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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小小羊的救贖(上)

  周嵩打算再次分散注意力。


  他看到一個以前他很喜歡的遊戲出了新DLC,便毫不猶豫地買下了。


  一小時後,周嵩進入遊戲,麵對那熟悉的界麵和機製,想起了剛搬過來的時候,他和袁月苓一起玩這個遊戲的情形。


  周嵩熱衷於政策法令,袁月苓注重城市區域規劃,倆人攜手把小小的海島治理得井井有條。


  Emmmm……既視感過強。


  他想起了匯南教堂的那幅“菲利普二世和瑪麗一世”油畫,嘀咕了一句“明明我們如此契合”。


  然後關遊,退款,一氣嗬成。


  周嵩出了門,信步走到低水湖邊。


  在長椅那裏,他看到一對青年男女坐著,卿卿我我,男生不知道說了什麽,一下子把女孩逗樂了,後者把頭放在男生的肩上。


  真好啊,周嵩想。


  他也曾和袁月苓,和鬱盼望坐在這裏,而這條長椅上還會迎來更多的過客。


  是誰的聲音,唱我們的歌?

  是誰的琴弦,撩我的心弦。


  你走後依舊的街,有著青春依舊的歌,總是有人不斷重演,我們的事。


  一陣微風吹過,一望無垠好像鏡麵的低水湖麵上起了褶皺,很快又被撫平不見。


  青年人的故事就像這褶皺一樣吧,隻是再過一百年,兩百年,當他周嵩、袁月苓和鬱盼望都死去以後,這座湖依然會在這裏,沒什麽變化,冷眼旁觀著後來人。


  說到冷眼旁觀……


  有時,不需要目光,在場就是一種凝視。


  那對情侶察覺了旁邊的周嵩,竊竊私語了一會,發現周嵩沒有走開的意思。女孩嘴裏嘟囔了一句“神經病吧”,站起來拉著男友走了。


  周嵩沒有理會他們,也沒有坐在長椅上,隻是站在湖邊繼續凝視平靜而深邃的湖水。


  他產生了一種,突如其來的莫名衝動。


  周嵩找來一根棒子,探了探湖邊的水,確定是由淺至深平穩過渡後,便小心翼翼地伸出穿著涼鞋的腳往湖中探去。


  冰涼,舒爽的感覺從足底傳來,湖水吞沒了他的一邊褲管,然後是另一邊。


  周嵩的雙手劃拉著水麵,半步半步小心挪動,直到湖水淹到了他的胸口。


  心髒的受壓迫感讓他有些氣悶,進而生出了恐懼。


  他想要轉身返過去,雙腳卻不聽使喚地又向前邁進了一步。


  這一步邁得大了扯到蛋,湖水一下子沒到了他的脖子。


  不會遊泳的他,與來生的距離可能就隻差最後一步了。


  巨大的恐懼撰住了他的心髒,他來不及思考,就要本能地後退。


  周嵩聽到身後傳來重物落水的聲音。


  接著,有一隻胳膊從後麵繞上了他的脖子,用力往後一扯,讓他仰麵就倒。


  周嵩張嘴欲叫,冰冷的湖水卻湧進了他的嘴巴和鼻腔,氣管嗆水使他的大腦一陣難以描述的不適。


  他本能地手忙腳亂掙紮,隻碰到一些肉肉的,軟軟的東西。


  是水鬼?

  還是阿拉狄亞來索命了?


  接著,他被托出了水麵,有個人從後麵抱著他,用力往岸邊拖。


  “你神經病啊!”剛喘上氣來,還沒看清是誰,周嵩臉上就挨了一個大耳刮子。


  挨了這一下的周嵩直接趴在湖邊嘔吐起胃裏的水,那人又隻得轉而拍他的背。


  待見他恢複了一些,那人便責問道:“你知道自殺的人死後都去哪了嗎?”


  “我沒有要自殺……”周嵩覺得聲音很熟悉,試圖解釋。


  他揉了一把眼睛,才看清是鬱盼望,就又劇烈咳嗽起來。


  眼前的少女脫下粉白色的運動鞋,往外倒著裏麵的水。


  她本想把襪子也脫下來擰,卻與周嵩的目光撞了個正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隻是用手按捏著濕漉漉的,被白襪包裹的玉足,從裏麵擠出一些水來。


  鬱盼望身上的紅色的連衣長裙已然濕透,顏色變得更深,皺巴巴地緊貼在少女身上,將她身體的姣好曲線完全顯露了出來。


  周嵩趕緊移開了自己的目光。


  “從上午開始打電話就一直不接,害我一頓好找!”少女開始擠長發裏的水:“結果還真的在這找到你了!你說你不是要自殺,難道是遊泳嗎?”


  “我就是……自己跟自己作一下而已。”周嵩小聲地說道。


  鬱盼望大聲地“哈!”了一下,把鞋子穿好,站起身來,輕輕跺了跺腳——她的腳下已經積了一灘水。


  剛才走掉的那對情侶又繞了回來,看到周嵩和一個少女雙雙渾身濕透地站在那裏,邊走邊又咬起耳朵來。


  周嵩聽到那女的說:“你別多管閑事……”


  “對不起……”周嵩抱歉地對鬱盼望說:“先跟我回家換衣服吧,月苓好像還留了一些衣服在——”


  “我才不穿那壞女人的衣服!”鬱盼望氣鼓鼓地拎起被留在岸上的書包。


  壞女人?周嵩驚愕地看了她一眼。


  “我是說,我不習慣穿別人的衣服。”鬱盼望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解釋道:“反正天也熱,一會就幹了,隨它去吧。”


  “真的不要緊嗎?”周嵩關心地說:“會感冒的吧,而且女孩子不是不能泡冷水……”


  “話真多。”鬱盼望大搖大擺地轉身離開,在地上留下一排濕漉漉的腳印。


  “去哪兒啊?”周嵩趕緊跟了上去。


  “帶你去坐公交啊。”鬱盼望的鞋發出“噗呲噗呲”的聲響。


  ……


  周嵩跟著女孩上了一輛公交車,此時並非高峰,車上的人並不多。周嵩找了兩個位置剛要坐上去,鬱盼望卻扯了他一下:“別坐。”


  “怎麽了?”


  “咱們身上還濕的,把椅子給坐濕了。”鬱盼望說。


  周嵩有些感慨,鬱盼望還是一如既往地隨時替別人著想啊。


  如今的公交車已經全部改成了電力驅動,空氣中沒什麽異味,行駛起來大開大合,非常爽。


  司機是爽了,周嵩和鬱盼望卻拉著吊環前仰後合的。


  一個男孩子一直偷眼看穿著濕衣服的盼望,盼望輕挪腳步,把身形藏在周嵩的身後。


  “你要帶我去哪?””其實周嵩想問的是,殿下,您的隨從車駕呢?


  “不知道。”鬱盼望從書包裏掏出兩根棒棒糖,自己叼上一根,遞給周嵩一根。


  周嵩擺擺手,鬱盼望卻撕開了糖紙,把棒棒糖塞進周嵩的嘴裏。


  “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周嵩忽然覺得棒棒糖也挺好吃的。


  “我呢,第一次坐公交車是去年的時候,就在認識你之前。”少女雙手拉著吊環,享受著棒棒糖的美味。


  那可真是……令人驚歎?周嵩想。


  “那天是我第一次離家出走。”鬱盼望輕描淡寫地說。


  “很難想象你這樣的乖寶寶會離家出走。”周嵩說。


  鬱盼望沒有接他的話茬,隻是顧自說道:“第一次離家出走,沒什麽經驗,我就隨便上了一輛公交車。”


  鬱盼望舉起手機,給周嵩看上麵的電子多麵骰,她骰了一個7。


  “坐七站下車,登上下一輛進站的,不同路線的公交,然後再骰,就這樣,漫無目的地換乘,看看命運最後會把我帶到哪裏。”


  “這……很好玩嗎?”周嵩問。


  “周嵩,你已經沒有對未知領域的好奇和探索心了嗎?”鬱盼望撇撇嘴說:“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偶爾會這樣乘車,當作我自己的冒險。”


  “好的吧。”周嵩想了想,脫口而出:“反正對我來說,隻要跟你在一起,怎麽都是開心的。”


  鬱盼望扭過臉去,沒有說話。


  “呃,我不是那個意思……”周嵩有些尷尬。


  此時,司機一個急刹,鬱盼望猛地撞在了周嵩的身上。


  周嵩慌忙伸手扶住她:“小心!”


  車廂裏罵聲一片,周嵩卻隻覺入手香軟——他想到了剛剛在湖裏,她抱著自己時的那種感覺。


  隻一瞬,鬱盼望便離開了。她站直了身體,有些不自在地說:“七站到了,快下車吧。”


  二人下了車,換乘新的車輛。


  這是一輛市內的跨區小巴,居然還保留著售票員這種古老的設定。


  兩張票一共14元,鬱盼望這次沒有擲骰。


  身上的衣服都幹得差不多了,他們在靠窗的雙座上坐下。


  “給。”鬱盼望遞過一隻白色的耳塞。


  “這是?”周嵩一愣。


  這年頭的耳塞都是無線藍牙的,這種帶著剪不斷理還亂的白線的耳塞,屬實不多見。


  “這是磁帶隨身聽。”鬱盼望理所當然地說。


  “詞帶?啥玩意兒?”周嵩一時沒反應過來。


  “老古董了,我從老許的收藏裏順出來的。”鬱盼望得意地說:“你猜怎麽著,我還找到了一盤《校園民謠》的磁帶。我一想,上次你不是說喜歡這個麽,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就聽起來了。”


  “這……屬實有感覺,就跟黑膠唱片聽爵士似的。”周嵩豎起了大拇指。


  “嗯哼。”鬱盼望把一邊耳塞塞進周嵩的耳朵裏,按下播放鍵。


  那前奏一響起,周嵩就知道,是矮大緊的《青春無悔》。


  “開始的開始是我們唱歌


  最後的最後是我們在走


  最親愛的你象是夢中的風景


  說夢醒後你會去我相信

  沒憂愁的臉是我的少年

  不倉惶的眼等歲月改變


  最熟悉你我的街已是人去夕陽斜


  人和人互相在街邊道再見


  你說你青春無悔包括對我的愛戀

  你說歲月會改變相許終生的誓言

  你說親愛的道聲再見


  轉過年輕的臉

  含笑的帶淚的不變的眼

  是誰的聲音唱我們的歌


  是誰的琴弦撩我的心弦

  你走後依舊的街總有青春依舊的歌


  總是有人不斷重演我們的事


  都說是青春無悔包括所有的愛戀

  都還在紛紛說著相許終生的誓言

  都說親愛的親愛永遠


  都是年輕如你的臉

  含笑的帶淚的不變的眼

  親愛的親愛的親愛永遠永遠年輕的臉

  永遠永遠也不變的眼”


  耳塞的線不夠長,周嵩和鬱盼望的頭挨得很近,他能聞到鬱盼望身上那種,衣服濕了又幹形成的味道。


  “好聽嗎?”周嵩問她。


  “說實話,不好聽,”鬱盼望說:“但是詞寫得很好。”


  “嗯。”周嵩說。


  “下一首的詞也很好。”鬱盼望說。


  《模範情書》的前奏響了起來。


  “啊,模範情書,”周嵩感慨著說:“我給袁月苓手寫的第一封情書就是抄的這個歌詞。”


  “你寫情書都用抄襲的嗎?”鬱盼望撇嘴道:“不過手寫還算浪漫。”


  “你們家胖子沒有給你寫過嗎?”


  “從來沒有。”


  “讓他給你寫。”


  “好。”鬱盼望捏了捏小拳頭。


  《模範情書》的前奏畢,王羊那沙啞的嗓音響了起來:


  “我是你閑坐窗前的那棵橡樹


  我是你初次流淚時手邊的書

  我是你春夜注視的那段蠟燭

  我是你秋天穿上的楚楚衣服

  我要你打開你掛在夏日的窗

  我要你牽我的手在午後徜徉

  我要你注視我注視你的目光

  然後默默告訴我初戀多憂傷”


  “這個模範情書就很真實,”鬱盼望點評道:“先說,我是你的,我是你的,我是你的,把姑娘騙到手,然後就開始我要你,我要你,我要你,不斷地索求。男生都是這樣的吧?”


  “啊這,出拳沒有章法啊。”周嵩打趣道:“胖哥是這樣對你的?我去幫你揍他。”


  “我覺得你打不過他。”鬱盼望上下打量了周嵩一眼。


  兩個人一邊聽著歌,一邊有一搭沒一搭聊天,不知不覺間,周嵩竟睡了過去。


  自從袁月苓逃走以後,周嵩沒有一覺是睡得安寧的,每一個夢都是噩夢。


  而這次不一樣,周嵩睡得特別踏實。


  中間他醒過來一次。


  電動的公交車還在大道上奔馳,兩邊的田野不斷後退,周嵩甚至懷疑這是出省的長途巴士。


  自己的腦袋正枕著鬱盼望的腦袋,而鬱盼望的腦袋放在自己的肩上,平穩的呼氣聲告訴周嵩,她也正睡得香甜。


  磁帶的A麵剛好播完了,隨身聽的播放鍵“哢”一聲彈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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