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夢境
“師父……?”
他猶豫著,不知道眼前這個師父到底是在對誰說話。
也許是他,也許不是。他已經分不清這到底是一場大夢,還是真實的情景了。
他是林楓嗎,還是別的什麽人?
“楓兒,你怎麽了,是跪的累了嗎?”生角祖師卻似乎並沒有察覺到林楓此時心中的糾結,隻是溫和地看著他,一邊伸手替他擦了擦臉上的眼淚。
林楓的眼淚卻是湧得更加厲害,他顫抖著問道:“師父,師父我是誰?”
“你是林楓呀。”生角祖師眯起眼笑了笑,摸了摸他的頭。他手心裏厚厚的繭子拂過林楓的額頭,林楓隻感到一陣又一陣的心酸。“怎麽忽然問出這樣的問題,今天有人笑你了嗎?”
“沒有。”林楓淚眼之中看見生角祖師熟悉的臉上依然是溫和而可親的笑意,心裏隻覺得恍惚。他怔怔地看著生角祖師,慢慢地開口道:“師父,我做了個夢。”
“哦?”生角祖師頗有些興趣地看著他,問道,“楓兒做了什麽夢啊?”
林楓啞著嗓子道:“我夢見我長大了。是四海八荒之內,萬界之中,最年輕的觀海境修士。人人都說我是最有可能得道成仙的後輩。”
“哦,那不是很好嗎?”生角祖師看著他,露出一點微微的疑惑來。
林楓又接著說道:“可是我死了。”
“人都是要死的。”生角祖師說,“楓兒當然也會死。這沒有辦法,在修成仙之前,我們誰也沒有辦法。楓兒夢見自己是怎麽死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林楓想起來這件事情,又陷入了一團迷霧之中。生角祖師見他神色變化,趕緊一拍他的肩膀,把林楓從混沌之中拍醒過來。
“那不說這個,之後呢?楓兒還夢見了什麽?”生角祖師接著問道。
“我還夢見……我還夢見,我死了有八千年了。卻忽然又從墳墓裏爬了出來。”
生角祖師神情不變,仍舊是笑眯眯地問他:“八千年了,又從墓裏爬出來,我的楓兒這麽厲害的嗎?”
“師父……可是……可是我活過來之後,再也找不到你了,我找不到你了,也找不到天台山了。我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師父……”
年幼的林楓哭得抽抽噎噎的,根本喘不過氣來。
生角祖師輕輕地抱了抱他,安慰道:“我至今隻帶過你這麽一個孩子,也不知道該怎麽哄你。不過我看婦人都是這麽抱孩子的,想來應該是有些用處的。楓兒感覺好點沒有?”
林楓抽抽搭搭地點頭。
生角祖師又說道:“八千年了,我要是修得仙了,楓兒自然是尋不見我了;若是沒有成仙,八千年來滄海桑田黃泥白骨,楓兒也是尋不見我了。又何必如此傷心?”
林楓道:“可是師父,你既然是我師父,自小養育楓兒成人,傳道受業解惑,教我修道,傳我大義,又如何能叫我不傷心?”
“你這孩子,倒是學了許多文縐縐的話。”生角祖師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腦袋,伸出手來繼續拉著他往前走,“不過是夢而已,一夢千年,醒來什麽事也沒有。”
林楓跟著生角祖師慢慢地走過了思過廊。一直走到他們講道的靜心室前才停了下來。
裏麵已經坐滿了前來聽講的弟子,一個一個恭恭敬敬地跪坐在自己的軟墊上,隻等著生角祖師前來講課。
生角祖師示意林楓也進去坐著。林楓鬆開生角祖師的手,正要踏進門檻的時候,卻還是忍不住回過頭來,紅著一雙婆娑的淚眼直直地盯著生角祖師問道:
“師父,這真的隻是一場夢嗎?”
生角祖師站在門口,逆著光,看不清神色,隻有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你願意相信的,便是真實;你所不願意信的,自然是為夢境。”
林楓睜大了眼睛,一時間恍惚如同酒醉。
“今日我們先來講聚氣。”
聚氣……
原來都還在。原來所有的人和物都還在。隻不過是一夢千年而已。
“師兄,師兄你怎麽還在睡?”早就已經起床的老陳遲遲等不到林楓出來,忍不住伸手去叩了叩林楓所住房間的門。
沒有應答。
老陳心下有些緊張,又重新叩了叩門,卻仍然是毫無反應。
老陳害怕起來,再叩了兩聲,索性推開了門衝了進去。
林楓安安穩穩地躺在床上,看上去似乎隻是睡得沉了點而已,絲毫沒有受傷的跡象。老陳這才鬆了口氣,又在床邊上輕輕喊了聲:“師兄,不早啦。”
依然是沒有反應。
老陳瞳孔一縮,趕緊伸手去拍了拍林楓的臉。卻是毫無反應。他再伸出手去探了探林楓的鼻息,呼吸尚且穩著。這就好。
老陳鬆一口氣,總算是活著就好。但是為什麽一直不醒?
老陳對於修道之事都尚且是半吊子,甚至連半吊子都還算不上,自然也看不出來林楓這時候到底是出了什麽事。他隻知道林楓尚且活著,其他的便是一無所知了。
而此時此刻出了這樣的事情,老陳根本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和林楓雖然之前都是這天台山的人,但是現在八千年都過去了,他們倆其實是初來乍到此地,根本無親無故。眼下林楓這般模樣,叫不醒,老陳也沒有人能喊來幫忙。
情急之際,老陳忽然瞥向了窗外,想起來此行的目的了。
天台山若是宗門還在,想必應該有人能夠幫上忙。
天台山上,煙霧繚繞。
老陳走進這破落的寫著“天台山”的山門之時,心裏隻覺得一片悲涼。以前他上山送東西請求掛名弟子的時候,跨過山門的這條路上還有弟子在打掃落葉。現在連這山門都已經破敗到了如此地步,幾乎可以說是前朝遺跡之感了。
他循著這條雜草叢生的石階路往上走,走了很久才看見以前宗門的正門。
朱紅色的大門已經掉了漆,上麵的門釘也是鏽跡斑斑。似乎是很久很久都沒有人來過這裏了。
老陳在心中暗自歎息,還是伸出手推開了門。
門內也是一片荒蕪的景象,但是地上的雜草還是看得出來有處理過,應該是尚且有人居住。老陳高聲喊道:“有人嗎?還有人嗎?”
“唉!誰呀?”
有個比老陳顯得更老的聲音應答了一聲。接著便從裏屋走出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
“你是?”
老陳想了想,問道:“天台山宗門之內還有人在嗎?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要求祖師幫一幫忙。”
那老頭哈哈一笑,倒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一樣。
“什麽祖師啊,我們天台山哪來的祖師啊。天台山自封的這些祖師喲,拿出去都說不出名號!你要是真有重要的事啊,怕是走錯了地兒!”說罷便又要回到屋裏去。
老陳急急忙忙地伸手攔住他道:“真的很重要!不管有沒有用我都想見見你們祖師!”
那老頭這才回過頭來又瞥了他一眼,道:“我看你年紀也不小了吧?頭發都開始白了,怎麽還這麽毛毛躁躁的。你要是真的想見啊,行,在那邊那個屋子裏。”
他伸出手對著老陳指了指方向:“那兒。不過這個時間,怕是剛剛起床在做早課。你到時候在門外等一會,他們雖然修道不精,脾氣可還大著呢。”
老陳趕緊拱手連勝說謝謝,隨即沿著那老頭所指的方向就往那房子邊上去。
趕到門口時,果然看見裏麵有幾個人坐在蒲團上打坐。
老陳心裏記得剛剛老頭的囑咐,便停在了門口,安安靜靜地等著這幾位祖師做完早課。
不料裏麵的一個祖師卻是緩緩地開了口,問道:“門外是何人?”
老陳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猶豫再三,開口道:“我年輕時是天台山的掛名弟子,現在離了宗門已經有幾十年了。近來遇見了些難以解決的事情,想來求求祖師幫忙。”
門內又問:“天台山幾千年來年間逐漸沒落,又受底下教派壓迫,已經許久不曾有掛名弟子了。你是何人?”
老陳一呆,沒想到如今的天台山竟然是真的變成了一個小宗門,連掛名弟子都不曾有了!他更覺心酸,但話已經說出去了,此時收回也顯得可疑,便索性繼續說道:
“我的確是天台山掛名弟子,今年已經七十歲了!我五十多年前曾經掛名天台山修道,各位祖師若是不信,大可去問問管弟子名簿的掌事!”
天台山衰落到如此地步,估計是連名簿掌事也沒有了。老陳也是估摸準了這一點,便把自己的身份咬定在了五十年前。
果然門內的人沒有再懷疑,隻問道:“既然你已經離開山門這麽久了,這次又是因何事重新回來?”
老陳歎氣,說道:“我有一位朋友,不知為何,突然昏睡不醒。我此次回來,是陪他前來尋親,如今他變成這幅樣子,就算是真的尋到了親,我也難以交代。想著以前天台山祖師神通浩大,所以前來問問。”
門內沒了聲音。
老陳在門口又靜靜地等了會,才看見裏麵走出來一個人。
“既然你也曾投入天台山門下,那我清妙祖師看在同為一門的份上,也便幫你這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