣英國化的方式讓石季婉覺得有些可笑,也許這樣已經預示著她已經長大了吧。
上了船,兩個人到艙房裏看了看,行李都搬進來了。
“我們出去看看吧,他們還在那裏等著。”卡特裏娜說。
“你去吧,我就不出去了,她們肯定已經走了。”
“你怎麽知道她們已經走了?”
“我就是知道。”
“走吧,我們出去看看。”
“你自己去好了,反正我不去。”
“萬一她們沒有走呢?”
“不會的,她們肯定早走了。”
“好吧,她們在的話,我就叫你。”
說完,卡特裏娜就獨自到甲板上去了。
石季婉突然倒在艙位上,大聲地哭了起來。
汽笛突然“嗡——”地響了起來,如雷貫耳,長長的回聲衝擊著耳膜。
她從舷窗望出去,黃澄澄的黃浦江,小舢舨四下散開,大船在緩緩地開始移動。
上海漸漸地離她遠去了。
卡特裏娜回到艙房裏,什麽也沒有說,一個人整理起行李來。
“真的上路了,你感覺到了嗎?”卡特裏娜說。
“嗯。”
“現在還在江上,要不要出去看看?”
“好,走吧。”
滾滾的江水在慢慢向後移動,有風涼涼地吹過。
石季婉感覺清醒了很多。
“你一直住在上海嗎?”她問卡特裏娜。
“不是,我出生在新加坡。”
“真的?那你會說廣東話了?”
“會。”
“那太好了。我不會說廣東話,到了香港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晚餐時,卡特麗娜要船上的茶房幫她把豬肉湯換了。
茶房走過來,將她的盤子撤走了。
“我是回教徒。”她向石季婉解釋道。
“是嗎?”
“我爸每次都說,聰明人才需要宗教,缺了宗教,他們就會做出大多壞事。笨人就無所謂了,笨人隻要對得起良心,也不會造什麽孽的。”
石季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卡特麗娜繼續說道:“我爸爸做生意很精明,可是他是好人,他很有錢,比一般的百萬富翁還要多三倍。”
“他是做絲綢生意的嗎?”
“不僅做絲綢生意,還有各種副業,房地產、珠寶,還有各種投資。雖然也有過起起落落,可是他始終都很虔誠,老是埋怨我們不多懂一點阿拉伯文。他的脾氣很壞,媽媽的脾氣就很好,隨他罵人。可是有的時候媽媽也會發脾氣。我們都一樣,隻是我們會輪流發脾氣,總之我們在家裏很快樂。”
“真的嗎?”
“是啊,真的很快樂。”
“那很好。”
雖然石季婉的嘴上這樣說,但是她的心裏卻不大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