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湮滅
這萬界之中的變故實在是太多。要生活下去,也真的是太難。
但是偏偏人生於世,又不得不活下去。
就像是這一次,明明是無妄之災,但是百姓卻沒有地方去訴說公平。這連綿的苦難也終將不會有人來徹底幫他們解決。
不管最後怎樣做,這些人的生活都無法恢複到以前了。
婆羅教上下也是如此。很多人都死在這場神格異變之中,但是現在,聖女卻下達了命令,要讓他們全都去異變最初的地方,去重建那些荒蕪了的土地。
舉教嘩然。
原本對於教主不滿的情緒,以及教主白秦多日閉門不出而帶來的危機幾乎在一瞬間就爆發了出來。
原本在婆羅教內無處不在的音樂停歇了下來,用來奏演的樂器也全部被砸爛。
燦爛的陽光下,聖壇兩邊落滿了雪花的樹枝窸窸窣窣地被砍落下來。原本被這些樹枝遮蓋著的鳥巢也都掉落下來,像是一個小小的,破碎的碗。
有人用樹枝紮在一起,做了一個小小的火把。樹枝的末端包著布條和油,隻要點起來就會熊熊燃燒,發出燦爛的光來。
在聖女回來的這個夜晚,婆羅教上下還活著的人,全都舉著火把圍到了這屋子前。本來就已經神經緊張,生怕自己出事的教眾已經再也忍受不了教主和聖女不把自己當人來看的態度。
即便聖女再三強調,西邊已經沒有危險,隻要再去處理完異變的動物,重新開墾土地,就又可以恢複到之前的模樣。
但是他們已經難以再信任了。
就算是如此,西邊的事情,和他們又有什麽幹係?為什麽要他們冒著風險去做這些事情?憑什麽他們就要為聖女的一條命令,去冒著這樣的風險?
神格影響之下,原本對婆羅教忠貞不一的教眾忽然產生了懷疑的種子。
原本老教主的死去也顯得那麽蹊蹺。
白問道為首的一幹人等揭竿而起,在教內四散開流言蜚語。一時間,激動的情緒幾乎籠罩了整個婆羅教。
有人想要取而代之!
這目的是如此的顯然,但是偏偏瘋狂的教眾已經看不出來了。他們隻把白問道看作是大義凜然的先驅者,要為婆羅教的興盛做出貢獻。
原先的教主和聖女都被看做了竊取教派的謀逆者,甚至根本不需要經過理智的審判。
單單憑借著聖女想要讓已經東遷的他們重新回到西邊,甚至是更靠西的地方——這一點就已經是其心可誅!
倒不如直接趁著夜色,殺之而後快!
熊熊的火把圍繞著白汐的屋子,終於有人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外麵的是什麽光?”
白秦睜開眼睛,額頭上冷汗涔涔,根本止不住自己的心悸。
他微微偏轉了頭,看見窗戶外麵映進來一團朦朦朧朧的火光,不知道是哪裏燃起來的火把。看方向,倒好像是汐兒那裏。
他開口去問門外的小廝,門外的小廝似乎是打了瞌睡,聲音迷迷糊糊的有些不太清楚。
“是火光吧,好像有人打燈籠巡邏。”
說罷便翻了個身,好像又倚著門框睡去了。自從白秦生了重病在裏麵待著,不允許其他人進去之後,門口守夜的小廝便開始玩忽職守起來。
想來都是覺得教主肯定是命不久矣,說不定就病死在床上了吧。
白秦費力地支起身來,胸口忽然一陣發悶,重重地咳嗽起來。他在黑夜裏伸出一隻幹枯的腳來,摸索著床底下的鞋子。皺如樹皮的手還捂在嘴上,怕咳髒了被褥。
他探了又探都沒能找到,自己心裏的不安卻越來越強,隱約之間甚至聽見有人的叫嚷聲。
白秦跌跌撞撞地從床上爬了下來,膝蓋磕到了櫃腳上,痛得站不起來。額頭上滲出來細密的汗珠,他抬起一隻手,輕輕地擦了一擦。
白秦扶著櫃子,忽然覺得自己活得真像是一個廢物。
白汐屋外。
“你們若是真的覺得我們有愧於這婆羅教,待到明日一並清清楚楚地算賬便是。今日打著這許多火把,來聖女屋前做什麽?”
柳錯臣站在白汐前麵,一張陰柔的麵容在火把照耀之下染上了暖黃色的光,影影綽綽有幾分淩厲之感。
“這聖女之位是教主封的,如今這教主還不知是怎麽當上教主的呢,聖女又如何算得聖女?”
站在台階之下眾人前麵的赫然是一襲長衫,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白問道。
他背著手,淺笑盈盈地看著柳錯臣。
“況且,聖女殿下與教主可是作威作福多年,如今又要我們去西邊送死。單單憑著一張嘴,就要斷送這婆羅教上下諸位的性命麽?”
白問道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溫和,但是說出來的話卻是字字句句都想要白汐的命。
白汐站在柳錯臣的身後,眉眼都耷下來,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
她怎麽就不是正牌的聖女了?
白汐忽然覺得有些委屈,但是一想到這麽多人竟然都想要她的命,忽然又憤怒起來,直接站到了柳錯臣的身前來。
“錯臣哥哥,和這些人講道理是沒有用的。”
她直直地盯著白問道,咬牙切齒。
“尤其是他,我還真不知道原來你是這樣的一個人!”
白問道輕輕一笑,不慍不怒:“那還真是恭喜聖女殿下能夠看清我。隻是恐怕以後你也沒有這樣的機會站在我麵前說話了。”
他揮一揮手,身後的眾人又重新叫嚷了起來。
“你算是什麽聖女!還想叫我們白白去送死,以前做的荒唐事還不夠多嗎?”“老子憑什麽聽你一個娘們的?”“你說去死我們就得去死啊?”
嘈雜的人群裏有些人還算是罵的比較委婉,但是有些五大三粗的漢子罵起人來真的不堪入耳。
白汐愣了一愣,忽然不知道該怎麽還嘴。
她在這婆羅教中長到這麽大,竟然還是頭一次聽到這些汙言穢語。
柳錯臣把她重新拉回到自己身後去,低聲說道:“你不要聽,回房間裏去。這裏的事情我會處理。”
白汐心裏萬般的委屈忽然一瞬間全都湧了上來,想要跟柳錯臣說些什麽,卻又沒有出口,隻是拉了拉柳錯臣的袖子。
“錯臣哥哥。”
柳錯臣冷著眼沒有看她,本來狹長的眼睛眯得更緊,看向外麵雜亂的人群。
白汐剛要走進屋裏去,忽然聽到了一陣咳嗽聲。
她心裏一緊,睜大了眼睛往旁邊看去。
白秦披著一件單薄的外衣,佝僂著身子站在不遠處的寒風裏,也在望著這邊。
“吵什麽!”
這一聲大喝已經力不從心,但是還是很快讓婆羅教眾人都安靜了下來。
所有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這個白發蒼蒼老態龍鍾的老人身上。
白秦一點一點地往這邊走來,所到之處有人為他讓開了位置。白汐急忙跑過去扶著他,想要讓他走得輕鬆一點。
很快,教眾之中響起了竊竊私語。
開始有人議論起來,猜測這老者到底是誰。
人群中隻有一個跟著看熱鬧的年輕弟子忽然“呀”了一聲,似乎是非常吃驚的樣子。
這人正是之前受命日日給白秦送飯菜的弟子。
在這聲驚叫之後,眾人的目光流轉,很快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這弟子察覺到眾人的目光,聲音也顫抖了起來,但還是叫了出來:“教主!”
這一聲教主,像是一塊石子投進了平靜的湖麵。本來已經安靜下來的人群瞬間嘩然,整個局勢都控製不住。
“教主?!”“他是白秦?!”“我們教主之前不是變成了孩童嗎,怎麽又老了?”
瞬間便有無數的人議論起來。之前白秦變成孩童模樣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據說是練習了什麽通天的法術,所以他才能夠得到老教主的賞識,接任下一任教主。
但是現在怎的又變成這副樣子?
難怪之前教主一直稱病不肯出門!原來竟然是老成了這樣子!看他的步履顫顫巍巍的,怕是跟尋常人家的老者一樣,根本走不動道了!
可是正常的修士老了,怎麽可能會變成這樣?最起碼也得健步如飛,有點修道者的樣子。教主之前如此之強,怎麽會落到如此地步呢?
很快就有人在人群中低聲說出了一個答案,這個答案也在人群中流傳開來。
“反噬!教主怕是修煉什麽禁術遭了反噬了!”
柳錯臣的拳頭慢慢地捏緊,聽他們在底下議論紛紛。
白汐把白秦扶到了眾人前麵。人群再一次安靜了下來。
白問道不知是嘲諷還是真心,忽然恭恭敬敬地欠了欠身朝白秦作揖道:“見過教主。”
白秦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渾濁的眼珠中顯出一抹恨意。
白問道麵色不變,行完禮便重新站直了身子。他的眼神在三人身上飄忽不定,忽然笑意盈盈地開口問道:
“雖然不知道教主到底做了什麽才變成這副樣子,但是這氣勢還是教主的氣勢,倒是驚人得很。不知道教主可否願意和大家解釋一下,您當初到底是如何爬到這位置上的呢?”
白汐剛要開口還擊,卻被白秦伸手示意攔住了。
“既然你們都這麽想知道,那我今日,便在這裏,說上一說。”
白秦站在眾人麵前,原本佝僂的身子也挺直了起來。整個人重新顯現出一點年輕時候的樣子來。
柳錯臣站在他的旁邊,暗暗地在背後伸出手來,在白秦的背後小心翼翼地寫了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