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紅白婚禮
安寧睜開眼,入目是一片昏暗的紅。
蓋在她臉上,擋住她視線的,是一張繡著繁複花紋的紅蓋頭。
安寧低頭看了看身上繡著金線的紅色袍子,雖然做工粗糙,但也能辨認出來是喜服。
她坐在一頂又小又擠的轎子裏,上下顛簸。
轎子外麵傳來幾聲嗩呐,聲音淩冽刺耳,讓人忍不住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安寧感覺到轎子繞著什麽東西轉了三圈,然後停了下來。
安寧扯下自己的蓋頭,透過轎窗看了眼外麵:
灰白的日頭沒有一點溫度,正是黃昏時分。諾大的院子空曠冷清,房簷欄杆上裹著白布,掛著紅綢,氣氛十分詭異。
再向轎子的另一邊望去,安寧嚇得扔掉了手裏捧著的東西。
那是一口漆黑的棺材!
安寧雙手捧在胸前,深吸兩口氣,撿起被自己扔掉的東西。借著最後一點天光,看清了那塊黑色木頭上描著的金字:鍾氏子璟之靈位。
是了,今天是安寧出嫁的日子。
而她的夫君,就是七天前突發惡疾身亡的鍾家三房的少爺,鍾璟。
安寧腦中記憶混沌,靜坐轎中梳理了許久,也沒能想出下一步該怎麽走。
“咦?”轎簾被人掀開,一個約莫十歲的小丫頭探進身來,“姐姐?”
外麵傳來一個丫鬟的驚呼:“小姐!您可別亂跑!”
安寧被她嚇得渾身一僵,愣在當場。隻見那個小姑娘機靈地退了出去,一邊跑一邊喊:“娘,這個姐姐,哦不,嫂嫂醒過來了。”
安寧掀開轎簾,這才發現院子裏並不是空無一人。
這是鍾璟的靈堂,男女老少許多人,在鍾璟的棺材前或跪或立。
安寧原以為喜轎旁的棺材是鍾璟的,現在看來,這具棺材多半是為她準備的。
眾人回頭,看見她掀開了轎簾,俱是震驚,低頭皺眉,竊竊私語。
一個麵容憔悴的婦人走來,見到她露出一絲驚訝:“寧、寧兒,你、你、你醒了?”
安寧點點頭。
這是鍾璟的母親,李氏。
李氏猶豫著伸出手,摸住安寧的手腕,又仔細觀察她的臉色,這才道:“醒了好,醒了好。”
一個蓄著胡子的中年男子從人群中走出,身形瘦高,聲音威嚴:“既然新婦醒了,那禮還是要圓的。”又吩咐左右小廝,把禮器擺上。
李氏拍了拍安寧的手,替她把蓋頭蓋上,讓她坐回轎中。
安寧心中猶疑:不會是要將她打死,給鍾璟陪葬吧?
轎簾微動,安寧捏緊了手中的靈位,想:若是有人要進轎子取她性命,便用這靈位當頭砸下,再一腳踹出去,趁亂往門口處跑。
隻見剛才那個嬌俏的小姑娘又鑽進了她的轎子,拽著她的衣袖,晃了晃,說:“嫂嫂,跟我下轎吧。”
安寧沒有看她,心中暗想:拿這女孩做人質,或許勝算更大。
見安寧不出聲,小姑娘牽住了她的手,胖胖的小手又柔又軟,撒嬌道:“嫂嫂,阿娘說玥兒晃三下你的衣袖,你就會跟我走了,是不是?”
安寧捏住了拳頭,又放開,終於還是狠不下心對這麽天真可愛的孩子下手。
還不到生死存亡的關頭,暫且隨機應變吧。
安寧隨著鍾玥下了轎,徑直走向鍾璟的靈堂。
進了靈堂,喜娘從鍾玥手中接過安寧。在讚禮司的唱詞中,安寧三跪九叩六升拜,最後被送入了洞房。
沒有鞭炮,沒有喜樂,隻有微弱不可聞的抽泣聲。
安寧在床上坐定,喜娘便退了出去。
看樣子,鍾家沒有讓她給鍾璟陪葬的意思?
陰森森的屋裏,亮著兩隻紅燭,微弱的光忽閃忽閃的,顯得整個屋子更加幽暗。
四下無聲的夜裏,安寧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還有紅燭不時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
安寧抬手去掀蓋頭,一陣冷颼颼的風吹過,搶先將蓋頭吹落,安寧打了個冷顫。
安寧起身,環視四周,發現這是一間布置典雅的寢室。
牆壁上掛著一幅丹青人像,及冠之年的男子,手持一支竹笛。
安寧的心髒突然被揪起一般,胸口生疼。
畫上的男子玉樹臨風,卻不知為何給安寧一種極大的壓迫感,安寧慌忙移開視線。
吱呀——
“誰?”安寧被嚇得迅速回頭,隻見身材消瘦的李氏推門而入。
“寧兒”李氏走過來牽起安寧的手,拉她坐在床邊,說:“你也是個苦命的孩子。你家人還說你過不了今晚了……想來可能是我的璟兒心疼我,想讓你留下來陪陪我,才顯靈保佑你,也保佑我。”
想起死去的鍾璟,李氏又哭了起來。
安寧拍了拍李氏的肩。
李氏擦了擦眼,說:“放心,娘明天就去給你請大夫。你家裏人肯定是信了庸醫的話,才以為你……你既然嫁進了鍾家,就是我的兒媳婦,等以後養好身體,咱們娘倆好好過日子。”
李氏雖因喪子之痛哭得雙目紅腫,可眼中也透露出對安寧的真心疼愛。
安寧自幼無父無母,很少感受這樣直白的關愛。她被李氏泛著母愛的目光感染,赧然地低下頭,輕聲說:“謝謝。”
“傻孩子”李氏揉了揉安寧的頭,“早些安寢吧。”
待李氏走後,安寧靠在床上,長舒了一口氣。
上輩子,安寧是一名在格子間內碼程序搬磚的新時代女工。在加班回家的路上被高空墜落的不明物砸中了頭,當場一命嗚呼。
肇事者是一地府鬼差,為了補償安寧,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
好不容易撿到一條命,一開場就是這種驚悚模式,讓安寧覺得隨時可能再回去見閻王。
好在,現在看來也不算太糟糕。
原本奔三的年紀,忽然變成了碧玉年華的青蔥少女。
李氏,她的婆母,看上去是一個慈祥又善良的女人。
鍾家,家境尚可,也算是富裕之家,不必為生計奔波。
更重要的是!雖然讓她重生在封建時代,但好在老公死得早,也免去她受包辦婚姻的苦。
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
豈不美哉?!
若是在鍾家待得順心如意,便在鍾家待下去。若是鍾家待不住,她也可以海闊天空地闖蕩去。
安寧頗為滿意。
剛才的過度緊張讓安寧疲憊不堪,脫下外袍,鑽進被子,打算先睡一覺,其餘的事等明天再想。
夜漸深沉,原本晴朗的星空此刻聚集著滾滾烏雲。屋外狂風大作,忽地吹開了安寧房間的窗子。
但安寧的帷帳卻紋絲不動,好似被什麽罩著一般。
一團黑影飄在安寧的床前。
一隻慘白枯槁,青筋暴出,滲著褐色血的手緩緩伸向床幃。
而安寧,在夢中,對此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