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生辰
滴翠穀穀口的老槐樹又開花了,和風拂過,清香沁人。
他佇立在槐樹下,無心欣賞,漆黑的瞳眸裏,映著通往穀外的路。
漸漸地,他擰緊了眉頭。
突地,他想到了什麽,忍不住揮拳砸向槐樹。
老槐樹顫了顫,秋香色的花朵飄零而下,落了一地的花香。
嵐兮揮著狗尾草,哼著小曲兒,一路蹦跳著回到滴翠穀。
陡見了老槐樹下的他,她不由愣住,隨即笑逐顏開,一個筋鬥,翻到他跟前,喜出望外:“吟香哥哥,你怎麽來了?”
梅吟香原本繃著的俊臉在見到她時,立即被笑顏替代:“你又趁著你外公入山采藥,上哪兒胡鬧去了?”
“我……”
嵐兮撓了撓頭,眼珠一轉,忽而指著老槐樹驚詫道:“咦,這才七月,槐花怎麽都掉光啦?”
梅吟香明知她是有意轉移話頭,也不戳破,隻笑笑說:“嵐嵐,鏢局裏雜事太多,我隻能在這裏呆三日,眼下已等了你兩日,也沒法再耽擱了,隻好明年再來看你了。”
嵐兮一聽他要走,忙揪住他的袖子,急道:“那不是還有一日嗎?”
梅吟香道:“剩下的那一日,本是要代四叔四嬸與你外公好好敘舊,可惜他老人家不在,明日也回不來,我自然沒有繼續留下的道理。”
“你回過梅花塢啦?”
嵐兮雙眸一亮,緊緊拽住梅吟香,更不願意鬆手了:“外公不在,還有我呀,我代替外公為你接風洗塵,你跟我敘舊就好了,我好久沒見著爹娘了,他們可還好?還有吟歌那個小屁孩兒,還有爺爺,還有各位伯伯嬸嬸哥哥姐姐,他們都還好嗎?”
梅吟香知道自己是非留下不可了,他抽出折扇為難地敲了敲掌心,佯作思考狀。
嵐兮苦著臉,再三央求,他隻好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嵐兮悄悄拿來外公珍藏的好酒作招待,兩人對月痛飲至微醺,雙雙枕於蒼穹下,夜空遼闊,流螢飛舞,十分愜意。
梅吟香看似不經意地一提:“嵐嵐,下個月你就滿二十了。”
“我知道呀,那又怎樣?”
嵐兮一眨不眨,信手一揮,捉了兩隻流螢,又張開手,放走了。
自懂事以來,她對過生辰便提不起興致,隻覺著每多一歲,便多一年的煩惱,她巴不得忘了這個日子,偏他記得比自己還牢。
“到時一定會有許多人上門提親。”梅吟香漫不經心地道。
“他們想提就提好了,反正我又不會答應。”嵐兮毫不在意地回答。
“如果提親的是即墨雲呢?”他風輕雲淡地問道。
嵐兮一怔,肯定道:“不會的,他才不屑於與溫梅兩家攀親道故……”
“哎呀!”
她坐起身來,猛地醒悟:“你怎麽知道我是去找他了?”
梅吟香笑道:“我怎麽會知道?不是你自己承認的嗎?”
嵐兮扁了扁嘴,哼道:“又上你當了。”
很快,她又展顏道:“其實告訴你也沒什麽,爹爹向藏淵山莊求劍,他如今要閉關鑄劍,三年內,我便見不著他了,這一趟偷溜出去,隻是想與他再聚聚罷了。”
梅吟香道:“你去會會朋友也不算什麽大事,為何連哥哥都要瞞著?”
他說完,又歎氣道:“哎!果然是長大了,與哥哥生分了。”
嵐兮忙挽住他的胳膊,急得滿頭生汗:“才沒有呢,這世上除了爹娘、外公和爺爺外,再沒有人比你重要了,你看,你排在吟歌前麵呢!”
他噗嗤一笑,在她額上輕輕一彈:“把眼睛閉上,哥哥給你樣東西。”
“哦。”
嵐兮依言照做,心知他又搜羅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要送與她作生辰禮物。
果然,她感受到了他溫熱的指尖,接觸到了自己頸部的肌膚,有些發癢,她咯咯笑道:“是項鏈對不對?”
梅吟香係好紅線,調整一番,又接著仰躺回去,笑道:“你自個兒睜眼瞧瞧。”
她睜開眼,拈起脖子上的石墜,又摸又看:“咦,是吟香哥哥最喜歡的黑曜石呢!”
嵐兮摸索著,擰開玉墜,嘻嘻一笑,她就知道吟香哥哥送的東西總是有玄機的:“呀,原來是枚印章,還刻著個溫字。”
梅吟香道:“憑此章,可出入全國任何一家梅家錢莊,任意提取紋銀二十萬兩,石章出自我手,主意是大伯提的,這份禮物,你可喜歡?”
他輕描淡寫,絲毫不提他為尋這上等石料,遠赴烏斯藏,親自挖掘打磨,耗時半年之久。
“喜歡喜歡,這禮物甚好,怎麽不早點兒送我?”
嵐兮賊賊笑道:“以後,我就不用盯著吟香哥哥的荷包瞧了,哥哥終於可以存下老婆本啦,哈哈哈!”
梅吟香的表情微微一凝,伸指刮了下她的鼻尖,笑道:“沒心沒肺的丫頭,有了財源,就把哥哥給賣了。”
嵐兮兀自咯咯直笑,算是默認了。
梅吟香眼眸一抬,望向夜空,笑意漸失,悠悠一歎:“你若永遠這般沒心沒肺下去,倒也不壞。”
他說著,眼底竟流過一絲淒涼。
“吟香哥哥,你怎麽啦?”嵐兮一轉身,趴在草叢裏,雙手托腮,低頭俯視著他。
他深深望入她的眸裏,那裏麵澄澈如一汪清泉,不染塵埃。
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描上她的眉眼,若時光能就此停止,該有多好。
即便她不可能對自己產生其他情愫,至少,她也沒有愛上其他人,那樣,他起碼還能騙騙自己,她是屬於他的。
“吟香哥哥,你怎麽突然不高興了?”嵐兮被他這份突如其來的感傷所震懾,不禁擔憂起來。
梅吟香目光迷離,低喃道:“如果你不是溫嵐兮,該有多好。”
嵐兮莫名其妙:“我不是溫嵐兮,那我是誰呀?”
指尖畫到她的臉頰,鬼使神差地,他輕聲追問:“嵐嵐,如果我不做梅吟香,你肯不做溫嵐兮嗎?”
嵐兮眨了眨眼,拒絕得痛快:“我不要!如果我不做溫嵐兮,那我就不能認識吟香哥哥了,我才不要失去吟香哥哥呢!”
她自以為回答得圓滿,他手一鬆,眼裏的微光一下子黯淡了。
極迅速地,他恢複一如既往的笑容,喉頭卻在發苦:“你說的對,沒有這重身份,我們就什麽關係都沒有了,哥哥也不想失去嵐嵐。”
他們相視而笑,皆是璨如星辰,但兩顆心的距離,卻無比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