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洞房花燭夜
這是一隻惡鬼。
他在人間晃晃蕩蕩數百年,沒有墳塚,沒有供奉,也無法投胎。
日子過得清貧又淒慘。
可前些天,他與一個歪門道士定下了一筆不錯的交易。
道士借他的力量去勾一個人的魂,而這個人的軀殼則由他來享用。
雖然……這是一個少女的身體,可他也顧不上那麽多了。
他太渴望能像一個生人一樣,行走在陽光下,用身體去感受風,用舌頭去品嚐美味。
想到這裏,那原本就開裂的嘴又向後裂開幾分,幾乎裂到了耳朵,整張臉更加猙獰了。
帷帳裏的少女一動不動,她的魂魄已經消散,像一塊無主的珍寶,等著他拾取。
他惡笑著伸出利爪,卻在碰到床幃的那一刻,長甲盡碎,整隻手都扭曲了起來。
“怎麽會?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哪裏來的護身之力?”劇痛使惡鬼喪失了理智,他整個身體用力撲向了床上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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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安寧被一聲清脆的聲音吵醒,睜開眼,發現窗戶被吹開了。
她揉揉眼睛,起身去關窗。
腳下一硌,安寧發現有一顆珠子滾落在她床邊。
拇指粗細的圓潤珠子,掂量著像是玉石,可光澤看上去又像珍珠。
大概是喜服上的珠子吧,安寧想。隨手將這顆珠子放在了桌子上。
回到被窩裏,安寧還是覺得有風漏進來,吹著她的臉,絲絲地冷。
可今天實在是太累了,安寧懶得再起一次床,於是拉起被子,蒙住了頭。
蒙住頭的一刹那,安寧警覺地清醒過來。
縱然她已經將被子蓋住了全身,但她的耳邊依然有風。
這風冰冷異常,漸起漸落,像是一個人的呼吸。
安寧頓時心如擂鼓,耳膜幾乎要被心跳震破了。
上輩子,安寧也是怕鬼的。幽深的黑夜裏,想象力總是格外張狂。
以前,她可以靠著背唯物主義理論安慰自己世界上沒有鬼。
可現在,連她自己都是死了之後穿越而來的。她怎麽能說服自己,那些恐怖的精怪是不存在的呢?
等等!
連她自己都是死了之後……
咬著後槽牙,安寧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好歹也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不能這麽沒見過世麵!
陰風不斷地吹在了她的臉上。
敵暗我明,安寧決定先靜止觀察一番。
耳邊的呼吸聲弱了下去,一雙冰冷的手捧起了安寧的臉。安寧能清晰地感受到五指的形狀按壓在她的臉上。
她伸手摸去,卻隻能摸到自己。
嗯,是鬼魂。
安寧咳嗽了一聲,那雙手微微頓住,見安寧沒有繼續的動作,才又開始緩緩地摩挲。
嗯,是一隻可以交流的鬼魂。
安寧咻地坐了起來,壯著膽子,質問:“你是誰?”
鬼有什麽了不起?
一天之前,我也是個鬼。
更何況,黃泉路上的那個鬼差還欠我一份人情,我也算是有後台的人。
對方並沒有回答。
安寧又問:“你想做什麽?”
半晌,安寧沒有感受到對方的動作,以為對方被嚇走了。
可突然,安寧身上穿的裏衣扣子自己鬆開了,原本交襟在胸前的衣衫也滑了下去,露出一截光潔的肩膀。
這這這,這該不會是一隻色鬼吧?
安寧連忙攏上衣襟,縮在床尾,顫抖地手指著前方,虛張聲勢道:“你別過來啊!我告訴你,我在地府可是有人的!你,你這樣,我可是要告狀的!你到時候投胎,可投不到好胎了。”
對方不以為意,繼續去解安寧的衣帶。
安寧慌了,遇見色狼,她還能奮力一搏。可遇見色鬼……這題實在超綱了!
安寧慌不擇言:“我,我告訴你啊,我是有夫之婦。有夫之婦你明白嗎?正好我丈夫也死了,你看,雖然你是鬼,我奈何不了你。但我夫君也是鬼啊,他會找你報仇的。”
“色鬼”聞言果然停止了動作。
眼看有效果,安寧乘勝追擊:“我夫君很厲害的。聽說他是遠近聞名的神童,十四歲便掌家。做人的時候厲害,做鬼的時候肯定更厲害。所以你最好不要惹我。”
片刻後,安寧感覺被人拍了拍頭,捏了捏臉,最後那雙冰冷的手伸進她的指間和她十指相握。
恐怖的氣氛和親密的接觸讓安寧的感知變得詭異,她楞了片刻,忽然明白了什麽,問道:“鍾璟?是你嗎?”
和她相握的手輕輕捏了一下。
是他!
那種恐懼感突然間消散了。
鍾璟雖然也是鬼,可安寧並不那麽怕他。
大約是因為,在安寧的記憶中,傳聞鍾璟是個好人。
也或許是因為,他們倆才剛剛結成了夫妻。
想到剛才說的那些話,安寧磕磕巴巴道:“那個,那個,我剛剛說的那些話,不當真的。”
話還沒說完,安寧就感覺自己被一股力量死死壓住,令她動彈不得;鍾璟冰冷的唇貼在她的脖子上,讓她渾身戰栗。
宣示主權的意味再明顯不過,這位看不見的新郎想要在新婚之夜行使他新郎的權力。
可安寧並不想這樣,用力掙紮著:“痛,痛!”
鍾璟鬆開了她。
屋裏氣溫驟降,安寧感受到了他的不悅。
但是有些話,安寧覺得不能不說清楚,於是朝著虛空說:“鍾璟,是這樣的。嗯……鍾家娶我,是為了你能在族譜裏有家有室。等我死後,我倆也能合葬進你家的祖墳裏。”
安寧擔心惹怒了鍾璟,於是話說得委婉:“我雖然嫁給你,但其實是嫁給了鍾家。我倆並沒有什麽情分,人鬼殊途,你也不必為我留在世間,早點去轉生才是正道。”
到底是占了人家妻子的身體,安寧覺得對鍾家有些虧欠,於是承諾道:“你放心,我會替你照顧好你的母親和妹妹。”
鍾璟沒有動作,安寧也不再出聲,時間仿佛靜止一般。
安寧看著自己的扣子重新被扣上,衣帶也被係住,露出一絲微笑:“鍾璟,你是個好人。”
安寧躺進被窩,感覺到鍾璟也躺在她身邊。
這本來就是鍾璟的床,也是他們的婚床。
今天是鍾璟的頭七,也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
鍾璟想躺在她身邊,她當然沒有什麽立場反駁。
傳說逝去的人的靈魂會在頭七這天回來看望他的親人,若無牽掛,便可前往地府。
闔眼之前,安寧想:大概今夜之後,鍾璟就能轉生了吧。
陽光灑進窗戶,安寧醒來。
一個丫頭端著水盆,推門進來:“少夫人,您該洗漱,去給夫人敬茶了。”
安寧對自己“少夫人”的新身份適應良好。反正沒有丈夫,夫不夫人的就無所謂了。
安寧看那丫頭腫著雙眼,應是哭了一夜,想來是鍾璟親近之人,便問:“你叫什麽名字?”
“紫鵑。”
“你是服侍鍾璟的丫鬟嗎?”
紫鵑低頭答道:“是。”
看她可憐的樣子,安寧也不打算再細問,讓她放下水盆出去了。
安寧沒有什麽衣服可換,便洗了把臉,又穿起了昨天的衣服。
對著鏡子,安寧這才打量起自己的新身體,十六七歲的年輕麵孔,瀑布般的長發,清爽又幹淨,是她自己喜歡的類型。
隻是這頭發……該怎麽挽呢?
安寧對著鏡子發愁,忽然見頭發自己動了起來。
“鍾璟?!”安寧驚呼道,“你怎麽還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