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因突降大雪,二老爺趙月明一行人在路上耽擱了兩天,趕在祭祖前一天到達離鎮。甘棠穿著府裏過節統一發的小紅襖,頭頂梳著雙圓髻,前天剛打的耳洞上帶著一對銀丁香,凍的小臉紅撲撲,整個人像從年畫上走下來的小娃娃,十分可愛她對三少爺的到來特別期待,整個山麓苑就住她一個人,晚間有些叫人害怕。除了白天會有府裏給她安排,教她學點規矩的於嬸外,平時都是她一個人。好在可以趁著打掃書房的時候讀讀書架上的書,打發點時間,不然甘棠天天這樣吃了睡,睡了吃,無事可做,心裏有些發慌。


  馬車簾子被掀開,先下車的是二老爺趙月明。穿著黑色裘衣的二老爺,臉被罩在兜帽裏,看不清麵容,早已恭候多時的錢有德上前扶住他,讓他踩著仆人們擺好的杌子下車,待二老爺站定,甘棠偷偷從人群裏飛快地瞄了一眼,馬車下的二老爺立如芝蘭玉樹,挺括如鬆,僅是那一眼,便知此人氣質如華,不是凡人。


  他下車後,轉身將車簾掀開一條小縫,怕飛雪飄進車廂,隻用一指隔開那簾子,輕聲喚馬車裏的人下車。不一會,簾子被打開,從裏麵出來一位也穿著黑色裘衣的小少爺,隻是他未戴兜帽,邊揉眼睛邊準備下車。甘棠站的遠,人又矮小,隻模糊看見那少年側臉被裘衣襯的玉白。


  錢有德上前就要抱他,被二老爺一手揮開,親自抱著兒子往侯在大門廊下的大哥那裏走去。路過甘棠時,甘棠歪著頭迅速看了一眼趴在二老爺肩頭的少年,他還未醒,因趴著,一邊臉頰高高鼓起,像甘棠捉過的豚魚,隻那一眼,甘棠斷定這是個長得非常好看的小少爺,哪怕少爺閉著眼睛,她也篤定他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人。


  大老爺看著抱著三侄兒緩緩向他走來的二弟,心裏直歎氣,這都多大了,還親自抱著,又不是養個閨女兒,著實太溺愛了些,心裏雖這樣想,行動上卻未曾表露,讓一眾丫鬟小斯領著來人進府,自己親自攙著抱著兒子的弟弟往前廳走。


  到了前廳暖閣,趙月明輕輕把兒子放在太師椅上,自己坐在上首,端起茶杯,輕抿幾口。大老爺喚了甘棠來,甘棠上前跪拜,朝趙月溪,趙月明兄弟倆各拜了三拜,垂首雙手平舉眉前,口中喚“大老爺,二老爺安”。趙月溪向他正在喝茶的二弟說:“這是給硯蘇找的丫鬟,識得些字,另有一個小斯,安排在外院,我看侄兒困了,不如先讓丫鬟帶下去歇息,院子早就備好了,你且放心。”趙月明擱下茶盞,叫甘棠抬頭,仔細打量下甘棠,年齡小了些,看著像個穩重的。揮手讓她起來,自己起身,親自去叫醒歪在太師椅上睡得深沉的三兒,“蘇蘇,蘇蘇,醒醒,爹爹叫人帶你去屋裏睡,蘇蘇”趙大老爺聽著二弟溫柔的仿佛滴出水的喚兒聲,眉頭直跳,簡直聽不下去,硯蘇這名兒還是他給取的,好好的名叫什麽蘇蘇,太不像話

  趙硯蘇被他爹叫的煩,其實在他爹下車時就醒了,他裝睡讓他抱,還不是在生他的氣。全家就隻他和爹爹回祖籍祭祖,大哥二哥都沒來,他也不願來。誰願意大冬天的舟車勞頓來這窮鄉僻壤。小斯金兒說這兒什麽都沒有,隻有條大河,除夕沒有煙火看,元宵沒燈看。這還了得,聽的趙硯蘇立馬跑去薑氏那撒嬌耍賴,說什麽也不來大伯家。薑氏找趙月明求情,被他用“慈母多敗兒”當著下人的麵訓示兩頓,有點下不來台,氣的在房裏掉眼淚,也不找他求情了。硯池,硯山兩兄弟幹脆住在書院不回來,家裏已經被這弟弟鬧翻天了。


  趙月明是皇帝身邊近臣,這點心腸都沒有,還當什麽官,啟程那日,趙硯蘇才知道,他爹不準他從京裏帶一個下人過去,氣的這一路上跟他爹半句話也不說。


  離鎮不比京裏,離鎮的趙府也不如京城趙府暖和,趙硯蘇怕冷,決定還是醒來,去給他準備的院子裏睡。趙月明見兒子眨巴著眼睛轉醒,提醒他給大伯見禮,幹巴巴給趙月溪拜了一拜,趙硯蘇叫甘棠領著他去山麓苑,剛才他裝睡,他們說的話他可全聽見了,這是專門伺候他的小丫頭。


  趙月明尷尬的看著自己大哥,這三兒被自家慣的實在不成體統。趙月溪無所謂的擺擺手,拉他坐下,兩人話起朝廷裏的事。李朝當今的聖上姓李單名一個光字,育有四子一女,他今年五十有二,尚未立太子,如今朝堂上,黨爭混亂,皆是因這太子未立的原因。四個皇子生母尊貴,才能相當,早幾年爭得還未如此激烈。中秋那日,皇帝在宴席上咳血暈倒後,一幹皇子開始著急要坐那太子的位子了。


  趙月溪聽著弟弟說著朝堂的事,話裏行間隱約透露出對那二皇子頗為滿意的意思。轉過頭深深看著他弟弟。趙月明被他哥盯得聲音越來越小,雖他這哥哥是白身,因淡泊明誌,遠離朝堂,看事比他反到多幾分清明。頗有些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意思,偶爾給他些訓示,也讓他在朝堂上更加清醒,走的更穩。便籠起袖子,朝趙月溪一揖道“願聽哥哥示下。”


  趙月溪撚著胡子半晌才與他道:“你可知先祖乃開國功臣,為何急流勇退,隱居在此。你可知祖上崇武,為何留下家訓,讓子孫棄武從文,做個文臣,你懂,隻是你忘了。黨爭一旦站錯位子你知道是什麽後果嗎先祖為避黨爭,甘願放下榮華,隱姓埋名在這阿山壩,我趙家五代經營,到你這才出了個光祿大夫,你莫要毀了自己,更毀了兒女前程好好做個純臣不好嗎”趙月明聽他哥說這些,心裏不以為然,這朝上,不是他想不爭就不爭,早幾年前,他已被二皇子下了套,劃到他那個陣營,隻是一直不敢跟他哥說罷了。

  趙月溪也覺得自己剛才一番話說的有些嚴重,自己弟弟剛落腳,這大過節的,還是輕鬆一點,話些家常罷,便又問他些大侄兒,二侄兒的功課,弟妹身體如何雲雲。


  另一邊甘棠領著趙硯蘇往山麓苑走,怕他看不清路,側著身子將燈籠打在兩人中間。趙硯蘇看這小丫頭穿著紅襖,小身板還沒燈籠挑高,見她吃力的舉著燈籠照著他腳下的路,小臉憋的微紅,那模樣甚是有趣。於是停下來,雙手籠在袖中,歪著頭對她說:“你這打燈籠的方式還真是稀奇,沒人說你穿紅衣像年畫上的小娃娃嗎”說完,竟真的伸手捏了把甘棠這些日子被養的鼓囊囊的臉蛋,從她手裏接過燈籠道:“你還是跟著我吧,嘖嘖,這麽矮。聽說我就你一個丫鬟,摔壞了可沒人陪我玩。”也不等甘棠說話,邁腿就要走,甘棠趕緊跟上。


  今兒一早,甘棠就把山麓苑裏外仔細都打掃一遍。二老爺一行人來之前,炭盆子裏的碳換了三波,烘的內室暖暖的,甘棠不知小少爺喜歡什麽香,不敢隨意熏香,隻往炭盆裏撒了兩把鮮鬆針,架子旁的暖瓶裏儲著熱水,桌子上擺著八碟點心並各式水果。錢有德來檢查時,好生誇獎了一番甘棠,獎勵她一包炸的酥脆的巨勝奴,叫她晚間在自己房裏吃。


  待得趙硯蘇回房,發現隻有他跟這小丫頭兩個人,連個老媽子都沒有有點摸不透他爹想法,據大哥二哥說,這裏雖比不得京裏,每次回來,大伯俱是盛情款待,丫頭們雖長得沒京裏的姑娘們好看,卻也是呼婢喚奴,一應而起。怎麽到了自己這兒,就這麽個,毛都沒長齊的丫頭子守著自己。邊想邊踱著步打量起這屋子。簡陋是簡陋了些,內室隻有一床一榻,榻上一方小幾,隔著一個客廳,便是書房,這屋子,書房與內室竟是通著的,中間隻用幔帳隔開,除了書架上的書,書桌的文房四寶,沒有多餘的一件家具。想到他娘在他臨走前哭的那樣兒,趙硯蘇有種不好的預感。


  甘棠鋪好床,往被子裏塞進一個湯婆子。往給銅盆裏注上熱水,引著趙硯蘇梳洗,趙硯蘇問她,這裏幾日方能沐浴一回甘棠答道:“今日灶上熱著羊奶,府裏隻一口用來沐浴的大灶,明兒您想沐浴,奴婢提前準備。”一路勞頓,困意襲來,不等甘棠給他洗好腳,趙硯蘇歪在床邊睡著了。甘棠看著他比自己手都白上許多的腳,找不出詞來形容這白。腳指甲粉紅瑩潤,泛著光澤,像被風吹落的梅花落在雪地上,甘棠心想,難怪村裏的嬸子們都說趙家人是仙人,這雙腳,怕不是凡人能長的吧,也太好看了替他仔細掖好被子,放下床幔,甘棠退出主屋,回西廂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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