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一抔雪
白汐的眼裏才剛剛燃起一絲希望來，林楓的下一句話卻還是將她打回了深不見底的深淵裏——
林楓冷笑了一聲，不緊不慢地接著說道：
“至於柳錯臣的命，我有空會自己去取。就不必讓你們來做選擇了。”
白汐愣在了原地，忽然覺得自己無法呼吸。
世間眾生千千萬，他卻偏偏要柳錯臣的命。
雪下了一整夜，清晨的陽光照進這小小的屋子的時候，長陽已經醒了過來。
打開窗子，外麵天地已經連成了一片，看上去白茫茫的一片真幹淨。
江山如畫。
他站在門外，慢慢地深呼吸了一下。
他現在用的皮囊是一個老婦人的模樣，也是剛剛死了不久就被他拿來做了軀殼。他的奪舍之術修的實在是不太精，占活人的軀殼總是很難適應。
而且被發現的風險也大，到後來，長陽便隻去找死人來用了。
他活動了一下筋骨，想要自己感覺上更加舒服一些，但是卻發現這副皮囊的骨骼似乎已經不太好用了，隻不過是輕輕地動一下，就能聽見令人牙酸的響聲。
該換一副了。
這些軀殼都太差了。能用的沒多少。
長陽歎了口氣，忽然察覺到身後有些不一樣的氣息，他的神識探索過去，心中已經有了點底數，便也沒有轉身。
“你來做什麽？”
他重新抬起手，忍著軀殼所帶來的不適感，接著活動身體，免得太久不動骨骼直接被鎖住。那樣他又得重新找一副軀殼來。
現在找這些能用的軀殼可是不太容易。
之前他強奪了那天台山裏的祖師軀殼，卻是因為對方修為太高，不僅難以完全掌控，甚至連同自己的神識都受到了損傷。
以後做這些事情還是得小心一點比較好。要是真的連同自己的靈體都損傷，那可真的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身後的人低低地笑了一下，說道：“你這幅模樣很可笑。你自己不覺得嗎？”
“可笑便可笑吧。”
長陽無所謂地回答道。
“反正大家都已經鬧成這副樣子了，還怕些什麽可笑。難不成還有人能過來指著我嗤笑我？”長陽皺了皺眉，布滿皺紋的臉上忽然顯現出一絲微不可查的痛苦來。
他的小腹感覺到了一點難以忍受的像是被蟲子撕咬的感覺。
這副身體怕是已經開始腐壞了。
“長明已經答應我，必然會殺了你。”
長煥從他身後的屋簷陰影裏走了出來，臉上妖異的紅色花紋還在閃閃發亮，在白色的雪光照耀之下更加顯得詭異非常。
長陽沒有回頭，他知道長明這個時候肯定站在自己背後，神情也很低落。
從他的語氣之中就可以很清楚地察覺到他的表情變化，這一點長陽還是能夠感受到的。畢竟也曾經是這麽多年的兄弟。
雖然如今反目成仇，但是當年的情誼也都是真情實感。
不然以長明那樣的性格，他們又怎麽可能忍受這麽久呢？
有時候想想，如果當時不真的起了這麽個念頭，想要獨占這天下的話，說不定現在大家也都還是好兄弟。
可以在這樣的雪天裏，一起到人界來飲酒。說說笑笑，熱熱鬧鬧。羽林聖殿也還是共同的家。三個人就跟以前一樣，忍忍長明的脾氣，也都還是好兄弟。
可惜這年頭就如同沼澤裏生長的藤蔓一樣，一旦滋生起來，就再也難以除去了。友誼的裂縫一旦出現，就隻會越來越大，怎麽也不可能愈合如初了。
“長明要殺我便殺吧。你把他放回到天池裏麵修複了他的軀殼。他本身就比我們要強，現在想殺我們，還不是易如反掌。”
長陽還是沒有轉身，定定地看著眼前這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長煥沉默了一下，說道：“是我要求他殺你。”
長陽輕歎了一口氣：“你便是不說，他也會來殺我。倒是你，現在來做什麽，難不成還後悔了，想來支會我一聲？”
身後的人沉默了好一會，忽然低低地“嗯”了一聲。
長陽這才驚訝起來，猛然轉過身去，手指微微顫了一顫。他看著長煥的目光，確認了對方的確不像是在撒謊，問道：“為什麽？”
明明之前三個人之間的情誼已經支離破碎了。除了長明沒有動手對付他們以外，他們二人對長明有愧，互相之間也是有所愧疚。
難道還真的能回到以前不成？
就算長煥覺得他們之間的關係還能夠回到以前，但是長明也絕不可能原諒他們了。這一點，長陽非常清楚。
長明是什麽樣的性格，他們都很清楚。
“我後悔了。”
長煥低低地又回了一句，語氣裏是說不出的疲憊和滄桑。
他活了這麽多年，也和這兩個人認識了這麽久，忽然覺得，其實這萬界之尊的位子也並沒有那麽吸引人。
一個人留在萬界之尊的位置上，孤零零的，連個朋友也沒有，又有什麽意思呢？這權力難道真的那麽吸引人嗎？
何況，當初的背叛，似乎也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可憎。
“我真的後悔了。我想了很久，覺得其實殺了你於我也沒有什麽益處。你當初明明可以趁著將我限製在洞穴裏之時直接殺了我，但是你沒有。”
“我想了想，或許我們真的應該像以前一樣，三個人，還是好兄弟。這萬界如果真的要有一個所謂的尊主的話，讓長明去做也無所謂了。他本來就是最強的，讓他來做也無可厚非。”
長陽看著他的眼睛，忽然就聚起真氣橫拍出去一掌。
強大的掌風直接把毫無防備的長煥給掃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小屋的牆麵上，本來就是由石塊搭成的牆麵轟然倒塌！
石塊落下來，砸到了長煥的身上，但是長煥在挨了一掌之後立馬有真氣環繞周身護體，倒也沒再受什麽傷。
他陰晴不定地看了一眼長陽，問道：“你這是要做什麽，如果你非要這樣，我們倒不如現在就打起來，落個兩敗俱傷，好讓長明過來直接收屍。”
話雖然是這麽說，但是長煥顯然沒有任何要動手的意思，反而搖搖晃晃地從滿地的碎石和齏粉之間站了起來，看了看自己的腹部。
原本中了一掌的位置有些吃痛，但是仔細內視一下，竟然也是並沒有什麽太大的損傷。
剛剛那一掌，雖然力度很大，但是主要是勝在猝不及防，實際上力量很散根本造不成什麽傷害。
長煥的目光更加複雜，似乎在一瞬間明白了長陽為什麽會突然動手。
這一下的力度實在不像是一個上古神該有的樣子，真氣灌注也很零散。即便長煥也已經衰落到了如此地步，但是也不曾淪落如此。
“看見了吧。”
長陽苦笑了一下，伸出手來，神情之間都是悲淒。他呆呆地看著自己的雙手，聲音越來越沉。
“我的力量和往日已經不能相比了。神界實在是太過無聊，我一直都想要在人界生活。但是自從七千年前你打壞了我的軀殼之後，我在這人界兜兜轉轉都不得不借其他人的身體，力量早就已經受到了影響。”
“長煥，現在任何人要殺我都是易如反掌。我的神格受損之後一直沒有修複，很快就會消亡。到時候，我會跟以前那些上古神一樣，隨天地而生，但是趕在天地消失之間死去。”
“我們再也不能是兄弟了，不可能回到從前的。我現在隻希望，能夠再掙紮一次。就算明知道是輸也無所謂了，被長明殺掉，也好過到最後淪落到神格消失屈辱地死去。”
畢竟，神格受損，要是不能完全恢複，就隻能慢慢地變成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再慢慢死去。這才是對於一個與天地同生的上古神的最大羞辱。
長陽看著自己的腳尖，這雙鞋還是從墳裏一起取出來的，顏色和式樣都很普通，似乎是隨便找了雙新鞋就拿去殉葬了。
他忽然感慨道：“我看見這人界芸芸眾生都有許多不得已的苦惱，真的很慶幸我生來就是上古神。可惜我想要的太多了，遠不是人類的野心能夠衡量的。”
“所以現在我不得不死。沒辦法的，長煥。我們三個也算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同是萬界之中誕生出來的。隻希望下手的時候能夠痛快一點。”
長煥扯著嘴角，輕笑了一下，忽然開了口：“我有辦法救你。”
他看著長陽，神色變得越來越凝重。周身真氣縈繞起來，甚至都已經隱隱約約要凝聚成實體了。
“隻是，怕是要委屈你了。”
周身金光大盛，長煥的眉毛輕輕一挑，手中真氣已經凝結成了利刃。
轟然一聲，原本已經碎裂的牆麵完全倒塌。漫天的塵土飛揚，齏粉紛紛揚揚。
長陽摔倒在了地上，猛地吐出一口鮮血來。
本來就已經殘破不堪的身體上也緩緩地滲出了血液，流到了雪地上。他慢慢地伸出手來，抓起了一小團雪，上麵的紅色越發的鮮豔。
“謝謝。”
這手裏的一抔雪，最終都被染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