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 章 消失的小狗
石玉舟又為兒子換了一個六十多歲的朱老師,在家裏教他念古書。
朱老師性情溫和,待人很親切。
石季婉在周末和假期回到家裏的時候,也常常喜歡向他請教一些問題。
有一次,石季婉從父親的書房裏找到一部《海上花列傳》。
由於這本書中的妓女講的全是蘇州的吳儂軟語,有些方言她看不懂。
於是她就纏著朱老師,讓他用蘇州話朗讀書中妓女說話的對白給她聽。
朱老師拗不過她,隻得捏著喉嚨,模仿女聲讀起來。
姐弟倆笑得抱著肚子,一齊倒在了地上。
石季婉在聖瑪利亞女中時國文上的短板,在朱老師這裏得到了補充。
一九三四年,石季婉雖然才十四歲,但她已經是聖瑪利亞女中高一的學生了。
石玉舟終於認識到,讓孩子到學校去讀書是大勢所趨。
既然女兒就已經上高中了,他不能把自己唯一的兒子一直再禁錮在家裏了。
所以他答應讓石本涵到學校去上學,不再讓他在家裏整天跟著老先生讀私塾了。
父親的這個決定,讓石本涵喜出望外。
作為一個小孩子,他向往的是和姐姐一樣,跟著同齡的那些孩子一起去讀書,去玩耍,而不是天天跟那些爺爺級的私塾先生在一起。
可是當初母親隻是把姐姐送進了學校,卻並沒有把他也送進去,他當時還鬱悶了好久。
雖然他也曾經跟父親提出過多次,但是父親始終都不答應,小小年紀的他,也隻好聽天由命了。
而現在,父親卻破天荒地同意他去學校讀書了,他怎麽能不高興呢。
他把這個消息第一時間告訴了姐姐,石季婉也為弟弟能進學校讀書而感到高興。
由於在家裏跟私塾先生已經積累了一些國文的底子,和石季婉當初進黃氏小學讀書插班讀六年級一樣,石本涵順利地通過插班考試,進入了協進小學讀五年級。
雖然姐弟兩個隻差了一歲,但是卻一個已經讀高中了,一個才讀小學。
這都是由於石玉舟的保守所致。
母親走後,姐弟兩個身邊,隻剩下了母親當初送給他們的一條小狗。
小狗是白色的,身上夾雜著許多黃色的斑點,耳朵小小的,幾乎看不見。
由於現在他們住的這個地方沒有了花園,所以他們一有空閑,就到弄堂裏麵去追著狗去玩。
老媽子們不肯讓狗跟著姐弟倆一起上樓去,石玉舟也不準狗進餐廳。
石季婉與弟弟不喜歡吃零食,再加上狗不能進餐廳,他們平時也就沒有什麽東西來喂它吃。
所以喂狗的任務,就落到了家裏的傭人頭上。
按照丁緋瓊當初的吩咐,每頓都要喂它生豬肝吃。
老媽子私下裏都一個勁兒地埋怨說,這樣做實在是太糟蹋糧食了。
可是由於丁緋瓊當時是這個家裏的女主人,她們也不好當麵說什麽,既然讓喂它生豬肝吃,那麽就喂它生豬肝好了。
不過現在既然石玉舟已經離婚了,丁緋瓊也已經跟這個家庭劃清了界限,那麽她們也就不用再把丁緋瓊的那些話放在心上了。
於是,現在她們改喂這條狗剩飯泡菜汁了。
老媽子看到狗吃得呼呼的,就高興地說:“這樣喂它,還不是照吃不誤嗎?”
這條狗老是在廚房裏等吃的,石家的廚子就生氣了,對它又踢又罵。
但是它還仍舊跟著他,因為它知道他那裏有吃的。
石季婉叫它出來,它也不聽她的。
廚子長得高頭大馬,圓圓的、胖胖的臉,金魚眼裏的布滿了血絲,再圍上那條髒髒的白圍裙,看上去更像是一個屠夫。
“死狗,再不閃開,老子剝了你的皮,紅燒了吃。”他說。
打雜的在一旁笑道:“如果真是紅燒的話,吃起來可香了,油滋滋的。”
一個老媽子問:“狗肉真的有說的那麽好吃嗎?”
打雜的說:“聽說鄉下的草狗有股子山羊的膻氣。”
廚子說:“狗肉不會,沒聽人家說是香肉嘛?招牌上都這麽寫的,有的館子小攤子就專賣狗肉。”
“那是在舊城裏,這裏是租界,吃狗肉是犯法的。”打雜的說。
“管他犯法不犯法,老子有一天就煮了你,你等著。”廚子惡狠狠地看著狗說。
每次廚子揚言要宰了狗,傭人們就一陣的取笑討論,石季婉也隻好當作沒聽見。
有天早上,狗不見了。
石季婉姐弟兩個把屋子裏都找遍了,又到弄堂裏去找,老媽子們也幫著一起去找,都沒有看到它的身影。
下午的時候,一個老媽子輕輕地笑著說:“廚子送走了,送到虹口去了。”
漫不經心的口氣,還顯得有些半是懊惱,半是難為情的樣子。
石季婉聽了,便衝下樓去找廚子去理論。
廚子一臉的迷茫:“我不知道狗丟了。沒那條狗我的事情就夠多了,我哪裏還有時間去管它?”
石季婉氣衝衝地說:“你平時不是老說要宰了它麽?”
“那是玩笑話,大小姐,我也隻不過說說而已,你還當真了?”
打雜的說:“它老是往外跑,我們一天都沒有閑著,誰能成天追著一隻狗玩兒啊,也沒有那個時間啊。”
“李媽說是你把它送到虹口了!”
廚子說:“我沒有,即使我想那麽做,我也沒有那個閑功夫啊。”
另一個老媽子安慰石季婉說:“李媽不過是隨便說說,怕你跑到街上去找——你可不準到街上去亂走。”
“一定是廚子把它捉走了。”石季婉哭了起來。
廚子說:“這事兒你可別賴在我身上,反正我隻知道今天早上狗不在廚房裏,其它的我可是一點也不知道。”
老媽子說:“別哭了,它會自己回來的。”
廚子幸災樂禍地說:“前提是它沒有被電車給撞死。”
傭人們知道,她不會為了母親送的那條狗去驚動她的父親,因為石玉舟是不會向著她的。
當天狗沒有回來。
第二天她還在等,但是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了。
晚上醒來時,她聽到門外似乎有狗在叫,睡在她一旁的保姆吳媽也醒了。
“是不是狗回來了?”石季婉問道。
“可能是別人家的狗。”吳媽說。
“說不定是我們的,下去看看。”
“這麽晚了,我可不下去,”吳媽說,“樓下有男人。”
“那我下去。”
“你更不能下去。”吳媽阻止了她的衝動。
“萬一是狗回來了呢?”
“如果是我們家的狗,早就開門放進來了,不會讓它亂叫著吵醒大家。”
石季婉豎起耳朵聽著,對吳媽的話有些半信半疑。
“睡吧,知道現在幾點鍾了麽?”吳媽低聲地說。
石季婉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天亮後,她聽到家裏的傭人們都說是附近人家的狗,她的心暫時放了下來。
兩個月後,她無意中聽到一個老媽子說:
“那條狗回來了,在後門叫了一個晚上。廚子氣死了,花了一塊錢雇輛黃包車來,把它送到楊樹浦去了,說那兒都是工廠。這次總算是擺脫它了,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