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天台山
自從那日方越張焱二人帶著刁雪離開之時，很多天都沒有再過來。林楓正好趁此機會輕便上路，和老陳兩個就往天台山方向趕。
而且老陳雖然境界上看起來毫無進展，但是精神狀態方麵好了不是一點點。往常需要停下來休息的時候，現在已經是完全不覺得累了。因此兩個人趕路的進程也快上許多，坐著馬車顛顛地就跨過了好幾座城。
這樣子平安無事地趕了幾天路，又走走停停地翻過了一座山，林楓和老陳二人終於趕在第四條的日落之前，來到了天台山附近的小鎮上。
這座小鎮所在的位置以前是天台山底下的清水村，老陳還記得村口有一塊巨大的石頭，相傳是遠古時候女媧補天的時候留下來的。現在這石頭所在的地方已經是鎮子裏的一處小晾穀場了。
原先村子的麵貌也是完全消失不見了。如果不是這塊老陳從小看到大的形狀奇特的石頭，他幾乎都要認不出來這個地方了。
八千年，足以讓滄海桑田幾經變換，更別提這個小小的村子，已經人事皆非。當年和老陳曾經認識過的那些人，也都一個接一個地埋到了黃泥裏，隻剩下了一個八千年後才再度會麵的林楓。
“師兄，你看這個，這塊石頭的北麵，原先就指著上山的路。”老陳感慨萬千，忍不住伸出手來給林楓示意，“以前我就是沿著那條路上山的。但是現在已經沒了。”
林楓順著老陳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原先那條路所在的位置已經是一戶人家的房子了。鎮內的老老少少看上去都過的很平和安穩。
街上的小販還在來來回回地叫賣著東西，街道兩邊的店鋪裏也是人來人往的。整個鎮子不知道為什麽熱鬧得甚至有些奇怪，讓之前一直待在安靜的處所裏的林楓感到有些過分神奇了。
林楓在街上人擠人地走了一段路，才忽然反應過來了，問道：“今天是不是集市？”
老陳也被這熙熙攘攘的人群擠懵了，聽到林楓這麽一問也方才反應過來，道：“應該是集市吧。現在竟然都是來這地方了麽，以前的時候集市還擺在隔壁鎮子上，四麵八方的人都挑著擔子過去。可熱鬧了。”
林楓笑道：“現在也很熱鬧。我們先去找個旅店住著吧。今天天晚了，又是人擠人的，不如明天再上山。”
老陳“唉”了一聲，跟著林楓一起擠到了旁邊的空處，這才從街邊的小巷子裏穿了出去。兩個人在巷子裏穿行著，時不時拐回到大街上看看附近有沒有客棧。
到晚上時，終於都安排下來了。
吃過了飯後，街上也開始冷清下來，本來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也逐漸沒多少人了。各家各戶都開始做飯吃飯。遠道而來的回自己家裏去，本鎮的居民都聚到灶台邊去。整個鎮子都安靜了下來，隻聽見街上一聲接一聲呼喊自己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
林楓吃過了飯，站在客棧二樓的房間裏，打開窗子正好能看見窗左邊的天台山。天台山還是一片翠綠，隻不過看上去似乎已經沒了以往的熱鬧。
以前這個時候，天台山宗門裏也都生火做飯，應該是炊煙如長龍一般嫋嫋而上。但是眼下林楓往山上看的時候，卻隻看見一片冷清，似乎並沒有煙火氣息。
縈繞在山間的不知道是雲霧還是稀稀的炊煙，但是看起來並不像是有多少人氣的樣子。以前天台山宗門還是赫赫有名的時候可是從來沒有過如此淒涼的景象。
這景象讓林楓感到有點害怕。
他已經找不到上山的路了。他不希望等他終於爬上了山，回到自己的宗門前麵的時候，看見的卻是一片斷壁殘垣。
或許迎接他的隻有昔日曾經輝煌過繁榮過的天台宗，而現在隻剩下了一些殘跡，也許還有留下來的那麽幾個人。
老陳見林楓在沉思，也不敢打擾。自從他那日在晨家招搖撞騙未遂，跟著林楓一起尋路回天台山的時候開始，他就已經把林楓當成是朋友一樣的人了。
更別說後來還知道了，其實林楓就是當年給了自己一吊錢，救他於危難水火之中的大師兄。他現在對林楓的感情更深，甚至覺得林楓就像是自己真正的親人一樣。
眼下兩個當年的天台山宗門弟子又回到這個地方來，饒是老陳其實隻是掛名弟子，在宗門內所待的時間遠遠比不上當時名噪一時的大弟子林楓，卻也是唏噓感慨不已。
更不要說日日夜夜都生活在宗門之內的林楓了。
老陳知道林楓見到了天台山之後肯定心裏有些難以言說的情緒，也不便別人打擾。畢竟這種情緒沒有任何人能夠感同身受。試問有哪個人能夠在體驗到人生巔峰，即將步入仙門之際，突然死去，又在八千年後起死回生故地重遊的感覺？
老陳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回了房間，臨走時還幫忙把林楓的門給帶上了。
他也沒什麽要做的，一切都有林楓付了錢打點妥當，於是老陳便索性繼續打坐修煉起來。他這些年來還從來沒有如這幾日般用心。
以前他最煩這些徒勞無功的事情，寧願厚著臉皮四處假冒神算子騙點酒錢花，也不願意去做這些縹緲無邊的修道之事。但是現在能夠感知到真氣的存在之後，他忽然被這種感覺給迷住了。感覺自己以前幾十年的人生好似都荒廢了一般，現在他真的想要奮發一番了。
兩個人各自在自己房間裏做自己的事情。不一會就已經入了夜。
林楓躺在床上，本來以為自己情緒低沉，怕是不能入睡。而實際上連日舟車勞頓，他竟然是沾了枕頭沒一會，便沉沉睡去。
這次的他知道自己大概是在做夢了。
他夢見了自己初修道的那一年。生角祖師笑眯眯地看著他說。
林楓，你從今天起，就是我生角祖師門下弟子了。希望你能夠給我長點臉麵，不管最終修得道義幾何，都要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勤奮向上的宗門子弟。
當時尚且隻有五歲的林楓還不知道修道的真正含義。但是他自幼乖巧，一向聽生角祖師的話，於是他認認真真地跪下，在生角祖師麵前叩首，奶聲奶氣地答應他：“弟子遵命。”
那一天是他正式拜入到生角祖師名下，算作真正的天台山宗門內門子弟。
也是他的師父生角祖師，這麽多年來第一次收徒。林楓是其門下首席大弟子。
林楓這麽多年來，幾乎已經要忘記當時的場景了。隻記得自己模模糊糊地就入了門，其餘的事情因為當時年紀小，早就已經記不清了。
但是現在，在這段冗長的夢境裏，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時候。
他跪在生角祖師麵前，低垂著頭等待師父教誨。師父那時候長得這麽高大，他垂著頭還能看見他的靴子。
林楓甚至還能看見生角祖師左腳的靴子前麵，沾了一點小小的灰點。風吹進廳內，生角祖師的衣角微微擺動。他早已在地上跪得腿酸，但是他知道，他不能說，也不能站起來。
儀式還沒有結束。他是師父的大弟子，他要懂事。
林楓本來明明清楚這不過是夢境罷了，但是在這涼涼的風裏，他忽然又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了。也許從來就沒有什麽八千年，沒有什麽死而複生。
他還是那個跪在生角祖師麵前的五歲稚子，等著師父宣讀完宗門的教義規章。
然後呢，然後他們要到哪裏去來著？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林楓的頭，他呆呆地抬起頭來，對上了生角祖師笑意盈盈的一張臉。
“禮畢了，楓兒隨我回去吧。”
林楓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低低地喚道：“師父……”
“嗯。”生角祖師笑著點點頭，伸出手來牽起了林楓。林楓慢慢地從地上爬起身來，跟在生角祖師後麵走出大廳，卻是一路上都淚如泉湧。
他記得那條走廊很長，犯了錯的弟子有時候就會被叫去這條走廊上麵壁思過，所以這條走廊就被命名為了思過廊。
那時候有幾個宗門弟子結伴逃出山門去喝酒，被祖師們發現了，最後挨個都被罰站在這條走廊上。林楓從這裏經過的時候，便看見他們齊齊地站了一排，仍舊趁著沒人在竊竊私語。
現在，林楓又一次跟在生角祖師的後麵，慢慢地，慢慢地走過了這條長廊。
他幾乎哭得抽抽搭搭的，好像真的變成了當年那個小孩子，上氣不接下氣的。
他想問問生角祖師，師父，你現在在哪裏？
可是他不敢問，他怕一旦問出來，就真的什麽也沒有了。
但是他前麵的人停下了。牽著他的手也鬆開了。他茫然地抬起頭來，看見生角祖師已經轉過身來，蹲下身看著他，問道：
“楓兒，你怎麽哭了？”
生角祖師的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頭，林楓的眼睛慢慢地睜大。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