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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6章 表舅媽去世

  第二天下午,丁緋瓊把女兒帶到醫院,住進了單人病房。


  當天晚上,隔壁有個微弱的聲音呻吟了一夜,聽上去好像是一個女人。


  直到快天亮時,呻吟聲才停了下來。


  早上護士進來時,她問道:“隔壁的病人是誰?”


  “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才十七歲,也是傷寒。”


  “她呻吟了一個晚上,吵得我一夜沒好覺。”


  “哦,”護士的聲音低了下來,“她今天早上死了。”似乎並不情願說出這句話。


  石季婉聽了,感覺一陣發冷,渾身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十七歲,也是傷寒,和她一模一樣。


  護士看到了她的反應,馬上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急忙安慰她說:“你和她不一樣,你運氣好。”


  以前聽姑姑說“等你十八歲,給你做新衣服”時,總覺得異常的渺茫。


  十八歲,好像離她太遠了,遙不可及。


  最近兩年,連著生了兩場大病,差點活不到十八歲。


  格雷厄姆醫生每天都來看她。


  他是有名的肺病專家,每次俯身到她床前,發出一股子清涼的消毒品的氣味,像個橡皮水龍頭衝洗得幹幹淨淨的大象。


  他總是取笑她說:“看看,你多有耐心!”


  然後學著她在毯子底下拱著手的樣子。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急忙把手指放平了。


  星期五,石文珊帶了雞湯過來。


  隔天,丁緋瓊帶來了雞粥,兩個人輪流來看她。


  直到出院之後,石季婉才聽說表舅爺被暗殺的消息。


  抗日戰爭爆發後,上海已逐步被日本人所控製。


  晚清遺老中有些不安份的後代,於是開始在日本人中間走動。


  他們先是成立了維持會,後來又在日本人的操縱下,準備成立維新政府。


  國民黨軍統機關得到情報說,日本人準備拉紀寒春出任維新政府的頭目。


  也有人說,他已經接受了日方的任命,將在維新政府中出任交通部長。


  上次輪船招商局的巨額虧空事件,使得國民黨早就已經對他恨之入骨了,隻差找個借口幹掉他,這次總算找到了理由。


  而此時,段祺瑞已經去世三年了,再也沒有人能夠保護他了。


  那天上午,他剛剛走出他住的新閘路沁園邨的弄堂口,還沒走幾步,槍聲就響了。


  等到大家手忙腳亂地把他抬到醫院時,卻沒有一個醫生過來搶救他。


  家裏人忙著去找醫生,但是醫生們一個個都拒絕了。


  原來,院方已經事先被人打過招呼,說此人是漢奸,不要搶救。


  所以醫院裏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致使他流血過多,最後痛苦地死在了醫院裏。


  他似乎到死也沒明白過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據說,他在醫院時曾經蘇醒過來,第一句話就是:“他們打我幹什麽?”


  石季婉總疑心表舅爺自己也脫不了幹係。


  他現在實在是窮途末路了,貪汙的那些錢,也差不多已經快被他敗光了,所以隻好動用他的政治資本了。


  至少他與日本人之間,並沒有完全斷了聯係,以防斷了這條後路。


  這個時候,表舅媽也病倒了。


  大家不敢告訴她表舅爺被暗殺的消息,她患有嚴重的糖尿病和心髒病。

  母親和姑姑帶著石季婉,一起去看表舅媽。


  表舅媽病得很重。


  樓下坐滿了人,到處都是表舅媽娘家的人,他們一直在商議著,要不要把表舅爺的事情告訴她。


  表舅媽恨透了表舅爺:她現在已經病成了這個樣子,他都不來看她一次。


  丁緋瓊她們三個來了之後,直接就上樓去了。


  樓上就是一間空屋,屋角點了根香。


  房間裏也沒有坐的地方,椅子都搬到樓下去了。


  表舅媽躺在一個小銅床上,沒有戴眼鏡,石季婉幾乎都認不出來她了。


  曾經那個胖胖的表舅媽,現在變得又黃又瘦,聲音也很微弱,很少說話。


  也許她並不是很想說話,或者即使她想說話,也已經沒有什麽力氣了。


  石季婉看著她難受的樣子,恨不得上前去告訴她,表舅爺已經不在了。


  可是她不敢造次。


  表舅媽的親戚們都在,他們都不敢告訴表舅媽真相,她更不敢。


  萬一因為這個,表舅媽有什麽三長兩短的,她也擔待不起。


  就這樣,表舅媽在無盡的怨恨和痛苦中,走完了她的一生。


  至始至終,也沒人跟她說出事情的真相。


  石季婉再見到表舅媽時,是去廟裏參加她的葬禮。


  丁緋瓊沒有去參加表舅媽的葬禮,她怕見到石家的其他人。


  石季婉是跟著姑姑一起去的。


  葬禮一切從簡,大殿的一角隻擺了張供桌。


  一整天,吊唁的客人進進出出,向亡者磕著頭。


  義哥哥在孝幃後磕頭向大家回禮。


  石季婉看到了雲哥哥,天津一個堂叔家的孩子。


  當初她在家裏被關禁閉時,弟弟揉皺扔掉的那封關於她的信,就是寫給雲哥哥的。


  她一直都不知道,那封信弟弟究竟發出去了沒有。


  雲哥哥個子很高,帶著眼鏡,長得很帥氣。


  大學畢業後,他帶著太太出來,在上海找了個小事情做著,家裏雖然有錢,但是他不靠家裏。


  他的太太是家裏給娶的,個子很矮,還有些胖。


  石文珊常常在石季婉麵前誇獎雲哥哥說:

  “現在這些年青人和雲哥哥正好相反,家裏的錢是要的,家裏給娶的老婆倒可以不要。”


  石季婉低聲問雲嫂嫂:“我爸爸來沒來?”


  雲嫂嫂笑了笑,沒有回答。


  石季婉有些尷尬,難道她和父親鬧翻之後,家族裏的人也都不原諒她了嗎?


  “她耳朵不好。”雲哥哥走過來說,有些難為情的樣子。


  石季婉老是記不住雲嫂嫂是半個聾子,她對於這一類的事情,向來沒有記性。


  雲哥哥以前跟她說過,同雲嫂嫂說話時要大聲點,這次她又忘了。


  石季婉很有些過意不去,就大聲地問道:“爸爸不知道來了沒有。”


  雲哥哥說:“我沒看見舟叔。”


  周圍的人也說沒看見。


  這時,石文珊朝他們走過來,點頭向雲哥哥打招呼。


  雲哥哥好像沒有看見她一樣,迅速地轉過身,走到別處去了。


  石季婉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想。


  雲嫂嫂喃喃地叫了聲:“文珊姑姑”。


  石文珊站在那裏,和雲嫂嫂說了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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