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死別
但是,現實總是很殘酷,兩人躍得越高,體力便耗得越快,速度難免落後。
西側的石壁已然十分接近,眨眼間,便已到了身畔。
即墨雲靈光一閃,索性狠狠向西一踏,石壁力愈千斤,自然踹不動,反而推得他們往上直躥。
洞外的光芒一下子變得明晰,嵐兮精神一振,也無懼自己身畔移來的石壁。
她依樣葫蘆,也奮力在壁上借力,兩人又一縱向上,他們幾乎快看到洞外的朝陽了,但是洞口也在急劇縮小。
即墨雲當機立斷,猛然大喝一聲,背上的秦長衛便如離弦之箭般,裹著嵐兮的外衫頃刻間衝了出去。
這一擲,耗的不單單是勁力內息,更是考驗心性。
性子稍躁,力道拿捏過頭,秦長衛一出洞口,撞得狠了,小命可就不保了。
性子過慢,力道拿捏不及,人還沒扔出去,反而砸向自身,三人一同遇險。
更何況,不止是力道,準頭也不容有失。
“砰!”
秦長衛重重地摔在了洞外。
他一出洞口,恰巧落在亂石雜草中,雖沒有喪命,但也摔得不輕。
他滿眼金星亂冒,渾身齜牙咧嘴的疼,甫一抬頭,隻覺陽光刺眼,照得雙目有如針刺。
他隻好將臉麵埋到地麵,匍匐著不敢妄動。
不多時,他感到腦子裏一陣天旋地轉,迷迷糊糊地隻聽得耳邊嘈雜,尚未及體會重生的喜悅,便昏睡過去了。
秦長衛這番變化隻在刹那之間,嵐兮與即墨雲的生死,也隻在這瞬間。
就在即墨雲剛將秦長衛扔上去之後,那洞口縮得僅容一人通過,兩側的石壁也不足他一人身長。
他沒有絲毫猶豫,緊接著在嵐兮腰間一提,使出餘下勁力,一鼓作氣,將她擲出了洞外,嵐兮料到他心中所想,想要阻止,卻已然不及。
即墨雲知道他這樣做,她必是不允的,所以也不給她開口的機會。
可到底,他還是遲了一步,那洞口很快就縮小了,饒是嵐兮清瘦,他也可以預見,以洞口現在的閉合速度,等她穿過時,極可能會被卡住。
他的心在一點一點地往下墜……
為什麽方才他第一個送上去的不是她?
難道是他內心深處其實信心不足,不相信三人都能平安無事,所以才會想要與她多相處一會兒,哪怕隻是多那麽一刹那?
因為他的私心,一念之差,便要害死自己最心愛的嵐嵐了嗎?
他在懊悔,在憂心,心跳快得直要穿喉而出,腦海裏竟然閃過一瞬無措的空白。
原來,他也有彷徨脆弱的時候,麵對生死,他是如此的渺小與無力。
生死相許,才剛發過的誓言,轉眼便要成真了嗎?
不知是否錯覺,就在這霎那,那洞口似是突然遲滯,他瞬時從悲戚中走出,揮起一掌便拍向嵐兮鞋底。
嵐兮得了勁勢,身體直飛出去,險險擦過洞口。
參差不齊的洞沿,撕下她一片裙裾,她的人,已安然摔在洞外。
嵐兮被這一摔,震得渾身骨骼生疼,但她無暇顧及傷痛,剛一回神,便衝到洞口。
隻見即墨雲的一隻手將將伸出來,她迫不及待地探手拉住!
但是,即墨雲本事再大,也隻能伸出一隻手來,因為洞口的大小,也隻容得下一隻手。
嵐兮看不清裏麵的狀況,唯見晨光映在即墨雲的半張臉上,半明半暗,他訣別的眼神微微閃爍,眸裏依稀含光,不舍與遺憾充斥其間……
洞口已縮成一條裂縫,很快便要閉合了……
嵐兮發狂般地握緊他的手,他的身體在往下墜,她不受控地跟著滑入裂縫。
她的掌心沁出層層冷汗,不由自主地,手,一寸一寸地,從他的手臂滑向了手腕,滑向了手掌,再滑向手指,到最後,僅勾住了他的指頭……
好沉,好沉,她快撐不住了!
不,她不放,她絕對不能放!
這一放的後果,她承受不起。
她還在苦苦堅持,即墨雲卻反倒釋然了。
當裂縫窄得僅容得下他的手掌時,他突地抽出了手指,細細的晨曦灑在他溫和的麵容上,透著聖潔的光輝。
他的唇瓣微微翕動,輕輕地,無聲地吐出兩個字,然後他笑了,月光般的笑容,是他愛她的模樣。
瞬息之後,他的臉暗了下去,洞口徹底閉合了,連條裂縫也沒有了,一切又歸於沉寂。
可是,她再也看不見那張麵孔,那個笑容了。
她呆若木雞,捏著自己的手,在滑膩的細汗中,在冰涼的皮膚上,感受著他殘留在自己掌中的溫度。
腦海裏,他的麵容在不斷地閃回,驀地,她學著他的微笑,學著他的口型,默默地念出了那兩個字:“珍、重。”
眼淚如潮水般湧出,止也止不住,這龍潭虎穴裏,兩麵石壁夾擊之下,退路全無,他還有生還的可能嗎?
她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撕心裂肺的痛楚鋪天蓋地向她襲來,她驟然長嘯,悲痛欲絕,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一雙緇色皮靴輕輕踩在碎石雜草中,沙沙細響,不疾不徐。
他經過秦長衛時,沒有停留,直到走到嵐兮麵前時,他才停下。
他單膝跪地,低眉抬手,溫柔地撫去她麵上的淚痕,似乎對她昏迷在此,並不感到意外。
繼而他彎下了腰,一手繞過她的頸肩,另一手穿過她的膝彎,緩緩將她抱起。
嵐兮腦袋一歪,枕靠在他胸前,淚盈於睫,鼻尖翕動,雙唇一抿一抿,一張臉哭得紅撲撲的。
他垂眸瞧去,微微搖頭,淺淺歎息道:“嵐嵐,你總是這樣不聽話,可又把自己傷著了,哥哥帶你走,有哥哥護著你,便不會有人欺負你了。”
他低頭,下頦柔柔地蹭了蹭她的臉頰,慢慢朝著來路走了回去。
再經過秦長衛時,他忽而駐足,掃了秦長衛一眼,靴尖一挑,將嵐兮的外衫一帶,仍舊披回了她身上。
而後他繼續走著,不再回頭,直到看見了西風烈。
正在嚼草的西風烈見了主人,便顧不上吃草,歡天喜地地奔向他,見著主人懷裏的女主人正在沉睡,不敢放聲長嘶,隻揚了揚前蹄,就乖乖立在了他身邊。
梅吟香抬腳在馬鐙上一踏,身子輕巧地落在馬鞍上,他左手摟緊嵐兮,右手持韁,輕喝了聲“駕”,兩腿一夾馬腹,西風烈便歡快地跑動起來。
晨光下,一匹快馬一雙人,在歡快的蹄聲中,逐漸絕塵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