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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章 與繼母的矛盾

  石季婉長的很快,馬上就跟李素君長的差不多一樣高了。


  於是李素君就拿出自己的兩箱舊衣服,讓石季婉挑選。


  說是舊衣服,其實大多數是七、八成新的衣服。


  李家是個大家庭,因為子女眾多,所以經常是姐姐的衣服小了以後留給妹妹穿。


  在李素君看來,拿舊衣服給石季婉穿,是自家人不分彼此的表現。


  在他們家裏,即使是這種半舊的衣服,大多數料子也是不錯的。


  李素君平時就喜歡穿這種半新不舊的旗袍,她覺得這種衣服穿起來比較的舒服。


  但是,她卻忽視了一點:繼女的生長環境和她們家是完全不一樣的。


  石家就這麽一個女兒,自小就養尊處優,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


  丁緋瓊在結婚時,她母親給她未出生的孩子準備的衣服,足足可以穿到十歲時那麽多。


  石季婉從小受愛美的母親的影響,她五歲時就夢想梳愛司頭,十歲就想穿高跟鞋……


  這裏的愛司頭,是當時風靡民國時期的一種發型。


  顧名思義,愛司,即s也。


  所謂的愛司頭,就是將頭發用發夾固定成s狀,有豎s與橫s之分,前者俗稱桃子髻,後者又叫如意髻。


  愛司頭風靡上海灘的歲月,貴如宋氏三姐妹,還有公館人家的夫人、洋行職員的太太、石庫門裏的婦女,他們大都留著發髻,梳著一絲不亂的愛司頭,那似乎是海派女人骨子裏散發出的一種格調。


  正因為如此,所以小時候的石季婉才這麽羨慕母親,簡直等不及地想長大成人。


  在姥姥給她準備的那些衣服裏,白底小紅桃子紗短褂,俏皮活潑的小紅襖,飛著藍蝴蝶的洋紗衫褂……沒來得及穿就小了的蔥綠織錦小洋裝……


  另外,還有姨太太用整塊絲絨給她做的小鬥篷……


  所有這些美麗的新衣服,石季婉一件件都記憶如新。


  而現在,後母的這些舊衣服,哪怕是七八成新的,也根本就入不了她的法眼。


  再加上她對父母的離婚一事始終不能釋懷,心裏麵又極度抵觸父親再娶的事實,在她看來,後母的這種贈衣行為,就顯得極為的諷刺,像是對她無情的嘲弄。


  尤其是那一件酒紅色的旗袍,石季婉感覺那顏色像碎牛肉似的,穿在身上的感覺,就像是渾身都生了凍瘡。


  即使冬天已經過去了,好像還留著凍瘡的疤一樣。


  所以,她一直對於這些衣服有一種本能的排斥。


  學校裏曾經一度醞釀著要製定校服,石季婉聽了非常的高興,她想,這下終於可以有新衣服穿了。


  可是,校服的事情,後來卻沒有在學校裏獲得通過,她為此又沮喪了很久。


  繼母的這些舊衣服,石季婉覺得自己換了一件又一件,沒完沒了地穿下去,像是永遠也穿不完。


  在學校裏,她覺得這些舊衣服與聖瑪利亞女中同學們的貴族化打扮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她從心裏麵感覺到一種深深的自卑。


  再加上她自小就由保姆帶大,從來沒有料理過雜務,所以在聖瑪利亞女中,越發顯得笨拙和懶散,不愛與人交往。


  沒完沒了的舊衣服,沒完沒了的灰撲撲的舊世界,沒完沒了的那個不想回去又擺脫不了的沒有生氣的舊家庭,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


  當她向姑姑抱怨時,石文珊對她說:“等你長十八歲,我給你做衣服。”


  石季婉苦笑了一下。


  十八歲對於她,就像是在護城河的另一岸,她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夠過得去。

  她對姑姑說:“他們說弟弟偷東西。”


  石文珊感到很意外:“偷什麽東西?”


  “說他拿了爐台上的錢。”


  “小孩子看見零錢擱在那裏,拿了去也是常有的事情,被他們李家說出去,就成了偷了。要是有人能勸勸你父親就好了,反正我現在已經跟他們絕交,老死不相往來了。”


  石季婉清楚記得,後母一年前剛進門的時候,經常拉長了聲音,寵溺地叫著弟弟的名字。


  看得出來,後母是真心喜歡弟弟的。


  正因為如此,弟弟在她麵前,似乎也有意無意地透露出揚揚得意的神氣,這讓石季婉非常的反感。


  自打有了後母之後,她在學校住讀的時候比較多,難得回家一次。


  有一次她放假回家,看見弟弟,大吃了一驚。


  他變得又高又瘦,穿著一件不太幹淨的藍布長衫,租了許多的連環畫來看。


  石季婉那時候正在讀穆時英的《南北極》和巴金的《滅亡》,她認為弟弟的品味大有糾正的必要。


  因為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沉溺於連環畫這一類幼稚的讀物了。


  可是他隻在她麵前晃了一下,轉眼又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傭人們都紛紛向她告他的狀:逃學、叛逆、沒誌氣。


  她聽了很生氣,附和著眾人,氣憤地指責他。


  他們一看她這麽氣憤,反而倒過來勸她不要太生氣了。


  天氣漸漸地冷了,他們得在略帶甜味的鴉片煙霧中吃飯,因為隻有樓上的吸煙室裏生的有火。


  石玉舟吃完飯後,又照例在屋內兜著圈子。


  看到兒子在書桌上寫字,他便停下來看。


  “你在寫什麽?”


  “沒什麽,隨便寫著玩兒的。”石本涵漲紅了臉,馬上把寫的東西揉作一團。


  石玉舟搶過紙團,低頭把它展開,原來是一張已經作廢的支票。


  這是石本涵從廢紙簍裏撿的,在上麵練習簽字。


  廢支票上,歪歪斜斜,雄赳赳、氣昂昂地寫滿了他的名字。


  “你都在胡鬧些什麽?”石玉舟嘟囔道。


  李素君趴在他肩上看,吃吃地笑著說:“他等不及要自己簽支票了。”


  石玉舟聽了,大為光火。


  他抬起手來,“啪”地給了兒子一個響亮的耳光。


  石本涵用手捂著被父親煽得麻木的臉,呆呆地坐在那裏。


  這一切發生的那麽快,那麽迅速,以至於石季婉幾乎都沒有反應過來。


  她舉著碗,把最後幾個米粒扒進嘴裏,拿飯碗擋住了臉,眼淚噴湧而出。


  李素君笑著說:“咦,你哭什麽?又不是說你,你瞧,他都沒哭,你倒哭了!”


  石季婉猛地丟下碗,衝到隔壁的浴室裏去,閂上了門,無聲地抽泣著。


  她站在鏡子前麵,看著自己抽動的臉,看著自己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簌簌地落下來,就像是電影裏的特寫一樣。


  她咬牙切齒地對著鏡子裏的自己說:“我要報仇,有一天我要報仇!”


  浴室的玻璃窗緊挨著陽台。


  “啪”地一聲,一隻皮球蹦到玻璃上,馬上又彈回去了。


  原來,石本涵正在陽台上開心地踢著球——他已經忘了剛才發生的那件事兒了。


  石季婉感到一陣寒冷的悲哀。


  也許這一類的事情,弟弟已經習慣了吧?

  她漸漸地停止了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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